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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〇五章 歲考

  二月初四,是寧化縣歲考的日子。

  歲考算不上是正式考試,連預備考試都算不上,只是一省提學對地方生員的考察,考試嚴謹程度甚至比不上一地的縣試。

  這天不用起來得很早,因為考試會從上午辰時三刻開始,說是要考兩天,但因當年是鄉試年,除了四書文和五經文之外,其余考試項目暫時取消,最后在論成績時,連五經文也不在考察之列。

  這也就是說,考試僅僅只是作兩篇文章,最后有一篇還不列入總成績,只要應試的生員把四書文寫好就可以。

  一篇文章決定考生的才學,有點武斷,但這年頭的考試就是如此。

  留四書文也是因為四書文是必考題,可以對所有的考生出一樣的題目,而五經文因為各考生所修本經不同,要出的題和批閱時,就會存在判定標準不一的情況。

  一切用一句話歸結:鄉試年,歲考從簡。

  這天眾考生幾乎是在一片“幸會幸會”、“久仰久仰”的拱手行禮中步入到考棚之內的。

  每年汀州府才有五十名生員,寧化又是小地方,一年有五六個人中秀才已經是了不得的事情,因此整個寧化縣的生員數量加起來也沒超過二百人,雖說按照規矩,每個縣有二十個廩生的名額,但因每年在寧化縣歲考中被列為“一等”的人不多,大多數都是二等和三等,而廩生若是列入二等,雖然能保住廩生的頭銜,但其實是要停俸停米的,整個寧化縣吃皇糧的生員基本從未滿編過。

  不過弘治十一年寧化的歲考,卻有些不同尋常,因為頭年里有兩個廩生相繼病死,也就是說,在不減少廩生總名額的情況下,就會空出兩個廩生的位置。這讓眾生員還是頗有期待的,廩生怎么說也能拿到俸祿和俸米,可以大大減輕家庭的負擔。

  沈溪跟沈明文一起去的考場,一人提個考籃出門。不過才到街口,沈明文就借口如廁,把考籃讓沈溪幫忙拿著。

  懶人屎尿多,回來之后沈明文也不把考籃拿回去,盡跟沈溪說一些沒有營養的話。明顯是欺負沈溪是小孩子,讓沈溪幫他提考籃。

  到了考場外,沈明文意氣風發地過去跟眾生員行禮,他到底是廩生,中秀才也有十多年了,這寧化的生員他基本都認得。

  沈溪只能提著兩個考籃在沈明文后面當“跟班”,沈明文懶得給那些人引介沈溪,別人見到沈溪,也只把沈溪當作是沈家來送考之人,只是他們奇怪為何沈溪會提著兩個考籃。

  雖然沈溪十一歲中生員的事情在汀州府下屬各縣都有流傳。但對于寧化縣的生員來說,他們的耳目就有些閉塞了,成天要么是育人子弟,要么是在家里閉門苦讀,外面這一兩年發生什么他們還真不太清楚。

  等考場開門,眾考生陸續進場,沈明文才過來接過他的考籃,跟沈溪一起步入考場。別人這才知道原來沈溪不是送考的,也是來參加歲考的生員。

  “那小子是誰?”

  “沒聽說嗎?那是沈家的七公子,前年府試案首。去年院試得了第二。”

  “哎呀,這沈家老太太可真本事啊,生了個大兒子是廩生,又生了個小兒子作案首?”

  “沒有的事。是沈家的第三輩子弟……”

  “哈哈哈,伯侄二人一起歲考,有趣有趣。”

  議論聲很多很雜,沈明文的臉色有些不太好看,若是他跟同輩的兄弟來一起參加歲考也就罷了,可偏偏是跟侄子。而侄子比他年輕二十六七歲,比他兒子年紀還小。

  讀書人最好面子,所以沈明文寧干脆主動走開,以示跟沈溪劃清界限。

  沈溪本來神色淡然,但遠遠見到他的啟蒙恩師蘇云鐘,就沒那么淡定了。

  要論歲數,蘇云鐘比沈明文還大一輪,被人知道師生一起來參加歲考,恐會對蘇云鐘聲名有損。

  而在這時代,令恩師顏面無光,可是學生的大罪過。

  于是乎,沈溪不自覺地貓著頭走。

  倒是蘇云鐘很大度,走過來主動招呼:“沈溪,是你?”

  “見過先生。”

  沈溪只得恭恭敬敬對蘇云鐘行個大禮。

  “好啊好啊,這么小的年歲就中生員,沒辜負老夫對你的一番栽培……亭年兄,這就是我的學生,去年院試第二,沈溪。而今年方十二。”

  相比于沈明文的小氣,蘇云鐘雖然迂腐,但氣量就大多了,不但坦然過來跟沈溪相見,還把沈溪介紹給跟他同輩的一些人。

  這些人都是寧化各家書院以及學塾的先生,沈溪不敢怠慢,就算同為生員,他還是恭恭敬敬敬禮,令這些人覺得大有面子。

  蘇云鐘笑道:“沈溪,歲試好好考,爭取今年就參加秋闈,老夫未竟之志愿,就落在你身上了。”

