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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七百六十二章 終章

  后金大量的披甲兵形成了一座座移動的銀色山巒,手中的武器則如山上的灌木雜草,這座山如此龐大,不愧也是東亞在這個時代冷兵器軍隊的巔峰,相同數量的倭軍,朝鮮軍,東南亞的那些小國的軍隊,完全都不是對手。

  從其后百年間的戰事結果來看,布里亞特蒙古人,吉爾吉斯人,外喀爾喀蒙古人,衛拉特蒙古人,俱都不是其對手。

  只有在組織更強,戰術,戰略,兵器都超過了清軍一個時代的哥薩克人手里,清軍始終未能討得便宜。

  張瀚心潮澎湃,大量的鐵騎兵在沖陣過時發出叫喊聲,這是向在大旗下的統帥致敬,槍騎兵們奮勇向前,在旗幟之下他們形成了一個個連縱隊,一個縱隊接一個縱隊如潮水般的奮勇向前,他們陣列齊整,幾乎如刀切出來一般的隊列使騎士們緊密相連,他們矛矟高舉,在迎敵的一瞬間會奮力刺向敵人。

  控制好縱向和橫向的距離,握好矛矟,看準一個敵人,在戰馬飛馳騰空的那一瞬間,把手中的矛矟刺過去。

  接下來不必回顧,拔出馬刀,與身邊的伙伴繼續向前!

  每個槍騎兵連隊都分為第一排第二排第三排,沖鋒往復,隊列整齊劃一,裝備精良。每人身上都是幾十斤重的鐵甲,這樣的鐵騎兵已經超過了時代很遠,如果不是張瀚一直在壓制自己一方,并不急于奪取天下,不想在天下人流光鮮血的情形下建立新的王朝,那么光是憑兩個師的鐵騎兵,早就能把大明九邊給打穿了!

  現在,山河動搖,前鋒的鐵騎兵已經沖入敵陣了。

  離的老遠,都可以聽到噼里啪啦的炸響,大量的如密林般的矛矟被放平了,然后與敵人的兵器和戰甲相交!

  所有人都發出了駭人的怒吼,一邊是縱橫遼東多年,戰場經驗無比豐富,單打獨斗實力定然在槍騎兵之上的女真勇士,一邊則是配合無比默契,以騎戰陣列之法破敵的歐式的槍騎兵,雙方在接觸之初,便是火花迸射!

  張瀚作弊了,以二百年后的近代騎兵之法訓練出來的鐵騎兵,終于用在了它最該存在的戰場之上。

  幾乎就是一瞬之間的相峙,大量的披甲兵,白甲,拔什庫,牛錄額真,在槍騎兵厚實的軍陣沖擊之下,瞬間被打穿了一個龐大的裂口,整個八旗騎陣第一瞬間就經受了重創,開始大量失血。

  與此同時,商團軍左翼的獵騎兵開始近馳輪射,連發的火槍威力并不會比清弓強多少,論射速,準頭,勁力,清弓也并不差,這也是滿洲人后來排斥和蔑視火槍的理由所在。

  但過萬獵騎兵在近程輪射,如暴風驟雨般的火器輸出時,八旗兵卻很難在飛馳的騎陣中進行有效的還擊。

  騎弓,馬上馳射,火槍完全壓制住了弓箭騎兵。

  這也是歐洲有獵騎兵這個兵種出現的原因所在,高效,高輸出,高機動性!

  左右翼夾擊時,一部分龍騎兵在右翼戰場完成了迂回動作,在布陣前行的同時,一部份隔斷了明軍與商團軍之間的攻擊距離。

  看的出來,明軍已經沒有戰意了。

  就算眼前海邊這兩萬明軍尚有一戰之力,也有戰斗的意志,他們在一萬多商團軍步兵面前也找不到任何機會,還有幾千人的商團軍在沿著渤海邊前壓了,明軍要么投降,要么就得接受被屠殺的結果了。

  已經開始有明軍將士慢慢放下手中的武器,將領也沒有人阻止,很多明軍將領都看著遠方的戰場,那里旗幟飄揚,騎兵們在有限的戰場上對沖,箭矢真的如雨般落下,長槍打放不停,步兵開始進逼,壓迫騎兵的發揮空間,商團軍的龍騎兵開始組建橫陣和空心方陣,一個個方陣角如梅花一般盛開著,在北翼城,旗丁和漢軍包衣和蒙古人還在攻擊著兩萬多明軍,只是看到商團軍打的堅決,有力,八旗兵已經陷入不利局面時,降附明軍的戰斗力和士氣又是一起回來了,北翼城再次打成了焦灼狀態。

