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瑾依靠對朱厚照的了解,在徹查京城周邊田畝之事上取得主動,首輔謝遷只能被迫接受。sa
剛從朝堂上下來,謝遷便被一堆文臣圍住,這些人都想讓謝遷再去找皇帝陳情,其中有幾名官員名下寄掛的京師周邊土地被錢寧查獲并劃撥走,屬于直接受害者。
“……老夫難道想讓劉瑾得逞?有意見只管自己去跟陛下提,找老夫有何意義?這件事,暫時只能如此,有陛下御旨,內閣無能為力,最多跟戶部打聲招呼。”
話是這么說,但謝遷知道跟戶部打招呼其實是徒勞無功,劉瑾查稅畝根本不走戶部,是以廠衛和順天府名義辦事,而負責人又是皇帝非常寵信的錢寧,謝遷感覺這次恐怕要讓劉瑾得逞了。
但謝遷轉念一想,就算劉瑾得逞,也只是增加幾處皇莊,收入為皇室所有,或許還能減少朝廷開支,況且這件事對普通百姓無太大影響,事情倒是在可控范圍內。
回去的路上,謝遷臉色陰沉,一直在琢磨這個問題:“劉瑾就算沒有完全掌控六部,卻可以繞開六部行事。現在很多大臣已開始暗中依附,且他手上有廠衛行事,若不能限制此人的權力,后果不堪設想。”
謝遷擔心至極,剛回到家門口,人沒從馬車上下來,就有家仆過來奏稟:“老爺,壽寧侯府派人給您送了封信來,說是務必請您一閱。”
“壽寧侯府?”
謝遷雖然還沒看到信的內容,大概已猜到是什么回事。現如今劉瑾當政,又沒有依附外戚,而張延齡、張鶴齡不可能自降身價投入劉瑾陣營,現在雙方已成抗衡之勢。
謝遷跟劉瑾關系緊張,卻與張氏兄弟沒有大的沖突,所以現在張鶴齡和張延齡準備向謝遷示好,爭取在對付劉瑾這件事上展開合作。
下了馬車,謝遷將信捏在手中,進入府門,想了想將信拿出來,拆開后邊走邊看。
確定信上張鶴齡有收攬之意,謝遷有些不屑一顧,以他的出身和朝中地位,壓根兒就看不起憑借裙帶關系上位的張鶴齡和張延齡。
“先皇賓天,陛下登基,外戚一黨已式微,只是陛下沒有拿兩個國舅開刀罷了,現在他二人還想借助我的力量跟劉瑾斗,簡直不知天高地厚。”
謝遷想到劉瑾擅權就一陣頭疼,但不論怎么樣都不可能跟外戚合作,他非常顧忌自己的名聲。
再次看了看張鶴齡的信函,謝遷搖搖頭:“現在京城局勢就算有所惡化,但至少在可控范圍內,尚未到阿諛外戚的地步。卻不知現如今三邊情況如何……沈溪小兒行事剛愎自用,若不能順利處理好錢糧虧空問題,怕是劉瑾會在陛下面前攻訐。人長期滯留于外,即便陛下再信任,久而久之也會出問題。”
壽寧侯府,書房。
張鶴齡和張延齡兩兄弟相對而坐,商議如何對付劉瑾。
張延齡顯得很惱火:“姓劉的閹人真不知好歹,以前見了面還知道問候,現如今即便面對面路過也連招呼都不打,就當沒看到,甚至我主動跟他打招呼也是一副愛理不理的模樣。”
“大哥,斷不能容許此人繼續放肆下去,此番他清查稅畝居然查到我們名下,僅順義一地我便損失五百多畝上等水田。我親自派人前去打招呼,他也不加理會,實在氣煞人也……”
張鶴齡眉頭緊皺:“肉進了豺狼的嘴還想它吐出來?你未免太過天真了!劉瑾自打上位以來,看似胡作非為,但每件事都得到陛下準允,你想把土地要回來,要么讓陛下為你做主,要么去威逼錢寧,跟劉瑾正面沖突怕是討不了好!”
兄弟二人說到劉瑾的時候,都帶著極大的憤慨,只是張鶴齡年長些,說話做事更有頭腦,而張延齡只是一味憑借自己的身份蠻干。
張延齡怒道:“本以為東廠和錦衣衛在我們手上,不至于讓劉瑾橫行不法,沒想到他跟陛下提出,建立西廠和內行廠,而且錦衣衛中有錢寧幫他做事,這次清查稅畝,已經觸及我們兄弟的利益,難道任其繼續囂張下去?”
張鶴齡正色道:“所以現在必須聯合其它力量打壓劉瑾,之前我已致信謝閣老,讓他知道我們兄弟的態度。另外,咱們在宮內有張苑配合,最近張苑很得陛下信任,發言權逐步加大,劉瑾則因朝事繁忙,已不能時刻留在陛下跟前……”
“陛下血氣方剛,好美色,聽張苑之意,陛下最好婦人,若尋幾名婦人進宮,讓張苑進一步得到陛下寵信,那我們就可以試著請太后跟陛下進言,讓張苑進司禮監,奪過劉瑾手中的權柄!”
