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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七百零六章 叔侄

  史可法其實還是性格溫和的人,但不是很有主見的人,容易為他人所左右。和一群對和記有意見的人混在一起,自然就受了不小的影響,感覺叔父貪圖小利為史家招禍,誠為不智之舉。

  史可法語氣一變,一臉誠摯的道:“叔父大人,和記雖兵強馬壯,但失道義人心,今上不及弱冠即位,數月間朝中奸黨一掃而空,人都說皇上是中興令主。從來沒聽說過有這般的皇帝而亡國的王朝,遍覽史書也找不到這般亡國的皇帝。是以和記能逞一時之兇,殺害我大明巡撫和兵備,殺我宣大數千將士,然則其將來必被剿滅,和記上下,無人能夠幸免。為叔父計,也是為我史家計,還是……”

  “屁話連篇。”史從斌陰著臉,說道:“小兒輩也敢站在長輩面前,說三道四了,我史家耕讀傳家,居然出了這樣的悖逆子,真是家門不幸。”

  史可法在史家向來是族人的驕傲,二十來歲就拜了東林大臣左光斗這樣的名師,后來又名聞天下,也早早中了舉,俗話說銀進士,金舉人,舉人的含金量可是比進士要高多了。這樣的人,自是有自己的驕傲,當下史可法沉著臉站起身來,說道:“正好,原本要約黃太沖到這里來住,但感覺這是叔父的別業,有些不方便,既然三叔這么說侄兒,那侄兒去紹興會館住去了。”

  說罷史可法目視史可誠,史可誠為人木訥,哪想過會遇到這樣的場面,一時左顧右盼,不知道說什么是好。

  “也罷,二弟你在叔父這里住著,這里到底要舒服些。”史可法長揖到地,向叔父告辭,接著振袖而起,瀟灑出門,雖然外間一片漆黑,雪地難行,卻是一派名士疏狂的表現,一個長隨和一個書童苦著臉把史可法的東西收拾好,牽了匹馬,打著燈籠追上去了。

  “三叔,大兄說話也是好意。”史可誠小心翼翼的對史從斌道:“不知道三叔為什么這么喝斥他?”

  “他懂什么……”史從斌一臉無奈的道:“和記能一夜之間消失,那些買賣上的事人家能沒安排?真是狗屁不通,盡和那些腐儒交結,遲早惹下大禍,他出去住也好!”

  史從斌有話沒直說,第一他這里經常有和記的人來往,史可法住這里得小心會出事。二來史家已經決定偏向和記,但萬一和記戰敗了,怕是將來會有麻煩。史可法是左光斗的弟子,忠義之名傳于天下,又因為這事和家人鬧了生份決裂,對史可法的名聲很好。如果將來和記失敗,史可法就是史家未來的希望和機會了。

  當然,這些深層的計較史從斌是不會和史可誠詳細解釋的,有些過于厚黑和陰暗,不適合十幾歲的半大孩子。

  叔侄二人又說了一會兒話,直到史從斌的長隨從外走過來,輕聲道:“有人來拜老爺。”

  這個長隨做了一個相當隱蔽的手式,史從斌會意,站起身來,轉頭對史可誠道:“你明早帶一百兩銀子送給你大兄,他大手大腳慣了,近來京師物價飛漲,你叫他省著點用,一百兩夠四口之家用好幾年了。”

  若是以前史從斌最少也要給史可法二百兩以上,史家好歹也家大業大,史從斌又是管帳的,對這個舉人身份的侄兒不能刻薄,宗族里可是有不少人一直在眼紅史從斌因為與和記合作賺到的巨額財富,要是屈待了侄兒,宗族里那些老不死的定然會說三道四。

  現在既然打定主意要叔侄反目,史從斌也就只給一百兩,對向來出手大方,揮金散玉的侄兒來說肯定很難受,對史從斌來說也是心里舒服,一大家族都是他最辛苦賺錢,別人都不曾將銀錢當什么好東西,似乎史從斌也是渾身銅臭味道,為難一下侄兒也好,叫他知道銀子雖不是什么好東西,缺了銀子卻是萬萬不行。

  史從斌匆匆自廂房出來,外間幾個長隨提著燈籠在等待,昏黃的燈光照映出烏黑的地面和白色的積雪,一個穿青袍的漢子正在燈光下等候著。

  “未請教尊姓大名?”史從斌抱拳一禮,不知道對方是何等身份,但禮數一定要周到,和記的人不喜歡講排場,可能青衣小帽的人就是一方大商行的掌柜,地位不低。

  “我就是個帶路的。”青衣人笑笑,做了一個請史從斌跟上來的手式。

  史從斌會意,從長隨手里接了燈籠,兩個人各提一盞燈籠,不叫人跟著,就這么在寂靜的夜里往遠處走去。

  這樣的事史從斌還是第一次經歷,但他并沒有怎么緊張。這么多年與和記的合作使他深信對方的能力和辦事人員的操守,說好了的事情就會一定滴水不漏的辦好。不要看此時就兩人在陋巷里走著,可能四周就有整隊的人在哨探戒備。

  “史先生不錯。”領路的青衣人七拐八繞,但史從斌知道這里還是在槐樹胡同附近,并沒有離的太遠。到了一幢小院門前,青衣人停住腳步,回頭先夸了史從斌一句,接著道:“上頭在里面等著,史先生請進。”