  “這仗多半贏了。”孫敬亭策馬在張瀚身邊,一副心滿意足的輕松表情。

  他看看神色嚴肅的張瀚,說道:“女真兵確實兇悍,到現在來說還沒有打崩,要比蒙古人厲害的多。不過我還是不太理解,文瀾你為什么一直視他們為大敵。從現在來看,他們有八萬多人,我們五萬人,可是還是我們能輕松取勝啊?”

  “你不明白……”張瀚微微一笑,搖了搖頭。

  在他的記憶之中,同樣的戰場,同樣是一片石,同樣是漢人的新興王朝的百戰之師,同樣是在和關寧兵激戰的戰場上,順軍已經眼看就要擊敗關寧兵,在吳三桂投降后,十余萬清軍從關門入關,三萬騎兵從側翼居高臨下,攻入在一片石的順軍戰場之內,順軍慘敗,此后不可收拾,華夏文明再次淪亡。

  這一次是贏了,而且會是不折不扣的殲滅戰,八旗軍進來了就別想走,但張瀚不知道為什么沒有太開心,這一次他是一個穿越客,用著幾百年后的知識建立了一個超前的體系,但如果沒有他呢?以華夏自己來說,真的沒有救治自己的能力嗎?

  就算是幾百年后,也一樣是西風刮過來了,大量的仁人志士從西學里汲取了營養,這才推翻滿清,并建立了強大的中國。

  如果是秦時在明末呢?

  唐呢?

  兩漢?

  可能會有不一樣的表現罷?

  張瀚微微苦笑著,也是覺著自己太矯情了一些。

  火炮在不停的延伸著向前,炮彈如雨般的落下來,大量的包衣在慘叫聲中四處躲避著,可是他們無處可逃。

  騎兵移速很快,且兩軍短兵相接,商團軍的炮火早就對準了大量步騎夾雜的旗丁和包衣們。

  皇太極挾著自己的大弓,但他沒能直接沖到陣前,這一次畢竟和薩爾滸時不同,他已經不是一路統帥和一旗之主,而是整個八旗之主,女真人的大汗。

  在兩軍短兵相接時,皇太極聽到了矛矟相接時的炸響。

  他看到了無數鐵甲騎兵沖入自己一方軍陣時的情形。

  原本裝甲厚實,兵強馬壯的女真精銳,遇到的卻是一柄厚實的鐵錘。

  在對方厚重的鐵甲騎陣面前,八旗兵的前鋒很快落敗,相比對方厚實的騎陣,女真一方的騎陣就相當的稀薄,幾乎是接觸后不久,處于騎陣最右的阿濟格的兩白旗騎陣就被迅速打跨了,皇太極憑借豐富的戰場經驗立刻明白過來,敵騎打算沖跨右翼,沖到北翼城方向,從角山一面側擊返回,再沖回來時,女真騎兵不僅要小心這些鐵甲騎兵的沖鋒,還要面對正面正列陣過來的兩萬人左右的步兵方陣。

  皇太極眼光焦慮,他看向遠方時,發覺左側翼有張瀚的大旗,正面是數千人的步陣,在陣后似乎是大量的車陣和一萬多人的輔兵。

  輔兵并沒有直接上戰場,但此時也結成了陣列,似乎是商團軍身后的城防,炮兵陣地在車陣前,依托在步兵之后,在輜兵之前,他們距離右翼的女真騎兵較遠,所以皇太極發覺炮陣延伸的炮火主要是針對旗丁,蒙古人,漢軍組成的步騎夾雜的大股部隊。

  炮聲不停,焰火不停,煙柱不斷騰起,到處是人驚慌的叫喊和跑動聲,普通的軍官已經快彈壓不住,這些步騎原本是要從右側擊往商團軍的側翼,威脅到張瀚的大旗所在,然后左右鉗住商團軍,迫使其后退,如果不退就推向渤海,將幾萬人推進海中,大加殺戮。

  當然皇太極沒有幻想過商團軍在不利條件下會死戰不退,商團軍有更強的實力,更好的局面,沒必要在這里死拼,但是他萬萬沒有想到,在三萬多精銳騎兵沖過來時,商團軍卻能迅速調整好步騎陣列,似乎是一直在等待著這一刻,當兩軍相接之后,和記沒有絲毫混亂,相反卻是迅速做出了最正確的反應。

