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陣,準備迎戰!”
指揮南翼方陣的是初出茅廬,自從出塞以來立下不少戰功,剛剛被沈溪從百戶擢升到千戶的年輕將領夏有德。
夏有德二十四歲,雖然不算新兵,但在論資排輩的京營中,這樣的后生絕對沒有機huì晉升,一輩子都會是個百戶。
但此時夏有德卻是臨時千戶,他負責的一個千人隊,上來就面對他人生中的第一次大考,獨自應對韃靼人五百精銳騎兵的沖鋒。
夏有德可沒有沈溪那樣冷靜的頭腦,此時面對黑壓壓逼來的韃靼兵馬,他整個人都是懵的,他只意識到一點,如果此時后退,那他和整個千人隊的官兵就要死在這里了。
“沈大人說了,誰都不能退,穩住!穩住!”
夏有德可不管別人能否聽到,他現在要做的就是努力傳達沈溪的軍令,督促官兵一絲不茍地執行。
勝負此時已經不是考lǜ之列!
如果此戰不能打出大明軍隊的精氣神,狠狠地打擊韃靼人,沈溪交代的差事就算沒有完成,夏有德自己也不好意思跟沈溪提擢升的問題。
夏有德一直jue得這一戰是他人生的轉折點,而之前他認為出來隨隨便便就能擊敗韃靼人,基本是走個過場就結束的事情,但顯然實情并不是如此。
口中喊著“穩住”,可夏有德自己先慌了,因為在他的人生經驗中,可沒誰告訴他五百騎兵的沖擊力看起來如此兇猛!
但見陽光下那黑壓壓的騎兵朝己方隊伍沖殺過來,馬蹄聲連綿不絕,大地顫抖個不停,士兵們感覺到背脊在冒汗,這可跟想xiàng中的輕松獲勝完全不一樣啊。
二里,一里,三百步,二百步……
“弓弩準備,火銃準備!”
關jiàn時候,夏有德仍jiù記得沈溪教給他的口令,這些口令,在這兩天他幾乎做夢都在背誦,就怕臨陣時忘記了。
在軍中,一個能保持冷靜頭腦的指揮官,是士兵取得勝仗的關jiàn,如果指揮官不能保持冷靜,就只有用一些機械的手段,讓士兵們覺得他們的指揮官還保持著足夠的冷靜。
而把一些機械性的語言灌輸給這些委以重用的將領,是沈溪之前一直在做的事情。
“注yì!發射!”
夏有德手上高舉著戰刀,當戰刀用力揮下后,前面零零星星已經響起火銃的射擊聲。
大明以前的火銃,射程很近,而且發射準頭和殺傷力極為有限,但這幾年朝廷利用佛郎機炮的原理,制造許多佛郎機火銃,這種火銃最dà的特點便是發射的是散彈,通過加長槍管來提高距離和準頭。
而且經過沈溪一番改造,彈室可以在后膛進行裝填子銃,雖然發射速度仍jiù不理想,但殺傷力提高了許多。
一輪火槍下去,韃靼沖在最前的騎兵,不時有人倒下。
這些輕騎兵雖然在速度上占有絕對優勢,但畢竟防御力不及重裝騎兵,以至于對沖擊力極強的火銃子彈的防御性不高。
大部分韃靼兵身上穿著的并非鎧甲,而是皮質防具,因為草原上最稀缺的便是鐵器,韃靼人冶鐵技術欠佳,使得他們將有限的資源都用在了提高逼ngqì性能上,重裝騎兵只是少數。
韃靼人素來便攻強守弱,這是韃靼人性格鑄就,他們更習慣在曠野上來一場短兵相接的大戰,跟明軍打攻防戰其實并非他們所擅長,因為他們攻城器械相對缺乏,如今中軍擁有的基本是掠奪自大明延綏鎮以及宣府鎮。
厚皮甲的防具,在防備刀槍劍戟以及箭矢上效果不錯,但在防備火炮爆破開的殘片和火銃子彈時就不行了,但畢竟一個方陣中明軍的火銃兵數量不是很多,再加上士兵射術不佳,這一輪射擊下去,最多也就擊落十多名韃靼兵。
剩下的四百八十多名韃靼騎兵,如同潮水一樣繼續沖著明軍的千人步兵方陣沖殺過來。
此時城頭上,沈溪用望遠鏡看到這一幕,微微搖了搖頭。
云柳雖然看不清楚具體的情況,但見到韃靼人似乎沖鋒勢頭不減,當即緊張地說:“大人,看情況不太好,韃靼人似乎想集中優勢兵力,逐一擊破!”
沈溪回道:“放心吧,場面尚在可控制范圍之列!”
云柳不再多言,繼續睜大眼睛觀察,視野中敵我兩軍已經基本合二為一,進入近距離的肉搏。
居高臨下,看得清楚明白,明軍步兵方陣在遇到敵襲前基本保持完整,但隨著雙方激烈地碰撞在一起,士兵難免慌張,使得防線露出許多破綻。韃靼人直接從洞開的豁口殺了進qù,對于盾牌后方的明軍展開砍瓜切菜式的屠殺。
可惜夏有德的方陣距離城頭足足有六里,云柳沒有望遠鏡在手,看得不是很真切,她知道自己再著急也沒用,重要的是要沈溪能頂住壓力,前線的將士能頂住韃靼人的猛攻。
云柳側目望向其余三個步兵方陣,此時三個步兵方陣極為穩健,韃靼人剩下的一千五六百騎兵,并未展開有效進攻,而是各自為戰,分別跟其余三個步兵方陣周旋,都是采用游擊戰術,一觸即走,不敢靠近三個方陣。
張永嚷嚷道:“沈大人,咱家看不懂了,這韃子在作何?為何只打一邊?”
