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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六〇三章 君臣之隙

  京城。··

  楊子器下獄已經半個月。

  這半個月時間里,朝臣對楊子器的情況一無所知,劉健和李東陽發動官員上疏營救,都未得朱厚照準允。

  朱厚照反倒對楊子器越發惱恨,讓錦衣衛對此人嚴刑拷打,以至于朝中經常傳出楊子器的死訊。

  劉健作為指使楊子器去施家臺泰陵探查的幕后人,此時坐不住了,親自在朝議上,當著所有大臣的面直接提出楊子器的事情。

  這天正好是朱厚照在奉天殿會見文武大臣的日子,六部、都察院、五軍都督府以及各寺、司官員都在。

  劉健毫不客氣地點明問題,但他不敢以自己的名義為楊子器求情,他不是怕朱厚照懲罰,而是怕自己的名聲受損。畢竟自楊子器下獄以來,劉健為保持跟朱厚照的和諧關系,一直沒正面表態過。

  “……如今朝野百姓皆在議論泰陵出水之事,不辨有無便下獄奏請之人,陛下如何以明君自居?朝官百姓又如何信服陛下?”

  劉健惱羞成怒,也就不再顧朱厚照的面子,當著文武百官的面,把他跟朱厚照的矛盾公開化,讓朱厚照下不來臺。

  朱厚照氣憤地質問:“那以劉少傅的意思,朕是個不辨是非的昏君,不能得到百官信服,甚至不配登上皇位,是嗎?”

  因為朱厚照是在盛怒下說的這番話,把話說得很滿,一下子把他跟劉健的矛盾推向無法調和的境地。

  此時滿朝文武大臣俱鴉雀無聲。

  劉健是孝宗欽定的顧命大臣,地位尊崇,在朝中又是首輔,等于半個宰相,誰沒事敢跳出來駁斥德高望重的劉健?更不會忤逆新皇!

  劉健義正詞嚴:“老臣絕無將陛下比作昏君之意,但陛下如今所作所為,讓天下士子寒心,讓臣等寒心!”

  朱厚照此時恨得牙癢癢,以他的性格,還能坐在那兒跟劉健說話已經很不容易……當然如果不是在奉天殿而是在乾清宮,他早就拂袖離開,或許劉健正是看準今日大朝會的場面,朱厚照不能隨便離開,才如此跟朱厚照說話。

  朱厚照厲聲喝問:“諸位臣工,你們且說說,朕難道是昏君,讓你們感覺心寒,進而失望了嗎?”

  在場大臣都低著頭,沒一個人敢站出來說話。壹看書··內閣跟皇帝的矛盾已經非常明顯,說什么似乎都無濟于事。

  蕭敬在旁苦勸:“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劉少傅絕無此意!劉少傅只是想讓陛下明辨是非!”

  朱厚照轉向蕭敬,怒斥道:“蕭公公,按照你話里的意思,朕連基本明辨是非的能力都沒有,需要你等來教,是嗎?朕身為九五之尊,做什么事用得著你們來教?”

  眼看場面已經到難以控制的地步,謝遷突然出列,從懷里拿出一份奏本道:“陛下,老臣有本呈奏!”

  “有本呈奏?”

  朱厚照正在氣頭上,又轉向謝遷喝問,“又是給那姓楊的求情的,是吧?朕不看!姓楊的既然有錯在先,朕就是想好好審問一下,看看是誰指使他,居然對皇陵修建之事說三道四。”

  “朕不好好懲罰他,實在難以平息朕心頭的怒氣!朕這是孝道!”

  謝遷道:“回陛下,此乃平彝知縣邱泰上奏奏本,請陛下御覽!”

  朱厚照打量謝遷,不知道為什么謝遷會這么煩人,一直跟他說什么奏本的事情,于是道:

  “什么平彝知縣,朕從來沒聽說過!”

  蕭敬趕緊勸解:“陛下,既然是臣子的奏本,陛下何不先看看?”

  朱厚照盛怒難消,他指了指謝遷,蕭敬快步下玉階,到謝遷面前將奏本接過,蕭敬正要將奏本轉呈給朱厚照,朱厚照厲聲道:“念!”

  蕭敬看了看在場文武大臣,臉上滿是為難之色,在這種問題上他根本就不想淌渾水,以他老好人的性格,希望居中調解,最好兩邊都不得罪。

  “……子器比奏甚有益,蓋泰陵有水,通國皆云,使此時不言,萬一梓宮葬后有言者,欲開則泄氣,不開則抱恨終天,今視水有無此疑可釋……”

  邱泰的話,聽起來十分中肯,但說白了還是在為楊子器求情,朱厚照盛怒下根本不想聽這種奏請,在場大臣也都奇怪,什么邱泰,他們壓根兒就沒聽說過,心里都在想,這邱泰會不會是劉健和李東陽找來的幫手?

