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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六〇〇章 說項

  楊子器下獄,而且下·要書·

  進了詔獄,人就算能出來也得脫一層皮,當年的程敏政就是前車之鑒。

  在這件事上,劉健和李東陽都沒有幫楊子器說話,不是他二人眼睜睜看著楊子器送死,而是因為他們不知如何為楊子器申冤,畢竟那邊是監工聯名上書彈劾,無論是李興,還是譚佑和李,所奏都是皇陵從未出水,而且派去查看的官員回報,沒有發現金井出水的狀況泰陵那邊滲水的泉眼,已經被緊急堵上了。

  謝遷是三位閣臣中最輕松的一個,雖然這件事由內閣主導,但跟他關系不大,謝遷可以抽身事外,無論楊子器是否被下獄,都覺得事情跟自己無關,此時他還沉浸在兒子中探花的興奮中,不想為不相干的事情煩擾。

  結果楊子器被捉拿回京的當天,馬文升和劉大夏便聯袂找上門來,想讓謝遷幫楊子器求情,畢竟朝中上下人人都知道楊子器去皇陵,不可能是自己主動去的。

  “……于喬可不能見死不救,名父(楊子器字)這幾年在吏部做事還算勤勉,之前他便有致仕的打算,如何會在這種事上無中生有?于喬若是不信,大可派人去徹查此事……”

  馬文升在朝中雖然年老昏聵不做事,但他對下屬非常袒護,楊子器畢竟是吏部的人,他自己說不上話,便來找謝遷,希望謝遷能幫上忙。

  謝遷滿臉都是為難之色:“我說馬尚書,既然你覺得楊名父是被冤枉的,你為何不親自去找陛下說情?我這邊剛想輕省幾日,你就要讓我去找陛下觸霉頭?陛下此時可在盛怒中……”

  馬文升嘆道:“于喬,這朝中上下誰人不知,陛下跟你關系不一樣?陛下當政不到半載,朝中見過陛下面的大臣屈指可數,而你卻單獨被陛下召對數次,足見陛下對你的器重。”

  “名父做事是有些激進,但他剛正不阿,如今下到詔獄,怕是沒命出來……不過是隨口說句話的事情,你不會也想推脫吧?”

  謝遷簡直想跟馬文升和劉大夏絕交,暗忖:“陛下一直對內閣干政不滿,這種話我去說,陛下一定記恨于我,且陛下根本聽不進去,我去說只會火上澆油,為何你們就不能理解我的苦衷?”

  但此時此刻馬文升和劉大夏都在用期望的目光看著自己,謝遷感覺難以推脫,便道:“既然你們親自登門,我不便回絕,這就去跟陛下言及,但若無法將人營救出來,事情跟我無關!”

  馬文升點頭:“那于喬先去試過,無論成敗,我們都會領你的情……”

  謝遷有種騎虎難下的感覺,送走馬文升和劉大夏后,他還在躊躇,不知進宮后如何跟朱厚照說事。要·書·

  謝丕過來給謝遷請安,見謝遷一副猶豫不決的模樣,不由問道:“父親大人,不知您有何煩心事?”

  謝遷打量兒子一眼,冷聲道:“為父的事情,跟你無關,你去……”

  他本想說,讓兒子去讀書,但馬上想到兒子如今已經中了探花,而且鼎甲可以保送翰林院,現在自己的兒子已經是翰林了,他讓兒子繼承衣缽的心愿算是完成一半,當即收斂起以前那種不講理的蠻橫作風,語氣變得柔和:“朝中的事情,你懂多少?”

  徐夫人恰好跟著謝丕一起進來,聞言不由道:“哎喲老爺,妾身進來的好像不是時候,您是要跟丕兒說要緊事吧?丕兒,那為娘先退下了……老爺為官多年,一定要好好栽培丕兒,畢竟他剛進朝廷,很多事不懂……”

  徐夫人說不干涉謝遷跟兒子敘話,但她卻出言點明,有什么事可以跟謝丕商量,畢竟父子在朝當官碰到什么事情能彼此信任,旁人畢竟人心隔肚皮。

  謝遷道:“你大娘說的事情,有幾分道理,我便跟你絮叨絮叨……”

  在謝家,謝丕名義上已不是謝遷的兒子,被謝遷過繼給了兄弟,就連徐夫人都變成了謝丕的“大娘”,謝遷想起自己以前有什么事喜歡問沈溪,現在他想試試兒子的斤兩,便將關于楊子器的事情跟謝丕說了。

  謝丕道:“怪不得翰苑議論紛紛,原來確有其事……不知陛下為何要對楊主事如此做?到底楊主事在朝多年,為官清廉,絕對不是無中生有造謠生事之人!”

