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芝龍躊躇滿志,王鄣等人感慨萬千,壯懷激烈之時,陳貞慧等一小撮人也終止了逃跑的腳步。
然后他們看到了此生難忘的景。
同時有近三百門火炮一起擊發,火炮的火焰象盛開的煙花,噴薄而出,接連不同,炮口噴射火焰之后猛然后退一下,然后數十門炮一起擊發,整個船身都向另一側傾斜了過去,似乎船身要歪倒,但很快又平復回來……
這樣驚險的場景眾人還是平生頭一回見,這種幾百門火炮一起開火的情形,更是超過了這些江南人腦海最詭的想象。
如奔雷般的轟鳴聲,無數顆炮彈清楚可見的極速飛向江灘,江心洲的人都是一陣陣尖叫,不少人干脆冒著嚴寒跳落到水里去躲避。
陳貞慧面色慘白,顫抖著身體道:“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真是壯觀,壯觀,壯觀!”哪怕心有不憤,悲壯,怨恨等各種情緒,吳應箕也是忍不住大聲驚嘆起來。
然而此時炮彈之下的操江兵們卻沒有這些書生的感慨,他們看到火光閃爍,看到火炮猛烈退位,看到炮彈飛出,等聽到尖嘯聲時,已經感覺炮彈臨頭了。
幾乎是一瞬之間,所有操江兵都潰敗了!
一萬多人,沒有任何人約束的住,也沒有絲毫軍紀可言,在火炮擊發的第一輪時第一時間內,所有反應過來的操江兵第一反應便是轉身逃走!
不少軍官還試圖約束部下,一些軍官下意識的罵罵咧咧,威脅要將逃走的部下斬首,劉孔昭絕望之下,打算帶著自己帥旗前行,但幾里長的陣地已經完全崩潰,大量的士兵直接丟了手兵器開始轉身逃走,他們可能是看到城門處相當擁擠,下意識的沿著江岸往東西兩側跑。
這只是炮聲響起時的反應,當第一顆炮彈落下時,慘叫聲立刻響了起來。
正如路振飛說的那樣,此前和記的炮手只是在校炮,火炮大規模齊射時九成以的炮彈落點相當準確,大量的操江兵還在奔逃,炮彈直接落在了他們之。
炮彈的呼嘯聲和慘叫聲直接混雜在一起了,顧杲看到一顆炮彈直接將一個操江兵的腦袋打扁,整個人只剩下身體,似乎身體還能動彈,往前又跑了幾步才頹然倒下,炮彈繼續前飛,打在一個人的后背,似乎離的很遠都發出了噼里啪啦的響聲,那人整個被打飛起來,在半空狂噴鮮血,顯然是活不了了。
更多的炮彈犁在人群,耕耘一片片的血肉之路,呼嘯的炮彈冒著煙,在人群急速而來,打目標,彈起,飛掠,砸死砸傷大片的士兵,不管是在東西方向跑,或是往城門跑,或是被嚇的魂飛魄散呆立原地,炮彈之下,不會管你的情緒為何,是憤怒還是膽怯,不管是想奮戰還是想投降,也不管你是普通的士兵還是披著重甲的將領,幾乎任何被炮彈擊的人都只會變成一團血肉,如此而已,沒有例外。
幾百顆炮彈的轟擊按理來說應該是災難性的,如果正常來說,這一輪近距離轟擊該是千人以的死傷,整個江灘會變成人間地獄,到處都是鮮血和人的碎肉。但明軍的死傷其實并不算慘烈……鄭芝龍心里還是有數的,如果殺戮太狠,會引起江南百姓的不滿,情緒的傷害可能要很久才會被撫平。
實心炮彈是落在江邊,不管是灘涂還是沙地,或是軟軟的黑泥地面,還是草皮灌木遍布的坡地,這些地形都是相對吸能,這樣炮彈的動能減低了許多,殺傷力當然也減小了。
第二輪和第三輪的火炮更明顯了,炮手故意又調整了一下,把炮火延伸了一些,阻斷了明軍亂跑的道路,趴在原地老老實實的反而沒事,繼續亂跑的有不少被炮彈擊了,死的相當凄慘。
軍艦開始在江面轉向時,整個江灘已經沒有幾個站立的人群,百姓幾乎都跑進去了,膽大的如陳貞慧等人躲在數里之外觀察戰陣的情形,戰場的情形叫他們感覺有些丟臉,卻也是替活下來的將士慶幸。
三輪近千顆炮彈打過,所有的操江兵已經全趴在地面,四周到處是騰起的煙柱沙塵,江心洲和江灘一片混亂,火炮停止快一刻時間了,還是沒有人敢站起來。
劉孔昭的大旗也倒下來了,應該是掌旗手不敢再舉著大旗吸引火力目標,剛剛可是有不少火炮往大旗處轟擊,然后掌旗官迅速扔掉了大旗,再也不敢高高舉起。
確定一時半會不再發炮之后,大量的操江兵往東西兩邊跑,所有人的兵器都扔掉了,甚至大量的人是赤著腰在冰冷的江灘地面狂奔不止。
一萬多人瞬間跑散了大量,少量的趴在地面還是不敢動彈,在地面都是凌亂的物品和人的尸體,在十五分鐘之內,一支被南京城武倚為長城,感覺還是可堪一戰的武裝力量,此煙消云散。
敗兵最難再聚攏,特別是嚇破了膽的敗兵,操江兵除河池營的官兵外,多半是在南京城里安家,現在這般跑了,定是躲在家不敢再出來,想把這一支勉強算“精銳”的營伍重新梳理整頓,再次拉出來打仗,顯然已經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了。
城頭的京營兵倒還是有不少,畢竟水關城門距離江面較遠,約有三里多近四里地,人們感覺火炮可能打不了那么遠。
在所有人的注視之下,一隊人簇擁著穿著紅色蟒袍的劉孔昭狂奔而逃,城門附近的人已經跑光了,劉孔昭在一堆臭腳破襪子之搏命狂奔,終于穿梭逃入三山門之內。
趙之龍已經在城頭處等著,看著狼狽不堪的劉孔昭從坡道臺階走來。
“怎會如此?”趙之龍一臉迷茫的道:“操江兵這么散了?”