  史從斌不知道對方夸自己“不錯”是為什么,但大體總是好的評價,他含笑點了點頭,見院門是虛掩的,便提著燈籠直接走了進去。

  在院落偏廂有人點燈坐著,一燈如豆,史從斌推門進去的時候,燈影在墻壁上晃動著,那人回過頭來,向著史從斌點頭微笑。

  “王掌柜!”史從斌面色一凝,趕緊放下燈籠,抱拳道:“好久不見了。”

  “史東主也少見了。”

  史從斌是第一波接受和記保險的人,曾經在和記手里領教過厲害,這樣的人見機的快,反而與和記合作更加深入。

  在京城時,王發祥是有名的三掌柜之一,和史從斌這樣的大分銷商當然早就熟識,雙方還在一起喝過幾次酒,當然不是單獨,而是很多河南商人一起,王發祥雖然干秘密勾當,身份卻是在明處,和記在京師分號的三大掌柜之一,很多商人以結識王發祥為榮。

  “上個月底,我們叫人通知史東主并一切相關的東主們,和記帳局雖然轉明為暗,但帳局的帳我們還是認,還好各位東主都給面子,沒有人對我們和記有什么不滿,更沒有人反對咱們的這個提議。”

  史從斌知道在這樣的人面前最好坦誠一些,當下苦笑一聲,說道:“在下是真的信的過和記,有些東主就算信不過也是沒有辦法哪,總不能到官府告狀去?”

  王發祥聞言哈哈一笑,說道:“史東主是妙人,不過這話也說的很有意思,差不多是這個理兒。”

  確實是如此,和記是朝廷下令查抄的,前一陣校尉四出,到處查抄和記的資產,和記被迫轉明為暗,一夜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這件事累得許顯純在今天問斬,錦衣衛使也背不動這么大的黑鍋。而遍布北方的和記商行消失之后,首當其沖的就是各地的車行,大量車馬消失,影響的是整個北方的物流業,然后是客運業,現在北方的十來個州會,過百個縣,平時往來均是乘坐和記的四輪大車,一車可坐七八人到二十多人不等,價格不能算很便宜,但相對于舒適性來說,四輪大車甩那些兩輪的舊式馬車不知道多遠,而且安全性,快捷性,都是普通的馬車沒有辦法相比的。

  和記在這事上沒有刻意打低價牌,普通的百姓,特別是農民沒有十分要緊的事是不會出門遠游,而他們就算出門也是一輛獨輪小車就可以,婦人和兒童坐小車一側,另一側裝置一些物品,當家男子將車帶往肩膀上一系,兩手推著一天走幾十里路跟玩兒似的。

  叫他們花錢去坐車,就算是和記的大車寬敞舒服,人家為什么要花這個冤枉錢?

  所以和記的大車針對的是中小商人和游學的士子,還有和尚道士等要出門,又不在意幾個小錢的中產階層。

  和記的大車一夜消失,受影響最重的是就是物流業,很多人不得不修改出行的計劃,因為已經無車可坐。

  商人們最是跳腳,定好的貨物無人發貨,和記這幾年把北方所有的車馬行腳夫行都干趴下了,這些原本的店鋪要么轉行,要么關門了事,只有少量的腳夫行存活下來,一下子就是供不應求,任憑商人們怎么著急,這貨物就是運不回來。

  接下來就是百貨業和金融保險一類的業務,賬局沒了,幾百萬兩銀子消失了,牽連的商家最少有兩三千家,有的小商家可能就存著幾百上千兩的銀子,但這些銀子卻是他們半年的活動資金,用來在異地購貨用,這貨還沒買,銀子就是沒有了。

  沒有了帳局,也沒了和記的車行和鏢手,當然也沒有了保險業,但就史從斌的對答中來說,現在影響最大的還是帳局,很多中小商人急的要上吊,當然也有不少真的跑到官府去請求幫助的商人,一律是被攆了出來,朝廷都沒有辦法,地方官府會有人傻到了主動攬事上身的地步。

  告狀無門,和記消失,眾多商人急的跳腳,史從斌在突然出事的前幾天也是焦慮萬分。史家是書香世家,其實也就是官宦世家,從史從斌的祖父輩以上就是一直為官,現在家族中舉人還有好幾個,這樣的大世家,只要大明不亡國,就斷沒有因為一次商業風波就跨掉的可能。

  但史從斌放在和記的銀子有十幾萬,還有預購的幾萬兩的貨物也未發出來,這幾乎就使他跨臺跨定了。

  這么多年的辛苦經營,掌握著家族的商業大權,賺的錢也是比普通的族人多少多少倍來,一旦最壞的局面出現,史從斌估計就算有人出來替自己說公道話,也還是免不了發配到城外莊子終老至死的下場。

  二十多萬兩,其中有一半是這幾年史從斌與和記合作之后賺到的,但這都是族產,是公中的財產,每年賺的利錢,除了史從斌留下一部份繼續操持運作外,各門各戶都會分到一大筆銀子,他們平時也是在公中領銀子過活,莊上出產的各種產物,包括糧食和雞鴨魚肉,族人們就算袖手什么事也不做,仍然是得按各房頭分一份,不能多,也不能少。

  要是鬧到家族不和,彼此爭斗,甚至驚動官府打官司的地步,家族書香傳家的名聲就臭了,也就沒有臉繼續在開封號稱是頂尖的大家族。

  每個家族大約都是這樣,各有一本難念的經。

  先定個小目標,比如1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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