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夜是滿布螢火的天空之影,寫字樓的格子間里囚禁著螢火蟲,五顏六色的鐵殼子里囚禁著螢火蟲,就連每個人的手機里面也都囚禁著孤獨的螢火蟲。(bgm《小幸運》雙笙)
街道是流動的河,而整個城池在墨色的水澤里浸泡著。
程曉羽撐著他的獨木舟,在緩慢向前翻騰的河水里迎風向前,他不曾抬頭看一眼煙火輝映下的行人天橋,也無暇顧及手心攢滿的汗漬,他此刻竭盡全力的拉近他和她,在物理意義上的距離。
程曉羽知道,這個世界上存在許多種距離。
我們與月亮和萬千星辰之間,是空間上的距離,盡管遠隔光年,但拼盡全力也許我們有抵達的可能。
“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這是我們都知道的“青梅竹馬”的典故,它出自李白的筆下,可至今文學家、史學家們都沒有弄明白這句詩具體是什么意思。
也許我們永遠也無法理解,因為我們與李白之間,隔著漫長的不可逆的時間距離。
“我渴望能見你一面,但我清楚的知道,唯有你也想見我的時候,我們見面才有意義。”你愛的人不愛你,你想見的人并不想見你,縱使說愛,縱使相見,也不過只能換來一聲徒勞的嘆息,這是心理上的距離。
空間的距離也許只隔著一節高速,一段鐵軌或者一張機票,付出時間和金錢的成本,我們可以輕易的拉近。
時間的距離唯有時間能夠彌補、填平、愈合,陪伴是最長情的告白,時間的距離我們得付出生命去丈量。
但前兩種距離,如果有勇氣付出堅持的代價,也許我們能夠得到收獲,唯獨心的距離,除了愛,我們別無它法。
人生的美好皆緣于此,人生的無情莫過于此。
雖然我們在談論愛情的時候,好像知道我們在談論什么一樣,就算是程曉羽,他拍攝了好幾部關于愛情的電影,例如他喜歡的《秒速五厘米》,就是一部描敘空間、時間與心三者之間的關系與距離的故事。
并且他在記憶中經歷了那么多似是而非的人生,在現世,他感受過愛,得到過愛,也付出過愛。
但其實,他也不敢說他真的懂得什么是愛。
不過雖然懵懂,他還是清楚,這是他不主動去聯絡她的理由。
不是害怕,不是驕傲。不打擾,是他作為哥哥的溫柔。
但此時此刻,當她不期而至出現在他面前的時候,程曉羽恍然間明白,即使他不能夠擁有,但他至少還有一件事情能夠去做 那就是不要忘記。
也許,他也不能忘記。
即使兩個人只能隔著世俗的藩籬靜靜的相望,那也好過再也不能遇見。
他尊重她的任何決定,但他覺得必須把自己的感受和想法傳遞給她。
自以為把一切都想通透了的程曉羽,扭動著電動車的把手,在各色尾燈,還有各種標志之間如同游魚一般在穿行,險象環生之間,還心心念念的尋找屬于自己的那個尾數。
京城的各色建筑在他的視線中閃回,現代的玻璃幕墻,古典的青瓦鋪頂。
這個城市的樓宇糅雜著各種,色空之間,若即若離,雜亂無序;這個城市大到不在一個小區就能算做異地戀;這個城市天氣晴好的日子不多,經常都有霧霾;這個城市春秋風大,冬冷夏熱;這個城市人多到移動就是奢侈,交通永遠都擁堵。
可是,程曉羽覺得有些時候,這些缺點,也能叫人欣喜,如果不是如此糟糕的交通,也許他就只能默認和她擦肩而過。
除開糟糕的交通狀況,他還得慶幸,勞斯萊斯在車流當中是多么醒目。
終于,他看見了那個銀底黑字的雙r標志,藍底白字車牌最后的四位數正是他的生日。
經歷過那么多大陣仗的程曉羽,居然有些緊張起來。
從剛回國的滿腔期待,到后面的習慣失落,在到當下突如其來的驚喜,程曉羽簡直有些不敢置信了,雖然他總安慰自己說該來的一定會來的,可她的心思,程曉羽真的捉摸不透。
于是,他只能小心翼翼的等候。
但在又一次看到她,想明白之后,程曉羽就不想在耽誤一分鐘時間,他們已經浪費了四年光陰,接下來的時間,他得用生命彌補這四年缺失的記憶,所以每一秒鐘都是寶貴的。
程曉羽心中如是想。
馬上他就要追上了那輛在車流里格外耀眼的勞斯萊斯,程曉羽能夠看見此時周圍的一些車輛害怕碰到它,都離著這輛昂貴的速度機器遠遠的,這也讓他有了寶貴的插足空間。
程曉羽越離的近,心跳就越厲害,他加速越過了一輛奔馳,又見縫插針的擠過兩輛出租車的縫隙,還差一點就被被夾成了漢堡,幸好車流擁擠,車輛的速度實在快不起來,才沒有造成車禍,這讓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但并不是因為剛才的危險。
憤怒的出租車司機忍不住從車窗里伸出了腦袋大聲的罵道:“你個煞筆,不要命了么?”