  以騎制騎,發揮炮火的效力,打斷女真人迅速進逼的步伐,逼退明軍,步陣調整迎敵,在并不大的戰場上,皇太極幾乎發現和記每一步的調整和步伐,到現在為止,他相當絕望的發現,商團軍沒有絲毫錯誤和疏漏,以現在的地形,戰場發展,兵力配給,火力輸出,弓矢對火槍還有一搏之力,而這些兇猛的鐵騎兵,側翼游走擾亂女真步騎陣列的紅袍輕騎,還有那些厚實如山的商團軍步陣,他們正邁著整齊的步伐,猶如魔鬼一般的蜂擁而來。

  商團軍步陣的步伐太整齊了,導致一起走動時發出陣陣震動和響動,這是一種獨特的韻律,在戰場這種地方,這樣的陽剛之美,整齊的步伐,整齊的軍裝,隨著步伐跳動上下涌動的刺刀槍林,還有那些舞動的軍旗,激昂而整齊的規點聲,這一切都象是如重錘一般擊打在皇太極的胸口。

  回首看看,尚有一些步騎在幾里外的歡喜嶺高坡上,那里也落了一些炮彈,所以嶺上嶺下一片混亂。

  北翼城一帶還在混戰中,皇太極當然不會知道,歷史上他的兄弟睿親王剛一入關,明軍唐通等部就立刻投降了。

  現在楊國柱和黑云龍等人還在浴血奮戰,明軍的精氣神完全不同了。

  事實上一片石之戰時,唐通的一萬人戰斗力不弱,是薊鎮宣大的精華,吳三桂有八萬多人,真正可堪三戰的才三萬人,比起袁崇煥時期的六萬精銳還下降了一半。

  而且這三萬人也是老兵油子為主,據當時人的記錄來看,吳軍短兵相接,多半猶豫不決,意志并不堅定,總是希望用步弓和火銃將敵人阻退,吳軍和順軍激戰兩天,逐漸不支,吳三桂由是陣前剃發,請清軍入關。

  清軍自水門等多處入,一部份步騎沿歡喜嶺到北翼城,三萬騎兵擺成一個個陣列,類似魚鱗,時大風刮起,飛沙走石,順軍未能及時發覺異變,待三萬清兵順勢而下時,順軍完全不能抵敵。

  歷史的過往皇太極并不知道,但擺在他眼前的局面也是很明顯的萬分險惡。他又看了看遠方的大旗,事前皇太極看過地圖,知道那里是小崗阜,張瀚就在那里,在其身后是車營陣列,左側前方是炮兵,似乎商團軍炮兵也在調整距離,有不少火炮被推離炮位,往著更前方而來。駝馬和炮手拉動和手推著火炮飛速向前,皇太極看到有炮手將小旗不停揮展,然后炮位也是不斷的前移挪動著。

  空氣中彌漫著濃密的血腥味,想到火炮推近轟擊的后果,皇太極這樣久歷戰陣,心如鐵石的蠻夷酋長,也是忍不住戰栗起來。

  后金一方也有少量繳獲的火炮,皇太極往側后看了一眼,二十多門火炮被分散放列著,半響未打放一發,并且射程很近,漢軍炮手擔心射中自家陣列,所以遲遲不敢擊發。

  炮兵已經不做指望,就在皇太極觀望的這一點時間里,更多的女真陣列被鐵騎兵摧跨擊毀,開始有不少馬甲試圖繞過商團軍的鐵騎陣列,但在山海關前的這狹小的戰場上,他們幾乎是找不到任何的機會,這種舉動反而沖亂了自家陣列,人和馬混雜在一起,象是一副被污染了的圖畫。

  皇太極所處地方地勢較高,他可以俯瞰整個戰場,越是這樣,他越是感覺到自己的無能為力和虛弱。

  一騎騎塘馬在各個陣列中飛馳著,不停的傳來滿語和蒙古語的叫喊聲,皇太極將目光投向漢軍陣列,漢軍有兩萬余人,大半散布在歡喜嶺到北翼城之間,很多漢軍到現在陣列尚未展開,可能是看到了女真人在前方打的并不順利,漢軍擺開的動作相當遲緩,甚至就是在故意拖延。

