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溪解決城防歸屬問題,除了為出城往鹽場提鹽的百姓開辟道路,也是為立威考慮。
廣州城的百姓一看,督撫親自巡查城頭,一聲令下就把城防給接管了,布政使司和府縣衙門都不能干涉,這是多大的權威?
督撫衙門賣出的鹽引,又怎么可能能有問題?
沈溪剛回到驛館,城里的百姓蜂擁而至,城外的百姓也源源不斷涌進城里,準備十戶八戶湊錢購買鹽引。
瞧這架勢,一天下來可能要賣個三四千張鹽引,如果鹽場真的放鹽,他可就要賠上老大一筆錢咯。
沈溪趕緊讓人出去宣布,一小引鹽引的價格,被上調至二兩八錢,將昨日督撫衙門填的二錢銀子稅費優惠給取消。
在官本位下,督撫衙門就算把價格稍微調高百姓也無從怨懟,但銀子不夠的人還是得回去另行籌措,原來十戶、二十戶拼湊在一起買鹽,如今可能還要再多湊幾戶人家才夠。但就算漲價了,百姓們的熱情仍舊不減,誰讓這鹽的價格比市價至少低了七成?
因為督撫衙門低價賣鹽引,使得廣州城內的鹽鋪不得不將鹽價下調,回到四十多文錢一斤但仍然無人問津。
前院一片忙碌,沈溪則留在后堂看書,銀箱一個個抬進來,擺放在一邊,有臨時雇請回來的帳房在核算賬目,要仔細稱量碎銀子的重量,遇到成色不好的銀子,則要刨去折色的部分……
整個督撫衙門就像是一個錢號,各司其職,唯獨沈溪這個霸道總裁是個閑人。
城中開始賣鹽引,而頭天買到鹽引的百姓則趕著騾車、驢車,或者是三五成群步行前往最近的興盛場鹽場。
通常鹽場為避免被盜匪劫掠,都盡量建在靠近城池的地方,明時廣州城本就是番禺縣的縣治所在,而此時珠江出海口附近大片沖積平原尚未成型,站在廣州城頭望出去一片汪洋,出城不過六七里就是興盛場鹽場大門。
百姓們蜂擁而至,鹽場內外如臨大敵,鹽場內的灶戶不明就里,以為是海盜殺來,嚇得趕緊回家去抄家伙,準備自衛。
鹽場大門緊閉,守護鹽場的兵丁拿出兵刃,在柵欄后面恐嚇手無寸鐵的百姓,四周的高墻上,弓弩手站了一排又一排,只等一聲令下即射擊。
“無鹽課提舉司下令,任何人不得提鹽!”
鹽場從剛開始就定下口風,遇到前來提鹽的,一律不按照見鹽引放鹽的規定實施,而要抬出鹽課提舉司作為借口。
作為鹽場上級主管部門,如今鹽課提舉司已經被整鍋端掉,群龍無首,鹽場就有借口不對鹽引負責。
第一天來的百姓尚不多,聽說鹽場不讓進,頓時急了,他們可是花了大價錢從督撫衙門買回的鹽引,可不能砸在手上,于是賴在鹽場外不走。
后續過來提鹽的百姓越來越多,到日落時,鹽場外幾條大路都擠滿了人,一直蔓延到遠處的樹林,到處人頭攢動。很多百姓都自帶干糧,餓了就吃點兒墊肚子,然后在鹽場外守著,即便晚上也不回城。
沒領到鹽,回去可沒法對街坊鄰里交待,還不如留在鹽場外,鹽場何時放鹽,他們什么時候沖進去領鹽。
鹽場外人員雖多,但秩序井然,除了百姓守規矩之外,督撫衙門派了一個百戶所的士兵過來維持秩序。
這些士兵自打到督撫衙門任差就領了賞錢,都謹記督撫沈溪的交待,不能對百姓無禮。有什么樣的長官,就有什么樣的兵,這些人沒什么架子,跟百姓的關系還算融洽。
這會兒鹽場外秩序井然,并沒有出現大的風波,但布政使司、按察使司和廣州知府、番禺知縣幾個衙門,可就亂成一鍋粥了。
沈溪不按常理出牌,來廣州府不到一個月,就把臨時督撫衙門辦得有聲有色,接連做了幾件大事,奠定在城中如日中天的聲望,如今都指揮使李徹對沈溪言聽計從,導致其他衙門處于極大的被動。
督撫衙門賣鹽引,布政使司和府縣衙門利用權威不讓士紳和鹽商去碰鹽引,督撫衙門就反其道而行,把鹽引賣給老百姓,在官府中人看來,這些百姓都是刁民,跟他們沒道理可講,人數眾多,一旦得不到鹽隨時會演變為一場民亂。
知府衙門和知縣衙門眼見事情失去控制,無可奈何之下只能求助于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按察使司又非廣東負責地方行政的衙門,不好出面。此事暫時不涉及刑獄,就算涉及刑獄,很可能會被督撫衙門那邊來一句“涉及匪寇”,就把人給押走。
這會兒所有人注意力都放在了廣東承宣布政使司衙門。
可惜廣東左布政使周孟中死在任上,右布政使在經過南海縣衙的事情之后名聲大損,這會兒他幾無跟沈溪抗衡的勇氣,別人指望布政使司出來主持大局,而章元應則希望通過林廷選的威望出來號令各方。
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暫時無決策之前,番禺縣興盛場鹽場內外依然如臨大敵。
經過兩天的鹽引散賣,督撫衙門一共賣出去四千多小引鹽引,看起來是被城中居民所買,其實有半數落在一些準備低買高賣的商賈手中。
這些商賈并非那些財大氣粗的大鹽商,屬于小商販,他們更多地是在堵運氣……他們已經看出來了,督撫衙門如今在與地方衙門的對局中逐漸扭轉頹勢,占據上風,若是手上的鹽引最后能提出鹽來,就等于是幾倍的利潤,即便提不出鹽來,也可以通過私鹽和官鹽之間的轉換,不會蝕本。
兩天賣四千多小引鹽引,沈溪手頭上有一萬多貫錢,其中以碎銀子和銅錢居多,大大小小的箱子擺滿后堂,入夜之后清點核算工作尚未結束。
唐寅眉飛色舞地說道:“沈中丞今日已售出四千多鹽引,看來距離全數售出,不遠矣。”
沈溪沒好氣地說道:“伯虎兄難道忘了,從明日開始便不再散賣?”