  蘇云鐘說這話,頗有些感慨。

  對于一個生員來說,學到老便要考到老,但當了先生開館授徒后,就沒有太多時間去備考了。

  考鄉試通常都是一去幾個月,學塾又不能荒馳,所以一般考上生員后,都會趁著年輕去考兩三次鄉試,若都落榜的話,為生活所迫,就必須要尋個教書的營生做,養家糊口。若到晚年,就更加無法每次長途跋涉去省城考試了,就算有那心也沒那精力。

  無論是蘇云鐘,還是馮話齊,都是在治學上相對有建樹之人,他們教學方法不同,但對于學生的期待是完全一樣的,學生有本事,對他們而言并不是丟人現眼之事,值得自豪和欣慰,他們自己沒有完成的進學夢想,往往會寄托在學生身上。

  這也算是高風亮節的一種表現。

  沈溪心想:“我以前總覺得蘇先生迂腐,但現在看來,還是我太過狹隘。讓大伯去當教書先生,就沒有這等氣度。”

  歲考的考場,不分考棚和座號,可以自己選擇坐的位置,最后閱卷時也不會謄卷糊名,是誰寫的文章。對閱卷官來說一目了然。

  雖說考試結束后,提學蘇葵只有一天的時間閱卷,但讓他只看一兩百篇文章,勞動量并不是很大。

  考生落座完畢。蘇葵終于在千呼萬喚中走出來,眾生員起身行禮。

  蘇葵顯得有些不耐煩,他這幾個月時間走遍全省,把所有府縣的生員都考了一遍,其實整個人已經相當疲憊。

  主考官坐定。開始放題。

  雖說最后決定成績的是四書文小題,但五經文的大題也要出。四書文是同樣的題目,眾生員四書文必答,五經文選答一道即可。寧化縣儒學署的教諭作為佐官,幫忙監考,蘇葵坐在主位上,連座位都沒挪一步。

  考題隨即公布,所有考生都眼巴巴盯著四書文考題,畢竟這涉及到能否保住廩生名額,以及進補廩生、增生的問題。

  衙役拿著巡牌走過考場。所有人都目不轉睛看著巡牌,生怕錯漏了上面任何一個字。等巡牌到沈溪面前,他終于看清楚上面的題目:“舍其梧槚,口之于味也。”

  饒是在場都是自詡才學都不錯的生員,見到這種題目,頓時都感覺到頭疼不已。

  又是不搭調的截搭題,前后所議論的根本不是一回事。“舍其梧槚”,論的是著眼于小處還是大處的問題,語出《孟子·告子上》,原文是:“今有場師。舍其梧槚,養其樲棘,則為賤場師焉。”說的是一個園林師,若不去維護梧桐樹和檟樹。而去保養酸棗樹和荊棘,這個園林師就是低賤的。以論述“養其小者為小人,養其大者為大人”的道理。至于后半句,則是孟子論君子品性的問題,說的是“仁、義、禮、智”對于君子,就好像是味道對于口舌。那是本性。

  四書文太難,眾人思索半天不得論述之法,許多人只好轉而先作五經文。

  但沈溪覺得這種題目尚可,其實截搭題要破題,無非是從出題人的思路去考慮,因為一些題目都是有來由的。

  就好像這道題,為什么蘇葵會拿來作為生員歲考考題,而不是等留著當院試的考題?很簡單,因為這種問題對于考院試的童生來說,還顯得太過深奧了些。

  跟一群童生說“仁、義、禮、智、信”可以,但說“因小失大”,就算作出來的文章也會顯得空泛。

  在場的生員是什么人,一群已經有功名,甚至在教書育人之人,所以涉及到“舍其梧槚”,就是要忠告眾生員,你們要教學生弟子,也要注重自己的學業,不能因小失大,而在自己品格的培養方面尤為要重視。

  至于個人品格方面,自然要用儒家五常來嚴格要求自己,也就是“仁、義、禮、智、信”,缺一不可。這同時是育人子弟的一種標準,要把這種理念傳達下去。

  想明白這些,要破題就不是很難了。

  “觀圣人微事,可見全體焉。”

  沈溪想了想,繼續落筆,“觀人必觀于其大,立乎大者,可不責其小也;而尤必觀乎其小,小無不該,而后乃愈成其大。”

  破題之后,后面相對則簡單許多,一篇文章寫下來,前后只用了半個時辰,檢查仔細一番,才落于卷子上。

  再做五經文大題,做好之后還沒到中午。

  沈溪做題已經算是很快了,但畢竟參加歲考的都是有功名在身的生員,有才學的人不在少數,沈溪放下筆時,也已經有人做完。

  參加科舉需要注意一點,檢查必須在草稿紙上,只要覺得沒有錯漏便要照抄到試卷上,謄抄時絕對不能出現錯別字,就算真的不小心寫出錯別字,也不能隨意涂黑修改,否則主考官會認為你留記號,有作弊的嫌疑,這種卷子只會被當做廢卷處理。遇到這種情況,只能將其當作是“通假字”,視而不見。

  所以在科舉考試中,謄抄到卷子上的時候必須要認真仔細,一點錯漏都不能發生,否則沒資格怨天尤人,只能怪自己馬虎大意。

  到下午收卷,遠沒院試那么正規,均是生員自己上前把卷子交到儒學署教諭那里,交卷后生員即可自行離開。兩天后出案,也不會像正式科舉放榜一樣,生員只需要儒學署查閱成績即可。

天子已經盡了自己最大努力碼字,也請大家給天子一個機會,把您最寶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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