一聲怒吼讓追逐勞斯萊斯的程曉羽也變的顯眼起來,不少車主都看見了他,還有人朝他指指點點。
駕駛電動車的程曉羽簡直沒有臉回頭,愈發后悔自己沒有帶頭盔了,此刻他只能假裝沒有聽見,厚著臉皮目不斜視的朝著勞斯萊斯疾追了上去,這個架勢很有飛車搶奪的意蘊,估計看著他的人們都在猜測這小子是不是窮瘋了,莫非要找勞斯萊斯碰瓷?
程曉羽也顧不得看客們異樣的眼光,在趕上勞斯萊斯之后,和它并駕齊驅。
他轉頭看了看黑色的玻璃窗,絲毫不透光,只能看到他自己的影子,程曉羽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平復了一下自己激烈的心跳,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不是那么刻意,然后他在時速二十五公里每小時的情況下,揮拳砸了一下車窗。
防彈玻璃發出了“砰”的一聲悶響。
程曉羽這樣無厘頭的舉動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有人拿出手機在拍攝這好笑的場景,準備發到網絡上,標題都想好了“京城無牌電動車怒懟加長勞斯萊斯幻影”,也有人腦補出了一出鬧劇,勞斯萊斯也許曾經掛了這個電動小帥哥,于是電動車小帥哥趕上來要討個說法。
總而言之,不論故事是怎么樣的,這一幕都很讓人好奇。
在程曉羽敲擊了車窗之后,這一扇漆黑的防彈玻璃并沒有像程曉羽想象的那樣打開,更沒有露出那張讓他魂縈夢繞的夢里面孔,他不信里面的人沒有聽到,這讓他謹慎的自尊心又開始隱隱做疼。
這叫他猶豫自己該要放慢速度自覺離開,還是繼續砸車窗直到她露面,在他還沒有來得及糾結的時候,勞斯萊斯的右轉向燈點亮了,顯然它是要靠邊,雖然她并沒有露面,這也叫程曉羽如釋重負。
他放慢車速,讓勞斯萊斯有空間可以靠邊,他則沉默著尾隨它停在了路邊,叫人啼笑皆非的是不遠處還有車停下來圍觀。
車停在人行道邊,打開了雙閃,接著車窗落了下來,程曉羽的心中蕩起了漣漪,他幻想過無數次該如何說開場白,然而事到臨頭,卻還是不知道自己該如何開口。
只是,馬上他就停止了去想這個問題,因為滑下去的不是后座的玻璃,從駕駛座里伸出了一個帶著墨鏡的陌生女性面孔,這讓程曉羽有些愕然,莫非小保安弄錯了?又或者自己追錯了?
但世界是哪里這么多巧合?
連番受挫已經叫他杯弓蛇影了,程曉羽看著那張自己完全不熟悉的臉,有些不知所措,一句“不好意思?請問在不在?”哽在喉嚨里半天吐不出來。
雖然早習慣了失望,但出乎意料的結果和期待之間所產生的巨大落差,還是叫他失望了。
墨鏡女并沒有出演斥責程曉羽,反而直接推門下車,她穿著職業套裝身材不錯,雖然墨鏡遮住了大半的臉,但看樣子,應該是個長得還算過得去的女性。
不過這一都不是程曉羽關注的重點,他只在乎后座依舊沒有動靜。
所以,他覺得自己想要追尋的那個人應該不在車上,他不信這種情況下,她還不愿意見自己。
程曉羽苦笑了一下,他得先解決眼下的這件事,他已經做好了道歉的準備,他看著下了車的職業裝女性,想要推一下眼鏡,卻發現自己鼻梁上空無一物,他又把手心上的汗在昂貴的襯衣上擦了一擦,不知道薩維爾街1號店的英國皇家裁縫會不會欲哭無淚。
程曉羽一腳撐著地,兩手抓著籠統,準備下車把電動車停好,然后誠摯的跟對方道個歉,還沒有來得及下車卻看見對方先朝他鞠了躬,然后恭敬的說道:“程先生,不好意思,我開車的技術不是很好,這個車又實在太長,所以開的時候有些緊張,因此一直沒有注意到你。”
這一出又引起了不遠處不少圍觀群眾的驚詫,好多人在說這個騎電動車的好像羽神,但是說的人自己都不信這是羽神,羽神怎么會騎電動車,跑到大街上?這個時候他應該還在鳥巢才對。
程曉羽沒想到對方居然這么快就斷定自己就是程曉羽,驚訝的道:“你認出我了?”
