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海盜說話條理分明,不似鄉野莽夫,能準què把握沈溪說話的關jiàn,應該讀過幾天書,有些小聰明,跟朱起相似。
可朱起畢竟是在沈溪未發跡時就“棄暗投明”,而這位則是在帶人前來襲營的時候被抓了個正著,沒有可比性。
沈溪面上露出一抹冷笑:“好一句冤枉,既來慰勞三軍將士,為何不見慰問品,難道是帶著兵刃前來慰問?”
沈溪之前說話神色語氣迷惑性太強,那老海盜只顧順著話里的意思說下去,現在一琢磨才發現漏洞百出,一時間無法作答。
“來人,將俘獲海盜拖出去問斬,提頭祭旗,島上男女老幼,一個活口不留!”沈溪喝道。
“啊?”
沈溪命令一下,被押解進來的幾個海盜頓時慌神了,馬上要被砍頭不說,島上居民也將不留活口,這跟他們之前得到的消息大相徑庭。
他們分明聽說新任少年督撫有勇有謀,而且為人仁慈,只殺部分反抗的賊寇,俘虜皆都優待,未料今日突然轉了性子,要大開殺戒。
“將軍饒命!”
老海盜此時已經滿臉絕望,通常當一軍主帥下達格殺令時,再多求饒也是徒勞。
但這次,似乎這位少年督撫很好說話。沈溪一擺手,讓刀斧手等在一旁,冷聲道:“給本官一個不殺你的理由。”
老者一臉悲涼:“草民一把老骨頭,落草之時,便料定早晚有一日或在海上以身喂魚,或為官軍所殺。但島上尚有許多逃難至此的無辜百姓,草民愿yì引官軍,助將軍兵不血刃拿下島上四座山寨。”
“草民對南澳島上一草一木都很熟悉,可助將軍建功。以此換得島上婦孺性命,還求將軍開恩,饒他們一命!”
沈溪瞇眼打量老者。
趁夜襲營,說明是個有膽有識的人物,這種人會為了婦孺的性命而相助官軍?照理說這些婦孺落到官軍手上,不會有好下場,甚至可能比死了更遭罪,很多海盜應抱著寧死不屈之心才對。
別是陰謀詭計,這老者想引官軍進入島上精心設置的陷阱吧!
照理說,沈溪不應該答應這種條件,但荊越和張琦麟等人已經用熱切的目光望著沈溪,顯然他們對老海盜的提議非常動心。
無需拼命甚至汗都不用出,就可以把大澳島上的盜寇全都蕩平,這正是地方衛所將士希望看到的結果,不用費什么力氣,跟著大部隊走一圈就可以獲得戰功,加官進爵,犒賞到手……
世上哪里有天上掉餡餅的好事?
馬九曾是車馬幫一員,算是出身“綠林”,之前老海盜的話說得有理有據,引起他的好感,當下上前請示:“大人,您看……”
沈溪此時如果繼續下令格殺勿論,那就有違軍心民意,殊為不智,況且他原本就沒有大開殺戒的打算,他只是想看看這老海盜有什么底牌能拿出來換命。
現在老海盜愿yì幫助官軍,沈溪想聽聽他說什么,如果盡是說一些密道、捷徑等云遮霧繞的鬼話,基本可以肯定其中有詐。
“好。”
沈溪點頭首肯,“本官想聽聽你說什么,若心存歹念,別說是砍頭,定會將爾等挫骨揚灰,連鬼都做不成!將此人留下,其余賊寇皆綁縛囚禁,隨時聽我命令拉出來問斬!”
“得令!”
大帳內將士精神頭十足,挫敗匪寇襲營,進而還獲得不戰而勝的條件,仿佛軍功唾手可得一般。
沈溪命人將賊寇押出,只留老海盜一人,沈溪道:“你且將島上的地形、山寨內外的布局詳細說來,若有隱瞞,本官定不輕饒!”
老海盜全身被捆縛著,極為不便,當下有些為難地說道:“將軍,您看草民這般模yàng,口又笨拙,不如讓草民提筆為您畫下來如何?”
沈溪緘默不語,旁邊荊越興沖沖道:“大人,您放心,有卑職等在,無人敢造次!”
“大膽刁民,本官問你島上情況,居然敢不如實招來。來人,打二十軍棍。”沈溪不愿yì被人牽著鼻子走,怒喝一聲。
沈溪喜歡不經審訊便開打,早在官兵心中形成深刻的印象,以前連四品知府都照打不誤,現在只是個被擒獲即將砍頭的老海盜,手底下自然更不會有絲毫客氣。
二十軍棍“噼里啪啦”下去,雖未到血肉橫飛的地步,但也將那老海盜打得痛呼連連。
沈溪道:“本官留爾等活口,并非出于仁慈,而是你們對本官有利用價值,若連這點價值都失去,本官定斬不饒!說吧,大澳和南澳山的匪寇營寨內外是如何布置的?”