“我還要問你?”劉孔昭怒道:“誰叫你向江心打放火炮的?你那幾門大將軍炮,能夠的著人家么?”
適才的明軍炮彈確實打出去了,只在江面邊緣,距離和記的艦隊可還是遠的很。
“不打完了!”
“打了不完?”
兩個勛貴平素相當熟悉,交誼也不錯,現在卻是如兩只斗雞一般,彼此惡狠狠的瞪向對方,眼均是殺氣明顯,趙之龍恨劉孔昭帶兵無能,操江兵表現太稀爛,劉孔昭自是恨趙之龍連累自己,害他不得不擺出轟擊姿態,結果自己多年心血被人家幾輪炮轟的稀爛,原形畢露,這一下,可真是全完了。
“算了。”劉孔昭低了下頭,他的操江兵完蛋了,趙之龍等勛貴好歹還有京營兵,現在并不是強硬的時候。
“關閉城門。”趙之龍在城頭怒吼道:“有要進城的叫他們繞道去通濟門。”
“忻城伯感覺他們會攻城?”劉孔昭了城頭,俯瞰眼前的戰場。
到處是尸體,死的人并不算很多,但散布的很廣,而且戰場到處都是丟棄的兵器和旗幟,還有各種物品,看起來象是一場剛辦完的廟會,因為某種原因人都跑了,留下一地的殘破。
“他娘的……”劉孔昭罵了一句,也不知道說什么是好。
趙之龍斜了一眼,小聲道:“你看京營兵。”
劉孔昭左右打量了一下,三山門這里城頭也有一萬多人的京營兵,是五軍都督府連續幾天搜羅過來的人手,估計南京城最多還能搜出兩萬人來,不可能再多了。
這么多年的爛帳,帳面還有十來萬人,實際最多三萬人,不可能再多了。
這等事勛貴和官們都很清楚,算是有旨意令御史入營清軍,也查不出幾個空額來。
“我看和記艦隊要調頭……”劉孔昭一臉期盼的道:“沒準要撤走了。”
趙之龍搖頭道:“不可能這么走了……”
“這仗打完了怎么辦,對怎么交代?”
“這事兒只能瞞……”
“鎮守太監還好沒來,還有緩和余地。”
“本兵也沒有來,只有陳于廷等人來了。”
“這一次少不得要大出血了。”
“這事過去,我會向自請卸職。”劉孔昭攤手道:“我已經無兵可帶,也負不起這個責任。”
“誰不是?”趙之龍獰笑幾聲,說道:“咱們一直得意,早有人想拱咱們下去,京營里油水多,那幾家誰不想來?也罷,叫他們來,半年多后和記再來,看他們拿什么頂。”
劉孔昭安靜的道:“他們只想撈錢,和記來了之后投降吧。”
“我們也只能如此了……”
這個話題還是相當犯忌諱,如果和記是女真人,這些勛貴能跑則跑,不過和記么……劉孔昭突然想起來自家還買了海事險,也在海貿投了錢。趙之龍則記性突然好了,似乎他在幾家絲廠都投了錢,這些絲廠都是與和記有買賣合作,另外他們都坐著和記賣過來的馬車,相當的豪華,舒服,門把手都是金飾,完全滿足了這些勛貴的自負心理。
兩個勛貴很有默契的停止了話頭,然后都憂心忡忡的看著在江面已經調整了船身姿態的戰艦。
龐大的戰艦,犀利的火炮,這些都給了城頭所有的,包括江灘跑散的操江兵,江心洲的漁民,城下躲起來的南京士紳和百姓,在這一刻,所有人都記得并完全清楚的知道了火器之威,但他們此時還并不完全知道,這一切還并沒有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