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八這天,沈溪帶著寧兒去了謝府。
謝鐸昨天便知道沈溪不是弘治皇帝派來的說客,不用再躲,聽說是沈溪前來,便讓他進了府邸,可當沈溪把來意說明后,謝鐸不由搖頭苦笑,問道:“沈溪啊,老朽怎么聽不太懂你的意思?”
這有什么聽不懂的!?
看你老人家孤單寂寞,身邊又無人照顧,我現在把你的粉絲送來陪你,除了能照顧你,還能跟你說說話,俗話說得好男女搭配干活不累,無論你當她是丫鬟也好,將來納她為妾也罷,或者將她送出去嫁人,都由你說了算。
謝鐸不是聽不懂,他心中嘹亮,只是故意強調“老朽”,就是想告訴沈溪,你這提議太荒唐了。
沈溪道:“謝師,學生也是無奈之請。學生有皇命在身,往泉州辦的是公差,身邊帶著女眷多有不便,學生又無從將她寄于別處,只能留在謝師這里……當是學生盡一份晚輩的孝心,讓她代學生照顧謝師。”
沈溪知道,用正常的方法,謝鐸肯定不會同意,只好把皇差搬出來說事,但他選擇性地忽略了其實他這一行中尚有女眷的事實……不但有眼前的寧兒,還有林黛,更有玉娘和她的兩個“女兒”。
謝鐸面有難色:“不是老朽不想幫你,實在此事……老朽無能為力,這院子沒有女眷,她留下多有不便。”
寧兒侍立門口,聞言“噗通”一聲跪下,哭訴道:“老先生,奴婢小時候就非常仰慕你,你的許多傳奇故事奴婢都耳熟能詳,親戚鄰里也都以講你的故事為榮。只要您留奴婢在身邊,奴婢一定盡心伺候。”
或許是謝鐸見不得女人哭,見到寧兒這般模樣,他很為難,答應下來是人情,不答應也有道理。
沈溪道:“謝師,您要不答應,我們干脆商量一下您老去京城履任國子監祭酒的事情吧……”
謝鐸哭笑不得:“沈溪啊,你瞎胡鬧什么?”
一句話,就讓本來尷尬和緊張的氣氛得到緩解。沈溪笑道:“謝師,不是學生非要給您出難題,這丫鬟是江南人士,年幼時被人賣去嶺南,輾轉到我沈家做事,她這些年勤勤懇懇,只盼有一日能回到故鄉。”
“如今她得償所愿,自然不想跟學生四處顛沛,不妨如此,您將她留在身邊,若她照顧得不好,或者不得您心意,您只管將她嫁出去便可……回頭她還可以幫府里做事。”
沈溪的意思是,我把人給你,不是為了讓你老牛啃嫩草,是想盡到做晚輩的心意,找個人照顧你。
你就算把人給嫁出去,她依然可以為您服務,不過那時就不是以府中丫鬟的身份,而是老媽子了。
謝鐸想了想,最后長嘆了一口氣:“既如此,讓她留下來吧,過幾年,我找機會將她嫁出去!”
“謝謝老先生。”寧兒哭著給謝鐸磕頭。
沈溪總算松了口氣,謝鐸好歹答應下來了。
沈溪心想:“寧兒啊寧兒,我能幫你的也就到這兒了,至于以后你是留在謝鐸身邊陪他終老,還是嫁出去為人婦,就看你的造化。我們這些年的相處,你對我多有照顧,我也算對得起你。”
作為故主,沈溪仍舊不忘提醒寧兒兩句:“寧兒,將你留在謝師身邊,是讓你好好照顧謝師起居,切不可有所僭越,更不能玷污謝府的清名,你可明白?”
“奴婢謹記老爺的話。”寧兒不停給沈溪磕頭。
沈溪點了點頭,其實他對留寧兒在謝鐸身邊這件事,多少有些支持,不管她在此事上有沒有心機,至少有了女人悉心照顧,謝鐸說不一定能多活幾年。另外,跟在一位鴻儒身邊,同時還是兒時的偶像,對寧兒的性格多少有影響,或許能讓她改掉以前那些壞毛病。
沈溪起身要走,順帶說了回頭將賣身契給謝鐸送來。
謝鐸對此卻不怎么在意,因為他留下寧兒,全當是成全沈溪的心意,同時讓這么一個敬仰他的女孩子將來有機會嫁個好人家。
等沈溪回到官驛,馬車已經等了些時候。
劉瑾等著沈溪,有些不耐煩地道:“沈中允,你好大的架子,讓我們這些人等你一個?你可知如今辦的是皇差,耽誤了時候,擔待得起嗎?”
對于此,沒一個人出言支持劉瑾。因為沈溪才是正使,什么事都應該是沈溪說了算。
沈溪笑了笑,道:“劉公公不用太過擔心,這江南之地還算太平,加上冬季不用擔心山洪暴發,期限前必會抵達。”
劉瑾憤然甩袖,爬上馬車,因為車夫從來不給他搬馬凳,小擰子又笨手笨腳,劉瑾已經習慣這種爬車的動作,以他的年歲和身手,連上車都有些困難,每次上車都顯得特別滑稽,讓米閭等人看了不由偷笑。
沈溪上馬車前,林黛奇怪地問道:“寧兒呢?”