  找一個地方知縣,甚至籍籍無名之人,上奏的東西也沒什么營養,都是老生常談的話題,他們不覺得這種奏本有什么用。

  朱厚照怒問:“這個邱泰到底是誰?居然敢非議朕的決定?”

  只有謝遷清楚邱泰是什么人。

  邱泰乃弘治九年進士,因為沒有名望,又無銀子在朝中打點,之前只是做了平彝知縣,卻是在那云南偏遠之地,地方上很多土官,因這種地方的知縣很難委派,山長水遠不方便履職,邱泰一干就是九年,如今正好九年大考,來到京城復命。

  這樣一個名不見經傳的知縣,就算再有成績,也不會為多少人知悉,他所奏請的事情,無論是否有理,都代表了中下層官員對皇帝的看法。

  謝遷上前解釋道:“回陛下,邱泰乃平彝知縣!如今年滿九年,赴京大考!”

  “平彝縣?在哪兒?為什么他的知縣能一干九年?”朱厚照有些疑惑。

  謝遷詳細將平彝縣的情況說出,朱厚照皺眉,暗自嘀咕:“一個平彝知縣,在云南邊陲之地,鳥不拉屎的地方當官,居然也會對朕的施政發表議論,如果被他傳揚出去,那天下人是否都覺得朕太過剛愎自用?”

  在場朝臣都不會想到,一個小小的地方知縣的奏本,會在朱厚照心中產生這么大的影響。

  謝遷見時機已來,便上前奏請:“陛下,如今民間都在議論此事。陛下若派人帶楊子器去泰陵查看,讓他親眼見證泰陵是否出水,若情況屬實,督工人等皆問罪,皇陵改址。若查楊子器無中生有,便讓他上表陳罪,堵住天下士紳百姓悠悠之口……不知陛下以為如何?”

  朱厚照有些猶豫,他看看劉健,又看看蕭敬,這才板著臉道:“謝閣老所言有理,不過要加上一條,如果姓楊的去看過,的確是他無中生有的話,那就直接將其問罪,或者流放,或者砍頭,以祭告先皇在天之靈,諸位臣僚可有異議?”

  劉健聽到這話,不由狠狠打量謝遷一眼,好似怪責謝遷站出來說話,他心想:“之前已派人去查探過,皇陵那邊已將泉眼堵上,現在讓楊子器去查,必然是查無實證,這不是推楊子器送死么?”

  “陛下,此事不可!”劉健上前奏請。

  朱厚照怒道:“劉少傅,你到底什么意思?楊子器無中生有,朕讓他去親眼見證一番,難道朕有錯?”

  “這算是朕給姓楊的一次機會,你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罷,這件事朕就此做決定了。”

  “蕭公公,這件事由你去辦,你帶著楊子器去一趟泰陵,如果查證皇陵出水,朕讓你當場將姓楊的釋放,官復原職,同時將那些督工給朕抓起來,朕要好好問他們的罪。但若查無實證,那你直接將姓楊的砍頭。”

  “朕倒要看看,姓楊的到底有幾條命,怎么什么事都敢亂說?好了,退朝,退朝,今日朝議到此結束吧!”

  朱厚照很生氣,不想繼續將朝會維持下去。

  雖然此時他離開仍舊有撂挑子的嫌疑,但至少事情找到了一個妥善處置的方式,在場朝臣不敢阻攔。

  等朱厚照離開,大部分朝臣都在打量前排的劉健、李東陽和謝遷三人,很多人都佩服謝遷,之前難以轉圜的尷尬場面,居然被謝遷轉呈的一份奏本給輕易解決。

  但此時劉健對謝遷卻沒有那么滿意。

  劉健道:“于喬你這是何意?你如此上奏,不是讓子器去死?”

  謝遷好奇地道:“劉少傅的意思,我沒太聽明白,我幾時要推人去死?一切決定,都乃陛下做出,若劉少傅有什么好主意,大可去跟陛下提及,我不過是將地方知縣的議論呈報陛下所知,現在是陛下做出決定!”

  “若楊子器無中生有,褻瀆皇陵,判個死罪不為過吧?”

  “你!?”

  劉健怒火中燒,但他聽出謝遷話中有話,似乎有什么辦法能幫楊子器脫罪,否則態度不會如此篤定。

  劉健還想說什么,李東陽過來及時阻止他。

  李東陽給劉健打眼色,劉健這才沒再為難謝遷,讓謝遷自行離開。等謝遷走后,劉健皺著眉頭問道:“賓之,為何不讓老夫繼續追問于喬?”

  李東陽嘆道:“劉少傅,難道您沒看出來,于喬是在幫子器,而非害子器。其實子器留在詔獄中才最危險,讓他出來,走施家臺一遭,還是蕭公公帶人去,總算讓我們能見到人,也好有下一步籌劃!”

  劉健想了想,覺得李東陽所言有幾分道理,這才點點頭,將這件事暫且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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