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溪回到京城,朝廷暫時沒有給沈溪安排新差事和任務,相當于被投閑置散,但他并未強求。
南下這一行,培養了沈溪的好心態,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他本要去西北當延綏巡撫,簡直跟去送死一般,每天都為此憂心忡忡,如今無官一身輕,即便不做官也比當延綏巡撫強一萬倍。
回到京城的第二天,謝遷那邊沒有任何動靜,似乎壓根兒就不知道沈溪回京了。
謝遷可以裝作不知道他回來,可沈溪卻不能坐在家里等待,怎么都應該親自去見一下謝遷,說一下在地方為官的情況,同時跟謝遷交換一下京城里的信息。
就算謝遷不肯告之實情,沈溪也能從謝遷的言語和神態中察覺端倪,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回事。
跟所有人一樣,要去拜訪謝遷,得先投拜帖。
若是換別人拜訪,鐵定要吃閉門羹,但沈溪不同,沈溪沒有叫云伯或者是同行回來的車馬幫弟兄去送,而是親自上門。
沈溪吃過午飯便出發,到謝府敲門見到知客,知客原本臉色不太好看,定是厭煩誰人這么不識相午后攪人清夢,可當大門打開見到沈溪,馬上換了臉色,行禮作揖,殷勤備至,最后恭恭敬敬請沈溪進謝府。
沈溪有些遲疑:“閣老既然不在家中,我這么前來,似是不太好,不若將拜帖留下,若閣老回來,有意要見,只管派人知會一聲便可。”
知客笑道:“大人說的哪里話,別說您如今乃謝府姻親,便是過往……謝府您還不是隨意進出?”
這倒是句大實話!
別人眼中,謝府是閣老府邸,深宅大院,只能望而興嘆,可沈溪一早就把謝府當成自家的后花園,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聽到知客的話,沈溪不再客氣。
你謝遷再不滿意,那也是你的門子把我引進來的,你跟我吹胡子瞪眼,我就當看熱鬧……話說咱倆誰跟誰啊,你的寶貝孫女如今可是身懷六甲,我又不是來跟你談公事,敘一敘親情成不成?
但沈溪知道如今謝遷在朝中的地位越發舉足輕重,謝遷未必有時間回家,但他沒讓知客刻意去通知謝遷,他想的是,能見到就見到,見不著就算了,或者在謝遷的書房里留下一封信,等謝遷回家自己看。
這封信不用像之前在外地寫的信一樣遮遮掩掩,直截了當便可,這種信不用擔心落在別人手上,可以暢所欲言。
進到熟悉的書房,沈溪不禁想到當初擔任東宮講官時的自在。
在京城什么都好,就是太閑,才會被謝遷指使,干這干那,到最后被指派到東南去了。沈溪就像一個在外游學歸來的書生,在書房坐下,知客讓人奉茶上來,也不打攪沈溪,自行退了下去。
沈溪抿了一口茶,站起來來到書架前,想看看謝遷在這一年里又弄了什么名貴古籍回來,但看過之后大失所望,書不但沒多,似乎還少了,沈溪心想:“莫非是謝老兒知道我回來,怕我順手牽羊,提前挪走了?”
“沈大人?”
就在沈溪從書架上抽出一本書隨意看看的時候,門口傳來婦人的聲音,回過頭,卻是徐夫人走進書房,見到沈溪喜上眉梢,“老身給沈大人請安。”
沈溪趕緊把書放回書架上,迎上前恭恭敬敬行禮:“見過夫人。”
按照輩分,徐夫人是沈溪的岳祖母,是沈溪的長輩,沈溪見面雖然未下跪,但卻鞠了個九十度的躬,同樣算是行大禮。
徐夫人高興得合不攏嘴:“大人多禮了,該老身給大人請安才是。大人……我家老爺尚未回來,您請坐。”
徐夫人對沈溪非常熱情,將沈溪當作自家孫兒看待。
沈溪是謝恒奴的夫婿,二人年歲相仿,沈溪又是少年成名,就算徐夫人是在深閨里孤陋寡聞,日常也聽說沈溪不少事跡,她得知沈溪回來,歡喜得不得了,親自出來相見,絲毫也沒有顧及禮法,因為在她眼中,沈溪只是個能干的晚輩。
“夫人請坐。”
沈溪在長輩面前,不敢僭越,他一直將謝恒奴當成自己的愛妻看待,這就跟自己的祖母一樣,必須恭恭敬敬。
“大人坐……大人坐……哎呀,大人怎如此拘泥?老身也不知該如何招待,這就讓人去通知老爺,說大人您來了。”
徐夫人有些手足無措,長久以來的期盼終于完成一半,那就是見到沈溪,另一半則是見到自己懷孕的小孫女謝恒奴。
徐夫人吩咐完家仆,回到書房,見沈溪依然不肯坐下,只好自己先落座,沈溪這才就著仆人送進的藤椅坐下。
沈溪道:“夫人不必稱呼大人,我是晚輩,是君兒的相公,應該稱呼您一聲祖母,您直接稱呼晚輩名字便可。”
徐夫人問道:“可有取表字?”
