“未知和記會做何反應。”朱之余有些拿不準,自己是等著鎖拿到京師,還是偷偷還鄉潛藏,以和記的實力,只要張瀚回到草原上,十幾萬大軍一個月內就能南下,橫掃大同宣府到京師一帶,隔絕陜甘,整個北方瞬間就會大亂。
如果和記真的這么做了,朝廷也沒有什么好辦法可言,只能退縮防守,京師不失就是朝廷最后的底線。
退守京師,徐圖反擊,這是天啟皇帝在時定下的策略,朱之余看當今皇帝的手腕做法,恐怕未必會這么做。
朱之余的懷疑并不錯,崇禎在執政十七年給人留下最大的印象就是急燥,總是犯不該犯的錯誤。
崇禎二年時他才十九歲,怒殺袁崇煥導致關寧兵叛逃,還可以原諒是年少缺乏經驗。
崇禎四年到重修大凌河城,逼迫張春吳襄等人援助,調登州兵渡海援遼,結果導致吳橋兵變,祖大壽和祖家精銳盡失,張春所率大軍全軍覆沒。
崇禎十一年逼盧象升與清軍會戰,又不給全力支持,導致盧象升兵敗戰死,再于十四年逼洪承疇在沒有把握的情況下與皇太極會戰,明軍精銳盡喪,事實上亡國。
到了孫傳庭好不容易湊起了一支十余萬人的大軍,當時的有識之士無不勸皇帝慎重,不可輕易與李自成決戰。
有文官上奏說:這是皇上的最后一副家當,絕不可輕易拿出來使用。
崇禎不聽,逼迫孫傳庭率最后的主力與李自成決戰,后果可想而知,明軍根本沒有完全準備好,而農民軍的實力其實已經遠在孫傳庭掌握的秦軍之上了。
孫傳庭的“最后家當”一完,崇禎其實已經坐著等死了,這是人人都看到的事實。但一直到農民軍距離京師很近了,崇禎既沒有下定決心南逃,也沒有下決心調關寧兵來駐守京師,首鼠兩端,既想活命,又要名聲,該做決斷時不敢做,不該做的決斷時,又完全不計后果。行事往往沖動,對事情的結果不充份考慮到失敗的可能,總是充滿幻想,焦慮,急燥,殘酷。在其治下,既沒有能有擔當的大臣,也沒有一心為國的將領,少數的幾個能擔當大局的大臣,不是被他逼死,就是被他殺死了,這樣的人,吊死煤山完全是咎由自取,只是其臨死不放太子南下,簡直莫名其妙,害了自己不說,連大明江山和華夏的文明傳承,也是叫此人給害慘了。
朱之余當然不會考慮的那么深遠,但他已經感覺到了皇帝做事的急切和莽撞,如果兵禍連結,自己又何必跑到京師受罪?先躲起來,若是和記得了天下,自己曾經的經歷反而是種助力,新朝需要大量的文官幫手,沒準自己還能扶搖直上,更進好幾步呢!
“東翁。”朱之余的一個幕僚就是大同人,對張瀚充滿敬佩,他有些擔憂的道:“和記的礦兵剛動,聽說洪軍門已經出大同,從大同至新平堡二百余里,從靈丘到新平堡四百余里,怕是會趕不上啊。”
“和記會自有安排的,何必我們讀書替古人擔心。”朱之余去了心中滯礙,反而灑脫多了,當下笑道:“他們軍訓拉練,你們不是見識過?”
“對對,似乎有此事。”幕僚恍然大悟,說道:“好象就是一直大隊人馬在田野和官道上跑來跑去。”
“嗯,我研究過。”朱之余笑道:“其日常訓練,每天早晨跑十里路,軍官和士兵都一樣,農兵,礦兵也一樣。近程拉練,一天之內來回百里,最快的聽說走百二十里。中程拉練,三天之內走三百里。遠程拉練,六天之內走五百里。不分曠野,山地,密林,還得負重。我適才看了,他們背包里不過二十余斤,加上兵器不到三十斤,且走的是平原官道為主,按他們拉練的標準,應該是五天多時間就能到。不過算上大軍起兵,扎營起營等諸事耽擱,六天時間四百里也到了。一兩天時間,新平堡不會完全沒有準備,放心吧。”
幕僚訕訕的不說話,畢竟他也是大明舉人,替和記擔心畢竟還是有些犯忌的。
朱之余的觀察和判斷并沒有錯,和記向來重視長途遠征的拉練,也就是鍛煉士兵的長途行軍的能力。
和記在征服草原前是完全的步兵隊伍,騎兵極少,完全不成規模。
后來張瀚用歐洲騎兵的密集沖陣法來訓練少量的騎兵,在草原征伐時起了大作用,其后和記才慢慢發展出了大量的騎兵,并且現在連步兵都是騎馬步兵為主了,但為了鍛煉行走能力和體能的長途拉練一直沒有被移出訓練科目,不止是新兵,老兵也一樣逃不掉這種苦訓。
在幾百年后,負重五六十斤的軍人一天越野拉練五十公里,這是相當正常的科目。現代的醫療和技術水平,后勤供應,當然遠超此時。
但古人的能吃苦,能艱苦條件的適應,也比現代的青年人要強出許多。
和記的遠征拉練,一天百里也是相當正常的水準,當然,負重要輕很多,一般也就是二十多斤到三十斤左右。
如果負重五十斤到七十斤,那就是跳蕩戰兵的負擔了,能在負重情況下完成一次戰斗,體能就相當出色,要歸功于平時的艱苦拉練了。
朱之余對眼前的礦兵隊伍有相當的信心,也對和記能守住新平堡具有信心。
多年的交道打下來,朱之余心里明白,張瀚和他的部下從不打無把握之仗,不行無把握之事。
張瀚的性命是和記最要緊的事情,怎么可能會全無準備。
如果把朱之余放在洪承疇或是盧象升的位置上,他可能就要更加謹慎小心,但那也沒有用,大勢之下,個人的努力毫無意義,崇禎嚴旨一下,難道洪承疇等人辦不到的事,朱之余就能辦到了?