  只有少量漢軍被旗丁裹挾著,和蒙古人一起在攻擊北翼城方向的明軍,現在北翼城上的白桿兵和少量薊鎮兵已經停止抵抗,而兩股明軍也沒有繼續攻打,他們只能在戰場轉身迎敵,如果不是商團軍打的很順,相信這兩股明軍已經投降了。

  “老八!”風塵仆仆的代善策馬飛馳而來,老遠就吼叫道:“這樣打下去不行,我諸申頂不住多久了。”

  現在女真人已經遭遇了慘重的死傷,但在多年的勝利之后,這些女真人形成了對漢人作戰時的固定的心理優勢,這使得他們能多撐一會兒,另外就是后金殘酷的軍法,加上背水一戰的慘烈,使后金兵能忍受頭頂呼嘯而過的炮彈和碾壓式的重騎兵沖鋒。

  而不管是代善還是莽古爾泰等人,或是那些小貝勒和固山額真們,他們都是明白,這樣打下去女真人已經毫無機會了。

  這是有代差的戰爭游戲,雙方相差百年以上距離,現在的這支商團軍當然還打不過二百年后的歐洲列強,但此時的西班牙方陣,還有百年之間的俄羅斯人的軍隊,北歐強國瑞典,英軍,荷軍,都肯定不是商團軍的對手了。

  在交手之前,女真人和商團軍一方都對對方的實力有誤判,商團軍是在張瀚的影響下高看了女真人一眼,而女真人則因為明軍的孱弱表現,始終對漢人軍隊有心理優勢。

  在雙方接觸半小時不到的時間里,彼此的評價都有翻天覆地的變化。

  在商團軍一方看來,女真人強硬,彪悍,兇猛,騎射俱佳,騎陣沖擊堅決,騎射、精準兇狠,比蒙古人強的多。

  但也就是如此了,也就是強化版本的蒙古人罷了。

  這時在女真右翼的獵騎兵突破了前方多道圓陣防御,在跑動的間隙獵騎兵們熟練的裝填好子彈,又是新一輪的洗涮,靈活機動,火力強勁,這時皇太極和代善眼光復雜的看向那些紅色的魔鬼,這些獵騎兵用現實教育了這些頑固的只會騎射和冷兵器戰術的蠻夷,在有訓練和合格的火器之后,冷兵器被淘汰就是歷史的必然,強悍如八旗兵,還有他們手中的清弓,也是完全沒有辦法,毫無反抗的能力。

  張獻忠在獵騎兵陣中,李貴在其身后的龍騎兵戰陣之中,前者狂暴,后者穩重,不少后金兵的圓陣或方陣被獵騎兵打崩了四角,陣列中相當混亂。

  張世雄在獵騎兵正中,大旗之下,如風卷殘云般的追殲著敵軍。

  在他身后是王一魁率領的近衛第一師的官兵們。

  任敬,李從業,分別率部列陣向前,在激昂的鼓點聲中,步步逼近。

  在風暴一般的獵騎兵們面前女真人賴以為傲的步陣并沒有多少神奇之處,無非就是披甲勁兵在前排,游兵死兵擾敵陣腳,旗丁善射者于后掩射,有經驗的軍官在陣中督促和沖殺在前,兩翼以騎兵游走拋射配合,戰法上毫無什么突出的地方。在獵騎兵兇猛狂暴的突擊下,多個步陣都有相當不穩的跡象,皇太極不得不抽調出一部份葛布什賢,配合馬甲沖到左翼,試圖驅走獵騎兵。

  大股的騎兵在不大的戰場上開始互相射擊,游走,女真人投擲出骨朵,闊刀,投槍,不停的射箭,戰場上似乎被烏云覆蓋,人類的吶喊聲,投擲兵器時的聲響,射箭的崩崩聲,箭矢的飛掠嗡嗡聲,還有人的慘叫聲,呻吟聲,垂死聲,馬的叫聲,強烈的血腥味道,還有似乎從天際遠方傳來的火炮的轟鳴聲,整個戰場極少,迂回和閃躲的空間并不大,在很短時間內,幾乎就成了人間地獄。

