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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七九章 回馬槍

  張濂故意把聲音提高:“來人啊,將禮物送到里面,這些都是本府對王指揮使的小小心意。.l.”

  沉重的錢箱被十多名衙役抬到泉州衛官署大堂。

  里面突然一個聲音傳來:“張知府這是準備賄賂本欽差嗎?”

  張濂見到錢箱打開,里面滿滿當當都是銅錢,臉上正得意。

  看看你們這些土鱉,何曾見過這么多錢,我今天是給你們送錦衣玉食來的,還不乖乖對我頂禮膜拜?

  待聽到熟悉的聲音,張濂臉上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順著聲音響起處望了過去,正堂內光線較暗,他需要靠近一些才能瞧得清楚。

  大堂案桌后端坐,手里拿著塊驚堂木,正不斷拋起玩耍的不是那可惡的欽差沈溪,又是誰?

  “你不是回京城了嗎,怎……怎會在此?”

  張濂見到沈溪,本能地感到驚訝,隨后便是一陣膽寒。為了防止沈溪對他不利,他特地派人去追查沈溪的蹤跡,甚至派出衙役跟沈溪一道去京城,現在可好,沈溪居然瞞過所有眼線出現在他面前,還跟泉州衛指揮使王禾站在了一起。

  陰謀!

  絕對是陰謀!

  沈溪微微攤手,道:“本欽差奉皇命前來泉州公干,回鄉祭祖后,再折返泉州看看難道不對嗎?”

  張濂目光中滿是不解……沈溪沒說錯,他是到泉州來公干的欽差,可皇帝不是規定他必須在五月底前返回京城嗎?正是為了提早回京,尚未到三月下旬他就帶著人動身經贛江北上……

  如今都四月初九了,沈溪這個欽差怎么可能會出現在泉州?難道他不想按時回京復命?

  張濂冷笑:“欽差大人領皇命辦差,如今差事已完成,當及早回去復命。從泉州往京城,怎么都得兩個月,莫不是欽差大人準備耽誤皇差?”

  沈溪笑著站起身,在泉州衛指揮使王禾和身著男裝的玉娘的陪同下,來到張濂身前,道:

  “時間可不是如此算的,本欽差奉命辦皇差,二月十五前抵達,這是皇命,不敢有所違背。不過差事沒有辦成,就打道回府,非人臣所為,遲幾日那也無妨……”

  張濂這才意識到被沈溪戲弄了。

  其實只有沈溪一直在強調他必須在五月底前回京,至于這期限,卻是謝遷建議的,并非是死命令,沈溪顯得很緊張必須要在五月底回去,讓張濂覺得沈溪這差事很趕,如今到了四月,張濂以為沈溪早已北上,自然就放松警惕了。

  “勞煩王指揮使,命人將張知府拿下!”沈溪笑著對王禾道。

  王禾一擺手,從門口進來幾十名士兵,首先將一眾衙役拿下,然后有兩名小校上前擒拿張濂。

  張濂怒喝一聲:“誰敢?”

  這一句話,頗有威儀……畢竟面對的是一名四品知府,兩名小校一下子愣住了,然后情不自禁看向王禾,等王禾給出指示。

  王禾一頭霧水,他一個衛所的世襲指揮使,名為正三品的武將,其實卻是個屯田長,麾下五千多名兵丁大多數是軍戶,洛江兩岸數萬畝良田便是其屯區,只有收到上司調令,才會從各軍戶抽調男丁,外出打仗。

  張濂是四品知府,掌一府之政令,總領各屬縣,凡宣布朝廷政令治理百姓,審決訟案,稽察奸宄,考核屬吏,征收賦稅等一切政務皆為其職責。

  自來軍政長官互不統率,要不是沈溪拿著兵部尚書馬文升的手令,王禾還真不敢胡來。

  眼下,王禾需要沈溪給出一個解釋。

  張濂見王禾有所忌憚,緊繃著臉看向沈溪:“沈中允,你恐怕沒資格在這里發號施令吧?”

  撕破臉皮,張濂再也無須對沈溪假意奉承。

  沈溪笑道:“本欽差奉皇命辦事,有兵部尚書手令,捉拿犯官張濂及貪贓枉法屬官一干人等,何以說沒有資格?”

  張濂以為抗糧案已事發。

  不過想來去年秋天的抗糧案已結束,朝廷沒追究還嘉獎于他,今年民亂才剛開始不久,沈溪絕對沒時間請奏朝廷,那沈溪眼下就是“先斬后奏”……

  一個正六品的翰林學官,本身并不是都察院的御史和六科給事中,來拿他一個鎮撫一方的正四品大員,這不合規矩!

  “就算本官于地方施政上有所偏差,也輪不到沈中允追責!”張濂喝道,“你不過是陛下派來負責迎接佛郎機使節事宜的!”

  沈溪微微一愣,道:“張知府在說什么,本官有不明之處。本欽差要追究的,乃張知府縱容佛郎機人劫掠我沿海百姓,戰時未報請衛所準允,擅自動兵,有泉州衛王指揮使為證。呃……張知府以為本欽差要追究你何事?”

  張濂記起來了,他這次來泉州衛治所前,王禾給他的信的確是這么寫的,責問他為何不通報衛所而擅自與佛郎機人交戰。

  縱容佛郎機人燒殺劫掠,有我擊敗佛郎機人的功勞大嗎?至于沒通報泉州衛和永寧衛,只要我送點兒禮,屁事都沒有……何況就算朝廷知道,這罪過最多是降職罰奉,何至于由你個欽差親自拿我到京城問罪?

  你分明是打著幌子,要追究抗糧案和地方民變的事。

  “拿下!”