沈溪道:“我將她暫且留在南京,待我們回京城時再來接她便是。”
“哦。”
林黛沒再問什么,卻蹙眉嘀咕,“那回頭洗衣服的事,只有我自己來了。”
沈溪勾了下她挺拔的瑤鼻,笑道:“小懶貨,以后自己洗便是,別說洗自己的東西都懶得動手,這樣的妻子娶回家何用?”
林黛對于沈溪的親昵有些羞喜,不過聽到后面的話,她不由皺皺鼻子:“誰說要嫁給你了,不害臊!”
卻美滋滋踩著馬凳上馬車去了。
少了寧兒跟她擠,馬車里空間大了些,回頭還能讓沈溪過來陪她,想想都覺得開心,至于沒人給自己端茶遞水這點兒小事就無關緊要了。
“這個燈泡,不在才好呢。”
林黛笑瞇瞇地想著事情,很快她又想到另一個問題,“燈泡……到底是什么東西呢?他說過,一按就會發光,跟夜明珠差不多,要是我有一顆燈泡該多好……”
一行繼續南行。
從南京到浙西衢州府的江山縣,基本是乘船,但之后翻越仙霞嶺進入閩地,則是舟車換乘。
閩北山巒疊嶂,溝壑縱橫,河流橋梁甚多,遇到那些湍急寬闊的大河,要么尋找渡船,要么繞路。
等到了建寧,因為對接下來的路況不怎么熟悉,沈溪特地請來向導,畢竟回汀州和去泉州不是一條路,之前鄉試回家路上經歷的一幕沈溪再也不想發生。
沈溪在途徑延平府時,恰好看到汀州商會的分館,于是便進去給家里寫了封信,大概預估了回汀州的時間,早的話會在二月底,晚的話則要到三月中旬……謝遷給出的期限,是必須要在二月十五前抵達泉州,五月底前回京。四月五月都要行路,那他在三月底前就要動身回京。
沈溪必須要抓緊時間,因為他這趟回汀州,不單單是省親,還要回去祭拜祖墳,與地方官會面,修建狀元牌坊,更重要的是完成與林黛的婚事。
跟葡萄牙人接洽也不是那么容易,沈溪很怕因此耽擱,令他在汀州沒多少時間停留。
在中原以及南北兩京,劉瑾很少說話,但到了福建后,或許是覺得天高皇帝遠,他的牢騷話多了起來,每天都對小擰子大呼小叫。
在這些人中,劉瑾唯一能管住的就是可憐的小太監,只要小擰子有做得不好的地方,便會被劉瑾往死里罵,偶爾還會出,甚至往往住在官驛內,半夜會聽到小擰子被編排著做事。
可憐人啊,沈溪卻沒法出面幫小太監。他想起身在皇宮的沈明有,想二伯這么個娶過妻生過子之人,卻在皇宮做那不男不女的下賤差事,以后肯定不想面對家人,可此番回家省親,難道不將此事對沈家人說明?
但即便說出來,也僅限于沈家,而且知道的人不能太多,至少長舌婦王氏不能知曉,至于二伯母錢氏那邊……
沈溪很糾結,到底錢氏跟沈明有是夫妻,難道這種事能不告訴他妻子?
一行還算順利,別的地方沈溪基本沒做停留,不過卻準備在福州暫歇一日,畢竟到了福建后,沿途都有汀州商會分館,這其中尤其以福州府汀州商會的勢力最為龐大。
在宋喜兒勢力被清除后,方貫后來也調離福建到南京擔任都督僉事,名義上是上調,但其實沒了實權。
目前福州城里各大勢力分庭抗禮,再不不復以前一家獨大的局面。
之前有沈溪得當的計劃,還有馬九等人的努力,汀州商會福州分館,已經成為福州城里最大的商業組織,連車馬幫分舵,也成為城中很大的一股江湖勢力。
這次沈溪途徑福州,準備從福州車馬幫抽調人手一同南下泉州。
雖然沈溪是去跟葡萄牙人談判,但有些事有備無患總是好的,無論是傳遞消息,還是跑腿打雜,沈溪都需要人手,人越多這趟皇差越容易辦成,只是沈溪有一年多時間沒見過馬九,不知馬九如今是否還跟以前一樣對他言聽計從?
就怕有的人在外面習慣了獨領一方,不會再輕易聽命于人。
宋小城因為人一直留在汀州府城,倒還好,可馬九孤家寡人一個,在福州城里做的又是打打殺殺的營生,很難說保持以前那顆淳樸的心。
但等沈溪到了福州,在商會分館見到馬九時,馬九仍舊對他一副畢恭畢敬的模樣,上來就給他磕頭:“小人見過狀元大人!”
不是出自對于一個商會少東家的恭敬,而是出于對當官的畏懼。
才一年多時間,馬九就好似換了個人,渾身殺氣,面頰上一道傷疤觸目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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