  “老八,老八!”代善怒吼著,指向自己一方的左翼,那里的大量的鐵甲騎兵如墻而進,女真人已經開始閃躲規避,越是這樣,說明將士信心已經嚴重不足,距離潰敗已經不遠了。

  在鐵騎兵身后是一般齊整的方陣,槍刺高聳,火銃的威力現在皇太極和代善等人已經意識到了,步兵銃的威力在弓箭之上,齊射威力遠大于弓箭,正面對抗女真毫無勝算,特別是被鐵甲騎兵來回沖涮之后,士氣跌落到谷底不說,連列陣也變得十分困難了。

  “現在只有最后的機會。”皇太極道:“精騎在左死頂敵騎,我手中還有五百葛布什賢,再調一千白甲,漢軍有三千披甲,他們在左側頂不住,但可以調過去突襲!再調一千到兩千蒙古披甲,以六千精騎突向敵陣,破開敵步陣防御,直插張瀚大旗所在地方!”

  代善瞇著眼看了一會,眼中毫無生氣的看向皇太極,說道:“張瀚本人若不在大旗下呢?”

  “只要破陣砍旗,在不在都一樣。哪怕敵陣不潰敗,我軍尚能進入關城休整,再找尋機會會戰。”

  皇太極這話已經是自欺欺人,今天商團軍才五萬余人,且在與明軍交戰時女真兵突然入關,尚不能勝,就算滿桂和趙率教能認可祖大壽投降之事,與八旗兵合流,兩股殘破之兵能不能力敵這五萬人的商團軍尚在兩可之間,何況張瀚還可以源源不斷的調來生力部隊。

  “就這樣辦!”

  代善已經無法,知道這是最后的機會,剛剛他看到碩托被槍騎兵碾壓而死,他心痛如刀絞,盡管代善在遼南屠殺了無數漢民百姓,殺害了不知道多少老弱婦孺,但當他的親人倒下之時,他還是有遏止不住的心疼。

  “不知道我們能活下來幾個人。”代善策馬離開時,對著皇太極說道:“大汗要保重,如果事情尚有可為,千萬要帶族人逃離,不要全死于此。”

  “我們會贏,二哥。”皇太極蒼白著臉,點了點頭。

  代善不語,打馬離去,蒼白的小辮在后空飄舞著。

  皇太極派出索尼和鰲拜等人傳令,很快在后金陣后方集結了六千余人的精銳騎隊。

  更多的旗丁,包衣也在往右翼集結,那里的鐵騎兵壓力太大,皇太極派這些炮灰去堵住那些來回沖刺的鐵衣騎士。

  多爾袞,多鐸,塔拜等人俱在騎隊之中,皇太極思忖再三,決定派阿巴泰為這支騎隊的首領,后金兵要勝,或是打平,這是最后的機會。

  商團軍的右翼與炮陣看起來是較為空虛的地方,只有十幾個拉的很開的刺刀陣,皇太極并不認得那是步兵空心方陣,但他潛意識里能感覺到危險。

  現在就是最后的機會了,大量的炮灰被拉到前方填上空缺,爭取到的時間和空間都有限,女真人被迫步步后撤,槍騎兵扯開的裂縫越大,獵騎兵們的機會也越大,步陣就越是容易向前保持陣列的推進。

  商團軍們配合的相當好,這里全是老兵的天下,他們經歷了多少次實戰,無數次訓練,現在終于走到對女真人的戰場之上,沒有畏懼,只有急于見血的興奮,事實上軍官不是在鼓勵部下前行,而是約束部下不要過于興奮。

  在皇太極眼前已經滿是血色,他全身都在顫抖著,在阿巴泰發出怒吼之后,六千多騎兵蜂擁向前,沖向小崗阜張瀚的大旗所在地方,進行最后殊死一搏。

  多爾袞身邊只有少量幾個白甲了,大量的白甲被抽調出去編在一起作戰,哪怕多爾袞這樣的頂級親貴也無有多少人保護。

  在奉命沖擊敵陣時,多爾袞感覺害怕,惶恐,身上都在顫抖,可是他不能也不敢拒絕,只要說一聲不,皇太極會下令把他立刻斬首,還沒有人替他說情。

  多爾袞怕的要死,他的年齡其實還沒有成丁,但在這種舉族生死存亡的時候,未成丁已經不是什么借口,能騎射射箭的女真男子全部被帶上了,沒有任何一人例外。

  多爾袞只能將信的過的漢軍精銳調在身邊,他看到曹振彥和他的部下們都聚集在一起,披甲策馬而行,心中安定不少。

  在策馬沖向前方的時候,多爾袞對曹振彥道:“小曹,一定不要沖的太兇,在我身邊不要走遠。”

  “我等執弓帶箭之武人,就是為了在此時衛護主上。”曹振彥一臉莊嚴的回復,他的話令多爾袞安穩了不少。

  在轟隆隆的炮聲中,數千鐵騎順勢而下,沖向小崗阜的大旗之處,他們要在那里斬殺張瀚,斬帥奪旗!