墨鏡女當然知道眼前這個人就是程曉羽,剛才的演出她一直在臺下觀看,她笑了笑說道:“您是大老板,我當然得認識你我叫樊伊敏,是蘇小姐的秘書”
這一個瞬間程曉羽感覺自己的耳膜嗡嗡作響,他轉頭看了看后座緊閉的車窗,努力的維持住清醒問道:“那她呢?”
樊伊敏看著眼前這個如同少年一般的老板,心里感慨萬千,她想:這對兄妹都是怪物。她甩開一些奇怪的念頭,微微笑著說道:“蘇小姐開始嫌路上太堵了,她下了車騎自行車走了她經常這樣,后備箱里為她準備的有折疊自行車!”
程曉羽有些急切的問道:“她有沒有帶手機?或者你知道她去哪里了嗎?”
樊伊敏想起自己上司的交代,搖了搖頭說道:“她并沒有帶手機,她的手機在我這里,我也不知道她去哪里了,我只能確定她沒有回去”
程曉羽有些焦灼的問道:“這么晚了她不回家,她會去哪里?”
樊伊敏道:“程先生,這個我就真的不太清楚了我只是根據她離開的方向判斷她沒有回家的。”
程曉羽難掩心中的失落,勉強笑了一下說道:“謝謝”
樊伊敏道:“不用謝,應該的,要我送你回去嗎?”
程曉羽搖頭道:“不用了,我騎電動車還快一點,你先走吧!”
樊伊敏又向程曉羽鞠躬道:“那程曉羽,我先走了。”
程曉羽“嗯”了一聲,有些落寞的推著電動車上了人行道,他只能在人行道上逆行一段在十字路口掉頭。
樊伊敏還恭敬的站在勞斯萊斯旁邊目送程曉羽遠去,不遠處等著看好戲的人們也散去了,他們猜測一定是開勞斯萊斯的女司機掛了電動車小帥哥,剛才道了歉,事情就結束了。
吃瓜群眾們有些遺憾電動車小帥哥沒有找勞斯萊斯女訛錢。
程曉羽沒有回頭多看一眼,他的心已經有些經不起來來回回的辜負了,那根期待的弦已經繃的太緊,快要斷裂了。他推著電動車向回走,卻覺得步履艱難,感覺骨頭里都生了銹。
他抬頭有些茫然的看著遠處,似乎看見了一道白色的身影,素色驚鴻,像是舞臺上她的模樣,程曉羽再次凝神,卻發現一切都是錯覺,他自我解嘲的笑了笑,然后情不自禁的想:她會去哪里?
程曉羽抬頭望了望天上數不清的星星,自己大價錢買的煙火還沒有放完,想到幾千萬的花銷似乎自己什么都沒有做,又想到生命從草履蟲進化到狗尾巴草再進化到人,再琢磨一下心中患得患失的事情,他又覺得太過無聊和沒有意義。
可世界上,有哪有那么多有意義的事情可供無聊的人們思考?
程曉羽走到十字路口,看到橙色路燈下那一輛輛緊緊排列著的紅色士,心有所覺然后他飛快的騎著電動車朝著那個他認為有意義的地方飛馳他的強大的記憶力在幫助他,帶著他向著那個 的故事飛去,土城路朝著北電走,再從北電走西土路轉學院路,一直走就到了著名的京城動物園,開車不堵的話也就十多分鐘的路程。
騎自行車快的話,也就半個小時 程曉羽在夜幕中飛馳,他想她一定在那里。
周遭的建筑威嚴聳立,直指青天,騎久了電動車,暖風熏的他有些睜不開眼睛,程曉羽也舍不得耽擱時間停下來,搓揉一下,只是瞇著眼睛帶著微微的不適,向著心的方向進發。
路過北電、路過京城體大,接著就是京城交大,終于到了動物園,電動車上了五塔路,就能看見有兩個塔尖的國立圖書館。
程曉羽的心又一次飄飛起來,這里算是兩個人第一次單獨出去到達的地點,他將電動車隨意的停在圖書館的臺階下面,拔掉鑰匙就健步朝著那一片燈火闌珊的地方跑去。
他氣喘吁吁的站到了那一排棕色木框的玻璃門前,里面燈光明媚,國父的黑色題字依舊安然的掛在大堂的照壁之上,程曉羽深深的吸了兩口氣,讓急促的呼吸平靜下來,才推門而入。
十二點的圖書館寂靜無聲,只有幾個零星的人坐在靠窗戶邊上的座位,就著月色和星光讀書。
程曉羽整理了一下自己一塌糊涂的造型,攏了攏頭發,又將已經皺了的襯衫扣好,隨后扎進黑色的西褲里面,他環顧四周,如同瀏覽一張張只有他能夠打開的權限照片,高高的書架、大理石地板長條桌子實木椅還是記憶中的模樣一點都沒有改變。