老海盜咳嗽兩聲,一臉倨傲之色,似乎被打了二十軍棍仍jiù沒有服軟,嗆聲道:“將軍如此蠻橫,草民如何敢相信將實情吐露之后不會被殺人滅口?”
這下連荊越等軍將也覺得看不過眼了,荊越上去就是一腳,怒道:“你個老龜蛋,不看看這位是誰,我們督撫大人向lái說一是一說二是二,什么時候未兌現過?再不說,老子立馬將你砍了!”
“督撫大人?好大的官,那就該稱呼中丞,軍中稱軍門,而不應稱呼將軍……”
老海盜似乎對于官場規矩十分明白。
這下讓沈溪有種刮目相看的感覺,照理說就算是童生或者秀才也斷不會對一個官職稱謂如此了解,那就只有一種解釋,這老海盜曾在衙門供過事。
沈溪道:“本官身份說與你知曉,可能如實交代?”
老海盜道:“草民只是求軍門一個承諾,放過島上的婦孺,或者將他們歸為民籍……”
“嘿,給你臉不要臉,饒他們一命已是督撫大人格外開恩,還想重歸民戶?哈哈,真是天大的笑話。真應了你,那弟兄們的功勞怎么算?”
荊越對于婦孺的死活不關心,他注yì的焦點在于將士能在戰場上殺多少人(以人頭計算)、俘獲多少俘虜,可以得到多少軍功。
老海盜針鋒相對:“難道這位將軍要靠婦孺之頭顱來充軍功嗎?”
“你……”
一句話把荊越問得啞口無言。
現在老海盜只是想將島上的婦孺歸于民籍,等于是留下香火,沈溪道:“你要救多少婦孺?”
老海盜道:“兩個島,差不多有一千八百婦孺……”
荊越瞪大眼睛,驚yà地問道:“這么多?”
沈溪愈發感覺這老海盜不簡單,之前偵測大澳島上有四百多匪寇,估計沒有包括婦孺,如果加上的話,估計總人數得上千,但怎么都不可能僅僅婦孺就有一千五百多,那唯一的解釋就是這個數字是兩島婦孺的總和。
沈溪道:“本官可以作出承諾,若大澳和南澳山匪寇棄械歸順,官府在籍之賊首流三千里,其余人等徒三年,流一千里。婦孺皆都無罪!倭寇一概不赦!”
“謝軍門,謝軍門!”
老海盜將頭伏低,不停叩首。
沈溪還真想見識一下,這老海盜是如何能讓兩島賊寇繳械投降,但仔細思考一下,其實能明白一二。
經過之前船隊在大澳島和南澳島周圍耀武揚威,島上海盜遭受驚嚇后已撤了個七七八八,島上剩下的大部分是老弱婦孺,至于剩下的壯丁則是留下來充當炮灰的,能偷襲官軍得手還好,不得手只有等死的份,現在能保住一條命已是萬幸。
老海盜道:“軍門在上,草民只求明日派幾人押送草民到各城寨門口,草民游說一番,城寨必當開門迎官軍進內,只求軍門履行諾言。”
“好。本官就信你這一回,明日清早,派人押送他去島上城寨,如果城寨反悔趁亂掩殺,那島上將人畜無存!”沈溪一臉威儀地說道。
老海盜再度叩首,沈溪這才命人將人押送出去。
荊越嘆了口氣,將在場軍將的疑慮問出來:“大人,賊寨如此破法,功勞……該如何計算啊?”
“今日斬殺、俘虜人數一律按個人算,進山寨后所得功勞,則由三軍將士平分。”沈溪看到在場不少人臉上滿是遺憾,顯然眼前這些軍將都很自負,覺得他們帶兵攻打寨子的話,最終獲得的功勞絕對會比平均分配軍功更多。
沈溪又補充了一句:“這不過是北上以來在大海上的第一戰,均分戰功,可讓將士在功勞簿上有個底,后續平匪,將士奮勇殺敵,建功立業的機huì更多!”
沈溪在鼓動人心上的確有一套,本來正感到失望的將領仔細一想,確實是這么回事,無論這次分到的功勞多寡,最少有軍功打底,官兵們有了動力,那逃兵基本上就不會發生,因為戰場上永yuǎn都是沒有軍功而且怕死的士兵容易開溜,誰都吧愿yì放qì唾手可得的獎賞。
沈溪此舉對三軍上下鼓舞士氣有益無害。
荊越帶頭,張琦麟、孫熙年等千戶在旁幫腔,一齊道:“一切聽憑督撫大人調遣!”
沈溪點頭:“那諸位同袍先回營休息,明日出兵,或兵不血刃,或片甲不留!到時候即可見分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