  這回答,顯然不能令謝遷滿意,他冷著臉道:“楊名父是否無中生有,只有他自己清楚,但不管怎么說,現如今陛下都將一肚子氣撒到他身上……你且說,若你去面圣,會如何談論此事?”

  謝丕一時間沉默下來,不知該如何回答父親的問題。

  他剛入朝為官,就算學問不錯,在時文上甚至可以說已有極高的造詣,翰林院的工作也能勝任,但這不代表他在處理朝事上也能做到游刃有余。

  此時謝丕陷入了年輕人的誤區,便是一定要營救朝中忠義之士,想了許久才道:“那就懇請陛下派人詳查此案,還楊主事一個公道!”

  謝遷沒好氣地喝斥:“公道?你可知什么是公道?朝中哪里有什么公道可言?”

  “你說派人去查,若是幾位皇陵督工什么都沒做,他們敢上書反駁楊名父,說楊名父造謠?”

  “你可知為何劉少傅和李大學士不出來為楊名父說話,因為朝廷已派人去查過,泰陵玄宮金井里雖然有水,卻是死水,未見泉涌。”

  “雖然你我都知道,出水的井口一定是被人堵上了,但如此一來不就沒有證據了么?陛下心中早就對內閣擅權有看法,料定楊名父乃是劉少傅和賓之派去調查皇陵工期延后之事……陛下這么做,其實是敲山震虎,讓內閣少自以為是。”

  “若此時老夫去跟陛下談事,陛下會給我好臉色看?”

  謝丕聽得目瞪口呆,面對謝遷一連串的問題,他不知該怎么回答。過了好一會兒,才期期艾艾道:“那……那父親準備不為楊主事說情么?可是……父親之前答應過兩位尚書的……”

  “答應是一回事,至于是否去做,則是另一回事……他們為何自己不去面圣說情?說到底,他們也知道這種事要觸陛下的霉頭,為父在朝中這么多年,之所以能坐到今天的位子,靠的就是三寸不爛之舌。”

  “為父從來沒想讓你也做個巧舌如簧之人,但你要記得,若是你沒有一張利嘴,最好別摻和進朝廷的是非中!就算遇到事情有人主動挑頭,你也只能隨大流,遇到難以決斷的事情,必須先問過為父的意見,擅作決定的結果,便是被擱置一邊,郁郁不得志!”

  謝遷說完,一擺手,示意謝丕回去休息。

  謝丕走后,謝遷微微一嘆,搖頭道:“我這兒子,還是上不得臺面,不知他何時能有沈溪小兒一半的本事,甚至不說一半,有個一兩成,我也死而無憾……”

  謝遷言而有信,所以他最終還是去見了朱厚照,跟小皇帝談了楊子器的事情。

  朱厚照一臉惱火地看著謝遷。

  “……謝閣老,朕一向覺得,你跟劉少傅和李大學士不同,你懂的事情比他們多,而且做事更加圓滑,以前父皇便如此評價你,他說:朝中真正能幫到我的,只有您一人!”

  朱厚照學會了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謝遷明白,朱樘根本不可能說這種話,但他依然裝出一副誠惶誠恐的神色,恭敬行禮道:“先皇抬愛,老臣實在汗顏……”

  朱厚照笑道:“謝閣老既然明白父皇對你的器重,那就應該好好為朕做事。現在朕剛登基不久,甚至尚未改元,朝中大小事情,朕都無法做主……”

  又是暗示……

  謝遷心里揣著明白,但這個時候他必須得裝糊涂。

  “陛下,老臣明白陛下登基后的苦衷,但老臣在內閣的境況,恐怕陛下也有所耳聞吧?”謝遷反問。

  朱厚照顯得很感慨:“誰曾想,你我君臣淪落到今天這地步?謝閣老來為楊子器說情,想必是礙不過人情!”

  “其實在朕看來,這種人最該死,總喜歡無中生有……你說泰陵玄宮都已經快完工了,這可是花費四個多月時間,耗費民脂民膏修建而成,他一句話就說讓朕改址,還說不改朕就不是孝子!”

  “去他娘的,他為他老爹選墳,自然可以隨便改,皇陵修造是那么容易更改的嗎?朕不是想為難這個人,但這個人實在可惡,謝閣老,你說吧,朕應該如何懲罰他?”

  謝遷思索了一下,遲疑道:“陛下還是小懲大誡為好,或者……把事情徹底調查清楚,如此才能安天下悠悠眾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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