沈溪搖了搖頭:“未曾。夫人只管稱呼沈溪便可。”
表字按照道理,都是二十弱冠之后才會取,不過若是要出門游學或者是到外地行商,一般也有十六七歲取表字的,但取表字通常都是家中長輩或師長,沈溪十三歲中狀元后便一直出門在外,根本就沒時間請父輩和老師取表字。
同時,沈溪自己也沒有強烈的意愿,因此這件事便一直拖著,他準備到二十歲時再考慮,請謝遷或者謝鐸給自己取表字都行。
徐夫人有些為難,但最終還是聽從沈溪的意思,稱呼一聲:“沈溪……”
當稱呼出口,徐夫人還是覺得不合適,一時又不知該稱呼什么。沈溪笑道:“夫人稱呼這一聲,晚輩覺得很親切,便好似面對自己的祖母一般。”
“原來你的祖母尚在,不知令祖母,如今身在何處?對你和君兒……平日你主母如何稱呼你?”徐夫人面帶期待問道。
看樣子,徐夫人多半有跟李氏結識的意思,彼此都上了年歲,能認識親家祖母,互相間說說話似乎挺不錯,可惜沈溪想到李氏的脾性,還有李氏現在老糊涂了出不了遠門,便知道兩位老人家沒機會相識。
沈溪道:“祖母如今身在福建汀州府寧化,在下出外求學,離家甚早,祖母平日稱呼一聲七郎。”
“怪不得,怪不得啊……呵呵,七郎,這稱呼很好,那老身以后便如此稱呼沈大人如何?”徐夫人像是想起什么,心中高興。跟李氏用一樣的稱呼,讓她覺得自己膝下好似多了個孫兒。
沈溪笑著頷首,他知道徐夫人說的“怪不得”是什么意思,因為謝恒奴平日都是以“七哥”稱呼他,想必小妮子以前在她祖母面前也是如是。徐夫人一直不知道這稱呼背后有什么含義,現在大概想明白了,應該是沈溪在家中排行第七。
徐夫人對沈溪噓寒問暖,話題不由自主說到謝恒奴身上,沈溪用肯定的語氣道:“早前收到家信,君兒有孕在身,長途勞頓或有不便,本想留她在廣州府養胎,等誕下麟兒再啟程也不遲。但朝中催的緊,似乎長期分居不符朝廷規定,無可奈何只能安排人前去迎接。”
“這一路山長水遠,得耗費一段時日,預計九月初才能返回京城。夫人不必太過擔心,路上自會有人好好照顧。”
“哎呀,不擔心……君兒有福,老身為什么要擔心?七郎,老身有個不情之請,待君兒歸來之后……可否……”
徐夫人為難地看著沈溪,欲言又止。
沈溪會意地說:“待君兒回京后,稍作歇息,晚輩便親自帶她回謝府看望夫人,將來也可讓君兒在府中小住。”
“真的?”
徐夫人露出驚喜之色,但隨即擺了擺手道,“回來看看就好,小住……不必了,君兒留在沈府,老身放心。”
“沈大人……七郎,你要好好對待君兒才是,這丫頭父母雙亡,是我一手帶大,卻未想到這么快……就有自己的骨肉了……”
徐夫人心疼自己的孫女,因為謝恒奴懷有身孕喜極而泣,這是一種幸福,小孫女離開她的庇護,仍舊得到自己的幸福,還這么快有了子嗣,那以后就會進入相夫教子的生活,不再感覺孤單寂寞。
徐夫人臨老后,越發明白有兒子和沒兒子的區別,年老色衰后,本來寄希望于丈夫,可惜丈夫有妾侍,而且妾侍還為謝家添丁,如此兒子便成為倚靠,可惜的是,徐夫人僅存的兒子也過繼給了別人。
沈溪理解老人家的感受,再加上他有當下古人所不具有的開明,不會讓謝恒奴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謝恒奴想回娘家看望祖母,在沈溪看來是很正常的事情。
就算謝恒奴在謝家住個把月,或者是每天白天乘轎過來晚上回去,都是可以的。
但徐夫人卻沒敢有這樣的奢求,她只希望見見孫女,看看孫女為人婦和將為人母的樣子,便死而無憾。
徐夫人跟沈溪談了許久,此時家仆進來通稟:“大人,夫人,已經知會老爺,老爺說處理完公務便會回來,讓家里準備好晚飯,留沈大人一起吃飯。”
“好啊好啊。”
徐夫人眉開眼笑,“老爺要回家,沈大人也來了,家里總算熱鬧了些,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