唐寅驚訝地問道:“賣的如此之好,為何不再散賣?就算時日耗費日久,總算也用不了兩三月。”
唐寅有一定智計,可他并未有太多經濟頭腦。
這兩天鹽引之所以賣的這么好,是因為廣州城的百姓對鹽有直接需求,可一個廣州城有多少人口?
這十六萬小引的鹽引,是涵蓋半個東南地區的鹽引,廣州城消化不下,別處的平民百姓不可能為了幾引鹽跋山涉水而來。
若無大鹽商兜底,沈溪手頭上的鹽引最多只能賣出去一兩萬引,剩下十四五萬引賣不出去,事情還是要辦砸。
沈溪道:“回頭再跟伯虎兄解釋吧,總之明日開始,我們只接待大商賈,一次必須要進購一千鹽引之上,否則免談。”
唐寅以為沈溪是被勝利沖昏了頭腦,剛賣出一些散貨,就想做大買賣,但他無權干涉的決定,無奈地搖搖頭,便出去繼續幫忙清點鹽引。
沈溪簡單對朱山交代兩句,然后出了官驛后門,趁著夜色往惠娘和李衿處去,他已把城中的局勢搞亂,下一步計劃中,惠娘和李衿經營的商號該出場了。
別人都不敢大單購買鹽引,總需要有人出來挑頭,他不會讓惠娘和李衿直接出面,而是讓她們以幕后東主的身份,遙控指揮別人出來購買鹽引。
到了二女居所,依然是李衿開的院門,見到沈溪受傷非常驚訝,沈溪沒有聲張,來到堂屋。正在廚房忙碌的惠娘聽到沈溪來了,趕緊解下圍裙,剛回到堂屋,見到沈溪脖子上掛著的受傷的左臂,頓時流下眼淚,哽咽道:“老爺,您這是……”
看到惠娘的熱淚,沈溪心中感覺就算是受傷也值得了,他總是想惠娘是為勢所迫才委身于他,對他沒什么感情,可女人的眼淚是最真實的。就好像李衿,雖然李衿也驚嚇得花容慘淡,但她卻沒有流淚。
“沒事,只是裝個樣子給別人看。”
沈溪笑著還特意揚了揚左臂,“還好受傷的是左手,不會影響太多事情。”隨后,沈溪伸出右手,想將惠娘攬入懷中,惠娘稍微掙扎了一下,脫離他的掌控,然后攙扶沈溪坐下,問道:“老爺可是有事情安排?”
“嗯。”
沈溪點頭,“明日督撫衙門便要開始大批出售鹽引,有了今天的熱銷,明日鹽商和士紳必定會緊盯著督撫衙門,我會卡好時間點,派人給你們信號,不可操之過急,也不能耽誤火候。必須要跟下面的人交待好。”
惠娘點頭,隨即起身:“老爺,妾身找了幾個人在身邊幫忙,您看看是否合適!”
她說著,起身來到門口,一招手,從隔壁廂房過來四名身穿男裝的女子,這些女子長相只能算是清秀,身材普遍較高,大約十五六歲的年齡,與秀兒、小玉她們入門做丫頭時的年歲相仿,不用說是惠娘在廣州城剛買回到身邊調教的。
惠娘道:“這幾日妾身與衿兒對她們多有教導,以后出門辦事,會由她們跟幾位掌柜的協同,老爺可還有什么不放心的地方?”
惠娘的意思,既然她和李衿作為沈溪的外宅,不但不能拋頭露面,連見外面的男掌柜都要盡量避免,如此一來,那就找幾個丫頭來作為內外通氣的傳聲筒,讓她們把惠娘和李衿的意思傳遞出去,同時用她們來監督下面掌柜和伙計的一舉一動。
“也好。”
沈溪點頭,“總之要避忌一些,免得被官府追查到你們的下落。”
如果玉娘和江櫟唯已經離開閩粵地區,沈溪倒不用太過擔心,惠娘和李衿算不上逃犯,但被識破行藏后問題很嚴重。
可如今最讓沈溪發愁的,是他并不知玉娘和江櫟唯到閩粵來有何目的,為惠娘和李衿的安全著想,必須要二女盡可能保持低調。
沈溪道:“事情便按照我之前對你們說的做吧。我有些累了。”
到惠娘這里來,沈溪就是為了感受惠娘的關懷,這是一個粉絲擁有自己的偶像之后,所產生的迷戀,他每次過來,心里都會懷著一種憧憬,這是他與家中女眷在一起時不曾有過的特殊情感。
惠娘明白沈溪的意思,但她還是將沈溪輕輕推開,道:“老爺,妾身身子有所不便……不若讓衿兒服侍老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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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覺身心俱疲,且讓天子休息一下,今天暫時就這兩章,明天恢復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