  沈溪這次有理有據,連王禾也不再遲疑,直接吩咐一聲。

  其實王禾早就看張濂不順眼了。

  你一個泉州知府,來到地方后仗著是文官,看不起我這個世襲的武將,那也就罷了,不指望你送點禮來過日子,弟兄們靠平日打打倭寇或者海盜,收點兒孝敬也能養活妻兒,可你他娘的居然把打佛郎機人這么大的功勞攬到一個人身上,這分明是不把我泉州衛的弟兄放在眼里。

  與佛郎機人一戰獲勝,我們泉州衛沒出動一兵一卒,朝廷追究下來,連外敵入侵你們都不知道,設泉州衛何用?

  若是偌大的衛所因此裁撤,我這個指揮使百死難以贖罪!

  這已不是誰搶誰功勞的問題,是要害我沒世襲的官位,丟掉飯碗……現在欽差拿著兵部尚書的手令說要拿你,我能跟你客氣了?

  張濂怒不可遏,他沒料到這趟來泉州衛治所居然是甕中捉鱉,不過此時他仍舊沒有放棄,因為正如他跟屬下所說,洛江鎮同樣是泉州府地界,出了衛所,沈溪別想把他帶出泉州府地界。

  不過沈溪好像并未急著把他帶走,甚至連把他押下去的興趣都欠奉。

  張濂冷笑道:“不是本官自負,沈中允如此是老虎頭上搔癢,自不量力!”

  沈溪笑道:“是嗎?王指揮使,你派出去的人,這會兒應該進城到府衙了吧?”

  張濂頓時面如土色,我怎就沒想到調虎離山的問題?

  只要自己這個正四品的知府離開府衙,以府衙那些貪生怕死之輩,誰敢擅自做主,跟泉州衛的人斗?

  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那些人就算囂張跋扈,也只會叫囂“等知府大人回來”如何,可如今他這個主事的也身陷囫圇。

  “我怎就沒聽勸,跑到這里來送死?”張濂有些恨自己托大,可隨行而來的馬臉師爺已經被押了下去,連找個人商量都辦不到。

  此時沈溪與王禾回到桌案前坐下,安靜等派去拿人的兵丁回來稟報……沈溪說過了,這次要追究的人不只張濂一人,而是所有牽扯進案子的官吏。

  張濂知道事情兜不住了,這欽差初生牛犢不怕虎,明擺著想跟他來個魚死網破,他琢磨了一下,換上副商量的口吻:

  “欽差大人,您當日出城與佛郎機人交戰,下官未能相幫,的確是下官的不對,不過您也不該因此而報復……”

  沈溪搖搖頭:“這不是報復,是王法。”

  張濂撇撇嘴,不屑地道:“下官就算沒有抵御外敵的功勞,但也不至于有罪,您就這么捉拿下官回京,恐怕不好對朝廷交待……何不各退一步,下官愿意將之前所得全數與欽差大人和王指揮使,只求能換得欽差大人的通融。”

  沈溪笑問:“張知府好大的膽子,居然當著王指揮使的面,試圖賄賂本欽差?”

  沈溪不是一臉正色說出這番話,讓張濂心頭又升起幾分希望,果然,沈溪補充道,“多少?”

  張濂心中那叫一個氣。

  好你個沈溪,裝得那么清高,原來是嫌棄我孝敬的銀子少啊,就因這個你就對我多番責難,甚至還要捉拿我回京問罪?

  你也不看看自己有沒這資格,就算押我回去你也不會有好下場,擅自僭越捉拿我這個知府,你這叫知法犯法。

  王禾趕緊道:“沈欽差,這恐怕不合適吧?”

  沈溪擺了擺手:“欸,話不是如此說,相信泉州衛的將士,也希望能分一杯羹吧?”

  王禾雖然有些小貪心,但沒想到欽差會把話說得這般透徹……不過,既然欽差都說了衛所要分一杯羹,那他就不好說什么了。

  官場就這樣,上行下效,裝樣子沒什么意思。

  “嗯。”

  王禾點了點頭,斜眼瞄了張濂一眼,現在是能拿到一點銀子,不過對張濂貪功可能導致泉州衛遭到訓斥甚至裁撤,這郁結可沒法解開。

  張濂見沈溪和王禾這么“好說話”,終于放下心來。

  不就是一點兒銀子嘛,失去了可以賺回來,最重要的是把官位保住!今天的仇,完全可以等來日再報。

  哼哼,你們敢在這里要挾我,等我給出了銀子,你這欽差能否能安全帶回京城實在難說,真以為王禾會護著你?

  “六萬兩!”

  張濂咬了咬牙,又補充道,“另外,在下會再拿出一些泉州府城的商鋪和城北晉江邊的田地,送與王指揮使,保管不會讓王指揮使吃虧。”

  沈溪一聽有些驚訝:“還是當知府的有錢,六萬兩……這是張知府你的老本吧,就這么送與我,你不心疼?”

  張濂心想,我疼得心都快滴血了,不過能換回一條命,怎么都值得。

  “只希望欽差大人履行承諾,放下官回去,下官這就會讓人把銀子和房契田契送來!”

  沈溪搖頭:“張知府離開衛所,想再將你請回來可就難咯……若張知府不想贖命,那就罷了!”

  張濂心想,只要他們收到銀子,就跟我串在一條繩上,如今脫身才最要緊,給了你銀子也帶不出泉州府。

  于是他將自己藏銀的幾處宅子說了出來,分布在泉州府城各處,銀窖在夾墻或者是暗道里,若不得指點,旁人很難發現。

  沈溪嘆道:“世人都道狡兔三窟,張知府卻是五窟六窟都有了……來人,去一趟,把張知府的銀子起出來。”

  張濂道:“請問欽差大人,下官可是……沒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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