  不遠處大量的漢軍包衣和蒙古人混雜在一起,他們不斷的被攆來攆去,最新的軍令是擺開之后往左翼去。

  佟養性騎在馬上,看著皇太極纛旗之處,那里已經空空蕩蕩,皇太極放了勝負手出去,所有的葛布什賢和白甲都沖了出去。

  石廷柱,馬光遠,王世選等人俱在,各人身邊都簇擁著一些騎馬的甲士。

  適才已經有大量漢軍精騎被調走,各人身邊可用的披甲兵不到千人了。

  “造出聲勢就行了。”曹世選帶著數十人趕過來,大聲道:“時機到了,若再猶豫,不要說富貴,想活命也不可得!”

  “戰場情形明擺著的。”石廷柱也道:“李永芳都跟著沖陣去了,他是死定了的人,咱們又是何苦?我們又未做什么惡事,只是如螻蟻般貪生罷了。”

  “只要戰場反正,既往不咎,這是和記軍情司的人說的,和記張大人,最講信譽。”

  馬光遠等人目露兇光,看向佟養性,此人是昂邦章京,漢軍總管,若是他不同意,只好先殺此人。

  佟養性看的出來,當下急道:“我家世代漢軍,假托女真人而已,難道還真的替韃子效力?”

  “好,殺過去!”

  “殺奴酋!”

  皇太極終于聽到了身后的吶喊聲,他霍然扭轉身體,看向身后,先是千余人左右的漢軍在將領的帶領下沖殺過來,然后更多的漢軍和包衣加入隊伍,在他們身后的黑云龍和楊國柱部都是目瞪口呆,但很快反應過來,這兩部明軍開始與反正的漢軍混在一起,分別沖擊著八旗兵的身后左右翼兩側,而佟養性等人則率精騎,直接沖向皇太極纛旗所在地方。

  “卑劣小人……”皇太極嘀咕了一聲,接著胖大的身軀扭過來,在少量的護衛保護下,迎著漢軍們沖過來的方向殺過去。

  這個時候,后方過萬漢軍反叛,敗局已定,但皇太極在最后沖鋒時,還是回頭看了一眼,阿巴泰和多爾袞等人,是不是能真的沖到張瀚的大旗之下?

  在后陣漢軍反亂時,多爾袞嚇的全身哆嗦起來,這時他看到鐵騎兵已經蕩平了左翼,正在陣后休整,準備新一輪的沖擊。

  獵騎兵從遠方沖回來了,在接應著反亂的漢軍和投附明軍。

  只有少量的騎兵沖向那些叛亂的漢軍,更多的女真人無所適從,已經是相當的混亂。

  在正面,更多的龍騎兵方陣在持續不斷的推進,殺死那些落后跑散的女真人。

  戰場上局勢相當明顯,就算是多爾袞也知道敗了,慘敗,毫無懸念毫無機會的失敗。

  多爾袞陷入沉思之中,他在考慮,是繼續前沖,還是逃往后陣,或是干脆躲在一旁,在敵軍過來時就投降?

  投降可能免死,他畢竟還小,按漢人傳統不殺未成丁的男孩……

  就在思忖之時,他聽到耳邊有人暴吼起來。

  “殺奴!”

  曹振彥在叫喊著。

  不遠處李明禮在叫喊著。

  趙貴在叫喊著。

  塔布囊在叫喊著。

  被征調的漢軍披甲和蒙古左右翼的披甲人均是在叫喊著。

  阿巴泰在第一時間被一群蒙古人圍住射殺,他身邊少量的白甲完全不能保護他的安全。

  多爾袞終于反應過來時,曹振彥已經揮刀向他斬殺過來。

  “小曹,我是你主子啊!”多爾袞不敢相信,他身邊一向恭謹聽話的好奴才,居然會向自己揮刀!

