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收拾東西準備回寧化,可她有個要求,走之前必須看到沈溪把先生給請回來,而且要求必須是中過舉人的先生。
找先生自然要找有本事的!
我大兒子已經中了狀元,我打算讓我小兒子也中狀元,就算不中狀元起碼也要中個進士,既然考中進士的都去當官了,那我找個舉人回來當先生教小兒子不算過分吧?
這簡直是給沈溪添堵。
這年頭,中舉人還教書的基本沒聽說過。
中了舉人意味著步入士族階層,只要不是揮霍過度,家里吃喝用度基本不愁,誰還出來當先生?
就算要育人子弟也可以做縣學的教諭,那可是領朝廷俸祿的有品秩的官員,知縣見了都要客客氣氣。
當沈溪把這困難給周氏說了,周氏絲毫不理解,她就認準了死理……我的小兒子一定要是舉人回來教,找不來舉人當先生,我就不走。
沈溪無奈地說道:“娘,您看我來教小弟如何?孩兒是狀元,總比舉人學問高上一籌吧?”
周氏打量沈溪,最后連連搖頭:“不行不行,你是當官的,教弟弟做人的道理就可以了……你就算有閑暇,能把所有精力都用在教導弟弟上嗎?”
沈溪自問是個當先生的料,奈何現在朝事更著緊,要不了多久又要領兵出征,的確不能跟督導朱厚照一樣教弟弟。
實在沒轍,沈溪只能貼出告示,希望哪位舉人老爺開眼,來教教他弟弟,如此也好讓老娘早點兒離開廣州府。
結果不言而喻,一直沒有人前來應募。
沈溪細細一琢磨,好像除了唐寅符合條件外,也沒別人了。
唐伯虎是弘治十一年應天府舉人,還是解元,甚至第二年就已經考中進士卻因科舉舞弊案被刷了下來,窮困潦倒且恥不就任小吏,用來教沈運讀書,簡直再合適不過。
如果讓唐寅選zé,到底是在瓊州府這種毒蛇猛獸遍地的地方負責開辟鹽場,還是回到廣州府給沈家少爺教書,唐寅立即就會做出明智的選zé。
但沈溪好不容易找到個可信任的人挑大梁,這會兒人估摸已經到了瓊州府,再把人叫回來,他自己都覺得太過折騰。
沈溪沒轍,只能再去跟周氏商議:“娘,您看這樣如何……孩兒請兩個秀才回來教小弟,您說怎么樣?”
一個秀才您老不放心,兩個總行了吧?質量不能取勝,那就靠數量。
周氏仍jiù搖頭:“不是娘信不過秀才,你看看你大伯,也是秀才,他自己都沒出息,教出來的弟子能好嗎?要不這樣吧,憨娃兒,你去把馮先生請來,娘這輩子最感激的人就是馮先生,他已經教出你這個狀元,再教你弟弟,家里指不定又出一個狀元?”
馮話齊在沈溪中狀元之后,學塾子弟暴增,作為一個負責任的校長,怎么可能為了沈運一棵樹而放qì一片樹林?
但為了送走老娘,沈溪當即贊同:“娘回去就是,孩兒回頭給馮先生寫信,讓他務必到廣州府來。”
二月初八,沈溪終于將周氏送走。
少了周氏在耳邊嗡嗡,沈溪突然感覺世界如此美好,若以后當官身邊要帶個老娘,那實在太折磨人了。
請馮先生回來的事,沈溪壓根兒就沒想過,他絕對不會以權勢壓人,讓馮話齊違背教育英才的初衷,索性自己無事,先教沈運和沈亦兒幾天,以他的才華當自己弟妹的啟蒙老師綽綽有余。
讓大明最年輕的狀元,堂堂的正三品封疆大吏教兩個小孩子讀書寫字,沈運和沈亦兒簡直是東宮太子的待遇。
沈運雖然看起來笨一些,但勝在扎實穩重,學東西慢一點兒,但學會之后基本不會忘,過幾天再考校也能熟背,這讓沈溪很欣慰,自己的弟弟看起來笨拙,但讀書天分一點兒也不少,只要把基礎打好,再教授八股文寫作技巧,或許可以在科舉上走出一條路來。
至于沈亦兒,簡直是個鬼靈精,教給她什么,一遍就記住,過許久再考也不會忘,而且能活學活用。
沈亦兒最dà的目標,就是當“女狀元”,她不但聰明伶俐,人也長得可愛,小模yàng別提有多俊俏,每天上串下跳好像只小猴子,最dà的快樂就是欺負弟弟,后來學會玩紙牌,成天嚷著要跟小嫂子以及兩位姐姐打牌,由于她腦筋好使,會算別人手里的牌,結果就是輸少贏多,小小年紀已具備當賭圣的資zhì。
沈溪看這情況沒轍了,還是要請先生回來教,因為他的教學理念中沒有打罵一條,而沈亦兒生性頑劣,沒有周氏這樣強勢的老娘在身邊,簡直無法無天,就連沈溪和謝韻兒這對長兄長嫂對她也無從管束。
沈溪讓人找了幾個先生,年輕的年老的都有,而且都是秀才出身,有一定教學經驗。
簡單考校后,沈溪自己也定不下選誰,謝韻兒道:“相公,請個先生回來,家里多有不便。”
沈溪怔了怔,略微思索才想到謝韻兒說的是什么意思。
一般來說,大戶人家請先生回去,都是教導子弟,從未有教女子讀書的,主要在于一個“男女授受不親”。
這年頭,就算是先生碰一下小姑娘的手指頭,都是很失禮的事情,鬧大一點可能要失節。一代大清官海瑞就因為五歲的女兒吃了仆人的一塊糕餅,就把女兒活活逼死,就因在“男女大防”的時代,任何男女接觸都是不允許的。
請個先生回來,院子不大,內宅女眷抬頭不見低頭見同樣是個問題。
沈溪經常不在家,那請回來的先生會叨擾他后院的女眷,就算他覺得沒問題,世人也會因此說閑話。
“夫人,那你認為當如何?”