張延齡皺眉:“大哥的意思是……咱那大外甥,年紀輕輕毛都沒長齊,居然……好美……婦?這可……真是稀奇了,他是怎么想的,我們從何處找婦人?”
張延齡說這番話的時候,張鶴齡側頭打量他,目光中含著深意,好似在說,你問我從何處找婦人,難道你不知道?
“大哥,你的意思不會是……讓我把府內的女人送給陛下吧?”張延齡不滿地嚷嚷起來。
張鶴齡冷冷一笑:“你府上的女人,沒有四十個,也有三十好幾吧……這幾年你胡鬧夠了,那些年老色衰的女人本來就不該再留在你府上,既然你連名分都吝惜給她們,送進宮去又如何?”
“再者,去西北公干的江櫟唯年前不是才送了你幾個美人么?你一并給陛下送去吧……我收到風聲,說是去年劉瑾回京時,江櫟唯曾試圖殺掉劉瑾,且事情已為劉瑾所知,此番江櫟唯去西北,看似是我們指使他去聯絡沈之厚,但其實是劉瑾以司禮監名義委派,其中定有深意……我們最好撇清跟江櫟唯的關系……”
張延齡聽兄長提到江櫟唯送來的美人,還讓他轉贈朱厚照,越發不滿:“大哥,別的事我都可以答應你,唯獨這不行。江櫟唯剛送來的幾個美人兒我都還沒玩夠,若就這么送進宮去,弟弟我心有不甘。”
“這樣吧,我回去后想辦法選幾名玩膩了的婦人出來,趕這兩天送入皇宮,就當是隨了大外甥的喜好……”
見張鶴齡點頭,張延齡心中別提有多不自在了。
“你這混小子,就算玩女人,也是玩別人剩下的,真是有夠下賤!不過你這小子跟你老爹脾性真不一樣,眼看大婚在即,還如此胡鬧,怕是將來你的皇后都得不到你的寵愛,現在我把玩剩下的女人送給你,如果其中有哪個懷孕,那更有趣了,我豈不是做了奇貨可居的呂不韋?”
張延齡胡思亂想,卻不敢真送懷孕的女人進宮,更不會把自己身邊最得寵的女人送給朱厚照。
要送,也是送那些曾被他寵愛,但后來逐漸失去他關注的女人。
這些女人中,有一位他曾迷戀過大半年,這也是當初他答應幫江櫟唯的最主要原因,此番也準備將其一并送入宮中。
京經形成劉瑾、外戚張氏兄弟和內閣首輔謝遷三方分庭抗禮之勢。
而在西北,沈溪境況則要好很多,無論是江櫟唯,還是王守仁,都無法對他形成實質性的威脅。
尤其是江櫟唯,此番江櫟唯到西北前便知道沈溪如今在朝中地位如何,以三邊錢糧虧空為名要把沈溪扳倒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而江櫟唯又帶了張鶴齡和張延齡的囑托,想要拉攏沈溪一起對付劉瑾。
這讓江櫟唯很不滿。
江櫟唯不知道自己已被劉瑾憎恨上了,他在離京前,嘗試向劉瑾送了一份禮,結果劉瑾二話不說就收下了,之后便派人對他西北之行做出交待,江櫟唯感覺自己已經無需再投靠外戚。
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江櫟唯安插在張延齡身邊幫他說話的女人,已慢慢失去張延齡的寵愛。
江櫟唯雖然之后又送了些女人給張延齡,這些女人也很得寵,但她們對沈溪沒有切骨的仇恨,不能指望這些女人幫他傳遞建昌侯府的消息,在張延齡耳邊吹枕邊風幫他對付沈溪。
江櫟唯一心要扳倒沈溪,所以此番他到西北來,準備按照劉瑾的想法,羅織罪名讓沈溪下獄。
至于張氏兄弟對他的交待,已被拋諸腦后。
“良禽擇木而棲,如今國舅張氏兄弟其實已大不如前,還自我感覺良好,試圖對付劉瑾,簡直不自量力。”
“不過,如此說起來,劉瑾在朝中豈非已到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地步?劉瑾在很短的時間內便占據高位,手頭必然缺人,我此時賣身投靠,稍微立下功勞,說不得也能成為一方督撫。”
榆林衛城,過了正月十五上元節,城中各衙門逐漸恢復運作,此時王守仁依然沒理出頭緒,如何才能拎出貪污侵占朝廷下撥錢糧的官員。
正月十九,沈溪從鎮羌堡歸來,二人終于得見。
此次會面地點不在總督府衙門,也不在王守仁下榻的驛館內,而是在一個不知名的酒肆。
二人都很低調,沈溪只是帶了幾名侍從,王守仁則是獨身赴會。
酒肆二樓,沈溪直接包了下來,二人見面沒多少廢話,酒菜上齊后,王守仁無心吃喝,直接說出自己的目的:
“之厚,與你有些日子未見了,此番朝廷派在下前來西北,是為調查這幾年三邊錢糧虧空一事。”
“哦!?”