他順著走道向右走了幾步,視線越過幾排棕色的書架,落在那個他印象深刻的位置,然后程曉羽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背影。
這個世界上沒有人的背影能像她那般寂靜,一如她的面容,像時光一般優美、平靜而準確。
程曉羽凌亂的心情一下就安定下來,像是找到了丟失了的貴重物品,他站在原地就這樣看著她披在肩頭的銀白色的發絲,彎成了暖色調月光,桌子上那盞散著昏黃亮光的景泰藍臺燈,在書頁上照出了一片片闌珊。
他也不知道自己看了有多久,也許只有一瞬間,也許很漫長,也許不過一瞬間,但卻仿佛度過了很漫長的時光,像是兩個人同處在一列疾馳的列車之上,時間和距離都在向同一個方向運動。
程曉羽放低腳步,輕輕的走到她的面前說道:“hi,我能坐下嗎?我感覺你好像被遺忘了。”他看到蘇虞兮翻動的書本上,寫著一句話:“誠實的生活方式其實是按照自己身體的意愿行事,餓的時候才吃飯,愛的時候不必撒謊。”他知道這是馬爾克斯的《霍亂時期的愛情》。
坐在書桌前面的翻著《霍亂時期的愛情》的蘇虞兮抬起頭來看著程曉羽,淡淡的說道:“不好意思,我在等人。”
這一次抬頭在程曉羽的眼眸里變的無比漫長,時過境遷,有些事物在不知不覺中淺吟低唱,明生暗長,唯獨她的美如同不朽。
他們彼此看著對方的眼睛,里面有龐大的星云,他們不需要交換彼此那些宏大的事情,也不會被那些沒有意義的生活片段拉開彼此的距離。
四年的時間成了一幕幕的碎片,午睡醒來時的傍晚吃了什么東西,難以成眠的夜晚看了什么電影,從車窗看街邊上的行人然后想到了你,淋了一場雨感受加州下雨的天氣和尚海的有什么不同。
這些片段堆積成了我們的人生,但大多數時候這些記憶都被掩埋在布滿灰塵的角落,只有某一次觸景生情才會回憶起來,好比程曉羽曾經在這里畫下八十八個琴鍵,彈奏了一曲無聲的《onemoretime,onemoree》。
所謂浮生羈旅之感,就是由此而生,而此時此刻,他們無需多言,一切止于唇齒,一切掩于歲月。
程曉羽注視蘇虞兮的眼睛,感受到了一股無形的力量,敲擊著他的心臟,有個聲音語氣堅定地命令道:“嘆息吧!”于是他的腦海里就回響起了一聲巨大的嘆息。
他垂下眼簾看著長桌上依舊清晰的黑白八十八個琴鍵,一如她曾經問他一般問道:“那他什么時候來?”
蘇虞兮合上書說道:“呃,我不知道,也許馬上,也許不會來,誰知道呢?”
“有些人一分鐘內過盡一生,現在你在做什么?”
“我在等他。”
“介不介意我陪你等?”
蘇虞兮揮手在琴鍵上彈奏了起來,那青蔥一般的手指在木紋色的桌子上跳躍,程曉羽看到了《onemoretime,onemoree》的音符在她的指尖升起,在他腦海里組成了旋律。
程曉羽靜靜地聆聽這一支無聲曲。
這一次她改變了對白說道:“不,不介意,我還應該謝謝你,因為我已經等到了。”
(二合一更新,本章相關章節六十七章《秒速五厘米》以及二百七十六章《等一個人》,評論區有人問了一個有意思的問題,說如果我有一對兒女,互相喜歡,我該怎么辦!說實話這個我真沒有想過,但我曾經想過假如我的兒子是gay,我該怎么辦?結論就是在他具有民事行為能力年齡之后,他所做的選擇,不能因為這些觀點與身為父母的我們預設觀念不合而去否定他們,我潛意識不希望我自己的孩子是gay,因為這個社會對他們有偏見,但是如果真是,那我會去理解和接受,他自身承受的壓力已經足夠大了,作為父母還要給他壓力的話,那不是逼他死么?放大到兄妹身上,那得看兩者是因為愛,還是因為性,如果只是后者,那當然是不行的,如果是前者,那要看他們有多大的決心了,畢竟現實的引力實在太沉重。其實世界上在兩個能夠獨立思考,具有民事行為能力的人之間的愛情,沒有一樁是錯誤的。最后用柴靜的話作為結尾:不要用世俗的觀點去看待愛情,不要把愚昧當德行,把偏見當原則。這就是我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