沈溪看著謝韻兒,“莫非讓為夫繼續教弟妹讀書?”
謝韻兒道:“將十弟送去學塾,或可少去煩惱。亦兒那邊,自會有妾身來教授。”
沈溪不是沒想過把沈運送去私塾,但他堂堂督撫,把弟弟送去學堂定會被人非議說他刻薄。你一年一百多兩的俸祿,花幾兩銀子請個先生回來教書也舍不得?
沈溪著實無奈,道:“此事容后再議吧。”
沈溪暫shí找不到合適的人選回來教授弟弟妹妹,手頭上又有公事要做,暫shí就把事情擱置下來。
沈溪打算,等他出征前把沈運送去一個先生家里讀書,每天早晨去,下午回來,由朱起負責接送,先生不用登門,也就不怕叨擾內宅女眷。
這天沈溪去惠娘處過夜,無意中跟惠娘說及此事,惠娘坐起身道:“老爺,妾身聽聞,廣州府內有一奇女子,才學不亞于鴻儒,人稱女諸葛。老爺為何不將此人請去教導十少爺和小姐?”
“女諸葛?”
沈溪皺眉,這算是什么稱呼?
論學習的天分,女子并不比男人差,尤其是“文科”,只需用心教導,作詩寫文章絕對不輸給任何男子,但始zhōng這時代識字的女子太少,而且女人不能參加科舉,無法接受殘酷的科舉取士的歷練,就算偶爾傳出哪里有什么“才女”,也只是會做幾首詩,或者是詞牌做得好,更有甚者只是秦樓楚館用來做宣傳的招牌,平常人家的女子,就算有才學,家里也不會張揚。
在宣揚“女子無才便是德”的時代,女子有才可說是選夫的大忌,說自家女兒“有才”就跟揭短差不多。
惠娘解釋一番,沈溪這才知道,該女系番禺縣人氏,就住在廣州城內,年約二十,據說已許配夫家,但家中貧困,丈夫怯弱無能,無以維持生計,她便教授女學幫補家用。城中士紳請她到府上教導自家女兒《女論語》、《女則》、《列女傳》等等,在城中倒也有幾分名氣,但沈溪事務繁忙,哪里知道城中還有這么個人?
聽到“女諸葛”的來頭,沈溪不由搖頭苦笑,自己是請人回去同時教導弟弟和妹妹,如果單純是女學上miàn的內容,謝韻兒和謝恒奴完全可以勝任,何必請一個有夫之婦到家里講課?
要是老娘知道他請個女先生回去教沈運,非一巴掌拍死他不可。
老娘讓你請先生回來教弟弟,你倒好,請個女流之輩回來,你倒是說說這女人是中了秀才還是中了舉人?
惠娘不明就里,問道:“老爺,是否讓妾身去幫忙問問?”
沈溪搖頭:“算了,十弟那邊,我暫且教著,待到三月送他到先生府上就學,小妹暫且不學就是。”
惠娘神色黯然,大約是覺得自己的建議沒被沈溪采納,反倒讓沈溪為難了。
沈溪不知道惠娘為何會對這個“女諸葛”如此推崇,但想來是同病相憐,知道那女諸葛嫁了個沒用的相公,替此女感覺不值。
第二天,沈溪回到督撫衙門,馬九拿著一封自薦信到了沈溪面前,道:“老爺,昨日有人送在衙門里,說是要應聘二老爺和小姐的教習,卻不知是何人送來。”
“嗯?”
沈溪把自薦信拿過來,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娟秀小字“中丞大人親啟”。
沈溪心里當時就在想,不會真的是那位“女諸葛”遞來的自薦書吧?
打開來,里面確實是自薦信,做得好一篇錦繡文章。
全文大約三四百字,用的文體不是女子慣用的駢體文,而是八股文。論的是女子在才學上同樣可以有造詣,因為沒有圣人之言佐證,沈溪看了覺得有些荒唐,但又不得不佩服這篇文章面面俱到,文采斐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