沈溪笑了笑,問道,“在下之前不是已將三邊錢糧賬冊派人送給你了么?”
王守仁嘆道:“賬冊讓人做過手腳,很多地方一看就不對勁,但具體核對過數字卻又無從發現端倪……之厚,你不會不清楚吧?”
沈溪道:“這些賬冊都是保國公卸任三邊總督后交托的,是否有做假賬不好說,你也知道在下軍務繁忙,日日為韃靼人犯邊之事操心,加上手頭沒有經驗老道的賬房,讓本督親自核對賬目怕是幾年都查不出來……”
王守仁聽出沈溪言中有敷衍之意,不滿地問道:“之厚,你到西北好幾個月了,丁點兒問題都沒發現?”
沈溪聳聳肩:“要說問題,肯定是有的,否則長城不可能歷時兩年仍舊未建好,督造工程的人中必然有蛀蟲,但到底是誰,尚需徹查。”
“年前在下曾在總督府設宴,明確指出,若誰肯自首,將之前貪墨銀錢如數交出來,可以向朝廷申請寬大處理,但如今已經過去二十多天,還是沒人出來認罪,這件事……在下也很為難啊!”
王守仁苦笑:“看來在下的差事很難完成了。”
沈溪問道:“不知朝廷給伯安兄的查案時限是多久?再就是要查出怎樣的結果才可以回去交差?”
王守仁道:“朝廷未定下具體期限,但最好是月底前返京。三邊之地大半庫房都空著,若說這中間沒貓膩誰都不會相信。若讓貪贓枉法之人逍遙法外,在下實在過不了心里那道坎!”
沈溪點頭:“在下會盡量幫忙,不過伯安兄見諒,這西北……在下也是初來乍到,大多數地方都未去實地考察,地方文武官員都對我這個三邊總制陽奉陰違。而西北錢糧弊政根由,在于官場整體腐敗,在下雖然也在查,但一兩月內怕是難以有結果。”
沈溪對王守仁強調困難,王守仁就算心里有所不滿,也無計可施。
王守仁來到沈溪的地盤辦差,配合與否全看沈溪的心情。兩人目的雖不同,卻都是為了能夠順利完成差事,在沈溪而言必須維持三邊平穩,就算要除貪官也得步步進行,而王守仁則想在有限的時間查出更多貪官。
王守仁好不容易才與沈溪會面,結果發現自己沒有得到任何幫助,難免著急,喃喃道:“這可如何是好?若在下空手而歸,不知如何向朝廷交待!”
沈溪卻不慌不忙:“伯安兄要查何人只管跟在下通個氣,在下會努力幫你,若伯安兄找不到突破口,或許求見保國公也是不錯的選擇。”
王守仁聽到沈溪讓他去見朱暉,不由皺眉。
但細細一想,卻發現很有道理。沈溪將情況說明,貪污腐敗不是發生在我這一任上,你要問,也要問前幾任三邊總制,比如朱暉,他無論如何也逃脫不了罪責,你去一抓一個準兒。
王守仁點頭:“為了完成差事,只能如此了,稍后在下就去拜訪保國公。”
其實,王守仁和沈溪都知道三邊錢糧虧空根源在于朱暉,但知道以朱暉在朝中的地位,很難將此人扳倒,與其跟朱暉正面相斗,不如讓朱暉主動指認幾個人出來頂罪,將這次財政審查了結。
沈溪料想,朱暉為了自己的安全,必然懂得“棄車保帥”的道理。
如果是朱暉把三邊官員和將領給賣了,跟沈溪沒有任何關系,手下不至于出現離心離德的情況,不會因眾叛親離無法在西北立足。
沈溪提議道:“伯安兄去見保國公時,最好大張旗鼓,如此才能讓那些貪污受賄的官員懼怕,若保國公主動檢舉部分官員,在下會不惜一切代價幫伯安兄徹查清楚,這也是在下對你的承諾……”
王守仁可不是一般的文臣,此人頭腦非同一般,在做官上也極有天賦。
其實王守仁到西北后便發現僅僅靠自己的力量調查錢糧虧空不現實,畢竟人生地不熟,而讓沈溪幫忙也不合適,因為沈溪作為三邊總制不能做損害下屬的事情,他一直覺得這是個難解的問題。
但現在經沈溪提醒,他意識到一個問題,那就是整個事件的突破口就在朱暉身上,誰都不愿意來做這壞人,那就讓朱暉來當。
朱暉不得不當,因為錢糧虧空活生生擺在那兒,朱暉不檢舉別人,責任就需要他自己來承擔。
而朱暉本身就要離開西北官場,就算檢舉幾個人當替罪羊也無妨,不會影響他在朝中的地位。
這壞人,一定要讓朱暉來當,沈溪則可以在旁幫忙唱黑臉。
朱暉檢舉誰,我幫你查誰。
否則我就裝糊涂,休想我配合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