  “我就是不愿生生世世,子子孫孫都替你當奴才!”曹振彥并未激動,心中還略有遺憾和愧疚,但揮刀之后,就再無收刀的可能。

  少年的首級和辮子被斬向半空,一蓬血雨落地。

  數百蒙古兵和過千漢軍突然在沖陣時反亂,女真人最終的反撲在半途中就失敗了。

  皇太極陷在陣中,岳托戰死,代善被殺,薩哈廉被殺,莽古爾泰被殺,德格類被殺。

  至晚上天黑后,商團軍舉火夜戰,輕騎剿殺追逃,山海關附近還是有持續不停的喊殺和槍炮聲。

  天明之后,滿桂,趙率教等人在海邊率部請降,祖大壽自殺身亡,張瀚策馬入關,登天下第一關的城頭。

  當他趴在城堞上時,終于相信,曾經的一片石之戰的結果,被自己只手扭轉了!

  騎著白馬的張瀚從東便門進入京師,跪伏在城門口的崇禎皇帝面色蒼白,猶如死人一般。

  不遠處國舅周奎跪在道旁,過千名大明的文武官員也伏跪在道路兩側。

  曹化淳等太監也在人群之中跪伏著,他們搶先打開城門,并且表示愿意帶和記的人接掌官室,在太監們看來,新主入京,鼎定天下,然后優先考慮的還是肅清和掌握后宮,對他們這些原本的太監,總會挑一些可靠的加以任用。

  中國不能沒有皇帝,有了皇帝,便有太監。

  然而和記并未接受曹化淳等人的投附,而是令太監與文武官員一起在外迎候,并且在和記軍情司的指揮下,大量的潛伏的行動組員帶著商團軍人直接進入大內,他們將宮中嬪妃遷入南苑,只準少量宮女隨行,所有太監宦官被遷出宮室之外,在京師的各個寺廟道觀之中分別被關押看守著。

  曹化淳到此時才知道新朝之主不要太監,不是不要他或是王承恩,或是王德化,而是一個太監也不需要。

  殘人肢體侍奉君主,原本就是天下最殘酷之事。

  可能會有一些窮苦人家的孩童獲得了活下去的機會,他們可以不被餓死,飛黃騰達之后還能回饋家族。

  但不論如何,這是一種最為殘酷和野蠻的制度,多少五六歲大的孩子死在閹割手術臺上,對人身體和精神的傷害也是極大,張瀚的新朝當然不會用太監,如果他建立的新王朝還需要用太監侍奉宮廷就太失敗了。

  和殉葬制度一樣,總要有人來結束它,張瀚愿意當這個人。

  曹化淳知道自己完了,不僅是自己,而是身邊跪伏著的所有人。

  那些文官還在伸著頭偷偷看著張瀚,希望能得到機會在新朝效力,曹化淳卻是隱隱有所感悟,這個新朝不僅不會用太監,對這些大臣們,怕也是會一掃而空了。

  這時他注意到了四周未跪的和記中人,軍人們沿著東便門到崇文門,再到東安門,一路抵端門,午門,張瀚將在今天進入宮室之中,軍隊已經肅清了宮室,并且在內外城駐扎。

  一路上全是和記的人,不管是軍人還是吏員,都有一股子曹化淳從來沒見過的精氣神。

  甚至就算是穿著普通的衣袍,僅是從精氣神和行為作派上也能叫人看的出來這些人是和記的人。

  精神,利落,干脆,自信,好象都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

  眼前卻出現一個高大的漢子,三十來歲,沒有和記的人那種明顯的特征,有著生意人的精明氣息,身邊卻是站滿了商團軍人,而且明顯是聽從這漢子的指揮。

  曹化淳猛然想起一個人來,嘴巴微微張了張。

  “曹公公,你可是一直在拼了命的想要抓著我,砍我的腦袋啊。”高大漢子蹲下來,笑瞇瞇的道:“你我其實見過幾次面,不過顯然你是貴人多忘事。”

  “王掌柜……”曹化淳低了低頭,說道:“當時各為其主……”

  “無事了。”王發祥拍拍手,說道:“其實你們不必來跪伏,自去寺廟安身,最近個把月我們會把你們看管起來,也會查抄你們的大半資產。一個月后,我們會陸續分流遣散所有宦官,留一些活命的資財給你們,這事就完了。”

  “就這樣完事了?”