胡嵩躍站在城頭,表情緊張不已,按照計劃他原本會被沈溪派上戰場,但臨時卻給抽調回來作為城中總預備隊的指揮官,心里正覺得無比窩囊,這會兒他生qì地道:
“張公公看不清楚?韃子分明是想用剩下的騎兵牽制住我三個方陣,再用主力逐一破陣。沈大人,請您下令,卑職這就領一路人馬沖殺出去!”
沈溪問道:“我給你一萬步兵,沖殺過去來得及嗎?”
一句話就把胡嵩躍給問得愣住了。
的確,從土木堡出去已經不是一片坦途,騎兵在層層疊疊的塹壕前已失去機動的優勢,即便熟門熟路走戰壕繞道,也需要花費大量時間,況且城塞里還只能出動步兵援救。而從西門到前面南翼步兵方陣足足有六里之遙,有多少兵馬沖過去也來不及。
胡嵩躍道:“大人,那如何是好?”
沈溪臉上帶著自xìn道:“本官對我麾下的將士有足夠的信心!”
胡嵩躍和張永這才緘口不言,但他們心中仍jiù無比緊張,繼續觀察戰事進展。
南翼步兵方陣跟韃靼人短兵相接,陣型被沖開一道缺口,士兵們對于韃靼騎兵的沖擊力預估不足,以至于口子被撞開太過輕松。
但韃靼主將烏力查是個莽夫,只知道蒙頭沖鋒,并沒有刻意利用戰術的變化來破除明軍步兵方陣,基本是沖到哪兒算哪兒,沒有個頭緒。
明軍防線被撞開口子,就需要官兵將方陣壓縮,利用盾牌兵將口子補上,同時需要內部官兵將沖殺進來的韃靼騎兵給絞殺掉。
少數韃靼騎兵殺進方陣后,迅速被在周邊明軍圍上,頓時展開一場混戰,明軍步兵雖然算不上多英勇,但他們沒有退路,只能跟韃靼騎兵拼命,長矛刺出去,也不管刺沒刺到人,盯著目標就是一頓亂捅。
韃靼人再驍勇,第一批殺進豁口的也是雙拳難敵四手,更何況明軍陣營中還有火銃兵和弓弩手暗施冷箭。
隨著最初殺進豁口的二三十騎被明軍士兵圍上,兩側盾牌兵拼死將豁口給補上,不令韃靼后續騎兵殺進來。
而這會兒烏力查,并不在領頭的小股部隊里,而在側翼,因為他記得亦思馬因的交待,遇到這種騎兵打步兵的遭遇戰,一定要從敵人側翼找到突pò口,因為明軍通常只善于正面防守。
但烏力查不知道,沈溪正是利用韃靼人這一心理,將防御重點發生變化,從正面轉到兩翼,這才令正面的防御力度大幅度減弱,同時韃靼人因為“自作聰明”,而未將這漏洞及時利用上。
雙方士兵的喊殺聲驚天動地,不過明軍這邊更多的是瞎喊,因為高高的盾牌擋著,他們根本看不到韃靼人騎兵在哪兒,前前后后都是自己人,在開戰后陣型散亂的情況下,人都在相互簇擁,逼ngqì隨時都有可能傷到自己人。
明軍沒有太多實戰經驗的弊端展現無遺。
但這會兒韃靼騎兵的如意算盤也基本落空,因為他們殺到步兵方陣前才發現問題,明軍陣型幾乎鐵板一塊,外面殺不進qù,但里面卻隨時會射出火銃子彈和弓箭,韃靼騎兵圍著步兵方陣殺一圈,愣是沒找到可以下口的地方。
烏力查心中就一個念頭:“真是活見鬼!”
這跟他以前遇到的明軍截然不同,以前明軍就算在開戰前能保持陣型完整,但近距離接戰后必然散亂無章,總能找到豁口殺進qù。
以韃靼騎兵的沖擊力,不費吹灰之力便可將明軍殺得人仰馬翻,最后輕松獲勝。
那還是明軍相對強悍的邊軍,邊軍尚且如此,更何況沒有實戰經驗的京營兵?
顯然沈溪對麾下官兵的調教,要優于邊軍將領,而且沈溪統領的兵馬連戰連捷,士氣高漲,膽怯心理相對薄弱。
這一戰開戰后,士兵們并不顯得多慌亂,基本能完成自己領到的差事,即便有錯漏,同伴也會出言提醒,而且會互相扶持,這在大明其余軍隊中很少見到。
“砰砰砰!”
烏力查身邊的親衛不時被冷槍冷箭擊倒,靠得越近,明軍火銃的準頭越高,而且明軍在這種防守戰中,并不弱于韃靼騎兵。
烏力查逐漸琢磨出一件事,不一次性殺進明軍軍陣中,可能就要被明軍這么無休止地放冷槍冷箭,將他麾下兵馬逐步蠶食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