明知是危局,甚至是死局,還得飛蛾撲火般的撲上去,恐怕那才是最為痛苦的事吧。
“好了,出發。”
王長富最后看了李莊一眼,由于缺乏人居住和打掃維修,眼前這個曾經相當繁榮富裕,人煙稠密的大型集鎮已經有了初步破敗的感覺。
“祭酒大人下令,全體出發!”
幾個教官開始傳達王長富的軍令,一些助手和傳令兵策馬在校園內外大聲呼喊著,聲音在空曠開闊的空間帶起了回音,顯得叫聲有些凄惶和緊張。
諾大的官校校舍已經只有眼前這二百余人,大半的教官和學員都轉移到了草原上,只有少數教官帶著學員在李莊一帶拉練,滯留在了長城之南。
他們的家屬幾乎是百分之百都留在了草原上,分散在青城各處,主要以屯堡為主,每個學員和正式的軍官都對家人的安置妥當深信不疑,軍政司就是做這種事的,他們一向會把每個軍屬家庭都照顧的很好。
在最后的軍號聲響起之后,終于有輪值軍官向王長富匯報,所有人都已經都到齊了,已經可以隨時出發。
王長富點了點頭,并沒有說話,而是將手臂用力一揮。
原本在內地的官校生有接近五百人,這一次被孫耀帶走了一部份,剩下的所有人都是在這里了。
他們現在是要飛馳往新平堡去,這也是張瀚事前的安排,這一支二百余人的隊伍也是有大用處,將這些青年軍官放在內地,并不是閑棋廢子,而是在大事將臨之時的妙招,飛來妙筆。
“祭酒。”一個教官問王長富道:“這一大片區域,要不要燒毀?”
“燒掉干什么?”
“留著豈不是資敵?”教官咬牙切齒的道:“這么大片的好地方,好幾萬間房舍,就這么留給他們用?”
以張瀚府邸為核心,北邊的大片的工廠區,南邊是倉儲區和農田區,西南是官校校舍,西北和正南方向則是大片的軍營區和附屬家屬區。
這些房舍是好幾年時間慢慢修筑出來的,建筑規模大,建造時不惜工本,都是一水的磚瓦房,街道也是鋪了磚石,有排水溝和規劃好的垃圾填埋區,整個李莊附近,方圓十余里地方簡直就是一個奇跡,也是每個和記中人心中最大的驕傲。
在這里,和記完成了一個普通商行到眼下這種規模的崛起過程,商團軍的建立和壯大,當然也是和李莊息息相關。
這個莊子開始時只是張瀚祖父買下來的一個小莊子,千把畝地,幾十戶人家,一個很普通的小莊園。
從張瀚長駐于此,開始發展煉鐵制器,開始建立各種工廠時,開始在此練兵備戰時,這座小莊園便開始了蛻變的過程,到如今已經建成了一座大規模的城市,完全就是晉北的一顆明珠。
光是房舍就有數萬間,而且有很多房舍是高大的倉房和工場建筑,從白洋河南下的支流經過,如果突然一下子到李莊地界,且以前又沒有來過的陌生人,完全會被河邊的景致所驚。
隔著一條河,西邊還都是普通的莊戶人家的房舍,靠近李莊的地方也很富裕,但并沒有太出奇。
但如果翻過黃家莊等處地方,猛然一下子看到李莊地界,就會叫人不可避免的感覺震驚。
沿著河岸兩邊全部是五六丈高的青磚大屋,比一般百姓家的房子要高出好幾倍,不僅高,而且寬廣闊大,看起來比大同城門還要高大和氣派。
這樣的房舍,綿延好幾里路長,完全就象是加高加闊的城門樓子,只是一幢接著一幢,給人強烈的視覺沖擊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