  “你們剛上臺一年不到,”王發祥笑道:“能做多少惡事不成?再說你們一直在吃虧,我們可是沒有什么損失,抄沒家產,逐出宮廷,這就是懲罰了。”

  王發祥指了指不遠處一個擺攤算卦的道士,這時那道士也是站著瞧熱鬧,見王發祥看過來,道士輕輕一點頭。王發祥笑道:“看吧,這是范永斗范先生,我們張大人起家時就是斗跨了他,和記才開始真正的崛起。現在他也無事了,在十方從林里優游渡日,沒有人為難他,曹公公你也放心,安心養好身子,安度晚年吧。”

  曹化淳欲哭無淚,他才三十來歲,已經是“晚年”了?

  但轉念一想,自己等人,包括眼前的那些跪著的大學士,尚書,侍郎,給事中,御史們,他們也是過時的人物了,從此之后,不復有什么現實的意義了。

  這時范永斗也是看過了張瀚進城時的情形,看著皇帝,太監,勛貴,大臣們跪伏在道旁迎接,川流不息的商團軍人一路進來,接掌城防,城中卻是一片平靜,因為和記已經宣布開始放糧,糧價開始直線下跌,城中人心穩定,京營兵未做什么抵抗就投降,和記也完全沒有屠城的必要和打算,城中人心相當安穩。

  范永斗搖頭苦笑,他此前在城郊一個小道觀守著,一直在等候和記圍城和進城,當幾百上千門的火炮圍在廣渠門到東便門一帶時,他也深受震撼,知道京師完了,幾天之內京營兵就會投降,但他沒有想到京師陷落的這么快,而且這么安穩,平靜。

  似乎就是完全沒有任何事發生,百姓們各安其業,人心安定,只有在城門這里發生的事情才可以充份的確定,大明完了,結結實實的完了,皇帝都跪在城門,這個驅走暴元,太祖皇帝以淮右布衣身份,提三尺劍平定的天下,已經拱手讓人,從這一天開始,大明成了歷史,而新的一頁,即將揭開。

  范永斗并不難過,他早就放下不甘和仇恨,相反在此之前他就略有一點自得和驕傲。

  不管怎樣,新朝之基是打跨了自己才奠定起來,將來青史之中,怕也是真的要留名了吧?

  帶著一點自嘲,一些悵然,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范永斗收起卦攤,京城這里無甚可看的了,他要再度南下,這次往南京,可能往臺灣,或是呂宋。

  和記的艦隊已經打敗了西班牙人,確定了在呂宋的統治,開放移民,這些消息已經流傳開來,范永斗對經商是沒有興趣了,但他很喜歡游歷四方,可能在新朝治下,張瀚會開辟一個又一個的新的領地,由得他范某人去觀光,游歷?

  這算不算是被傷害了之后的補償?

  范永斗一念及此,忍不住長聲而笑,在眾人驚異的眼光中,這個中年道士挑著擔子,瀟灑南去。

  張瀚在城門口接受了崇禎的跪拜,這個皇帝并沒有如歷史上一般的上吊自殺,張瀚許諾留朱明宗廟,擇地遷移,并且給崇禎王爵,令其奉祀宗廟,可能十七歲的少年還沒有那么累,也沒有那么絕望,崇禎選擇白衣出降,跪伏迎接新王朝的主人。

  “站起來吧,你畢竟是前朝天子。”張瀚跳落下馬,親手將崇禎扶起來。

  看著面色蒼白的崇禎皇帝,張瀚徐徐道:“大明太祖逐走暴元,恢復燕云,于中國有大功。是以,封爾為鳳陽王,從此你可以不再擔負這個國家和民族的責任和氣運,過的輕松一些,寫寫字,寫寫詩,我知道你的字不錯,你的詩也會寫的不錯。”

  看著迷茫的崇禎,張瀚微微一笑,一種前所未有的輕松感,涌上心頭。

  他策馬向前,身后是無敵的商團軍人組成的衛隊,軍隊之中,尚有皇太極等滿洲親貴的首級,張瀚下令將這些首級傳首至漠南漠北各部,傳至西北各羌部,傳至奴爾干各部,以為來者之戒!

  九邊就不必傳了,將外夷的首級傳給外夷看,這樣才是傳首示眾的最佳做法。

  現在他策馬向著宮禁而去了,傳奇的故事可以結束了,亦可以說是剛剛開始,這個新帝國將如張瀚設想的那樣,龐大而充滿新生的活力,擴張而具有文明,未來的可能性很多,張瀚希望,未來的結果,將會是他設想過的最好的那一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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