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瑾未推薦沈溪領兵,主要目的是防止沈溪掌控軍隊后對他不利,畢竟現在九邊重鎮主要職務基本為閹黨控制,這次在叛亂中死去的安惟學和周東便是他的人,他要確保三邊局勢在可控范圍之內。
但朱厚照對劉瑾的說辭極為不滿,皺著眉頭問道:“安化王謀反,朕深感憂慮,從某個方面講乃朕體諒民心不夠所致。為及早平定叛亂,防止韃子卷土重來,最好以能征善戰的名臣領兵。”
“這……”
劉瑾察覺,朱厚照就差把“沈溪”二字提出。
現在皇帝就等他把名字說出來,好順水推舟應承下來。
但就算劉瑾心知肚明,還是故意裝糊涂,問道:“不知陛下屬意何人?”
朱厚照不悅地道:“這還用問嗎?當然是身在宣府的沈尚書,他剛平息地方民亂,勞苦功高,自從軍以來從無敗績,且次次都是足以載入史冊的經典戰例,此番讓他領兵去三邊平叛,再合適不過……難道你有更好的人選?”
劉瑾一時間回答不出來。
從能力上說,劉瑾承認大明沒有誰敢保證自己可以超過沈溪,故他嘴上雖不承認,但心底早就默認了。
朱厚照已不再給劉瑾反駁的機會:“從宣府調兵再合適不過……寧夏鎮出現叛亂,三邊必然局勢緊張,若韃子趁機犯我疆土,或許會選擇從榆林衛、寧夏衛等地入侵,三邊各關隘必須要提高警惕,加大防守力度。而從宣府調兵則沒有這方面的困擾。”
劉瑾不知該如何勸說,朱厚照卻神采奕奕,自信滿滿地道:“朕準備讓沈尚書領兵三萬,從宣府鎮出發前往寧夏鎮,務求在最短時間內將叛亂平息……劉公公,你沒什么意見吧?”
劉瑾心想:“難道又要給姓沈的小子建功立業的機會?以他的能力,要平息安化王的叛亂,可說輕而易舉,而且他事后還可能拿安化王起兵是以‘清君側’的名義說事,絕對不是什么好人選。”
但轉念又一想:“若其平叛不利,倒是可以制造些罪證,讓陛下覺得姓沈的小子跟安化王暗中溝通,將其徹底貶斥!退一步講,就算陷害不成,他回到京城也沒機會開口,誰叫陛下身邊都是咱家布下的眼線?同時,咱家還有各種手段讓他回不了京!”
因為劉瑾對沈溪恨之入骨,以至于張彩和孫聰千叮嚀萬囑咐的事情,被他拋諸腦后。
張彩和孫聰的意見,都是極力阻止沈溪領兵,因為無論最后戰功如何分配,事關閹黨在朝大局,不可不預作防備。
劉瑾觀察到朱厚照態度堅決,再加上早就有算計沈溪之心,使得他對兩位謀士的建議不以為然,反倒覺得沈溪領兵對他最有利,當即道:“老奴豈敢有意見?一切都聽憑陛下調遣!”
朱厚照板著臉,重重地點了點頭:“沒意見就好,現在寧夏鎮叛亂,三邊其他地方也要防止出現變故,尤其是要杜絕宗室中人暗中與之勾連,群起響應……九邊重鎮都需要徹查一番。”
“是,是!”
劉瑾心里又在算計怎么利用這件事為自己斂財,進而擴大自己在九邊的勢力,大權獨攬。
朱厚照沒對劉瑾交代太多。
隨即劉瑾便完全按照朱厚照的意思擬定圣旨,讓沈溪領兵平叛。
劉瑾走后,朱厚照坐在那兒發呆,小擰子侍立在旁不敢說話。
朱厚照突然抬起頭來,問道:“小擰子,你覺得朕派沈尚書去平叛,是否妥當?”
小擰子睜大眼道:“陛下決定甚是英明,有沈尚書在,叛亂應該很快便會平息。”
朱厚照嘀咕道:“但朕就是覺得有哪里不妥……朕一邊懲罰沈尚書,一邊又不斷差遣他辦事,好像朕離開沈尚書就不行一樣,這讓朝中人怎么想?”
這下小擰子不敢隨便亂說話了。
朱厚照繼續道:“之前劉公公進言,似乎也有一定道理,他說讓朕從三邊挑選主帥人選……”
小擰子詫異地問道:“陛下不是已做決定了么?連圣旨都擬定了……”
“決定的事情可以更改,再說現在只是初步擬定由沈尚書領兵,到明日早晨圣旨發往宣府前,隨時都可以變更。”朱厚照道。
小擰子再次緘默不言。
朱厚照琢磨半晌后,道:“不行,不行,朕左思右想,還是覺得不妥,讓劉公公回來一趟……”
“陛下,您……”
小擰子著實為難,他現在很怕跟劉瑾單獨相處,因為他配合謝遷做了許多對劉瑾不利之事,難免做賊心虛,情不自禁就會緊張。現在劉瑾大權獨攬,很多以前得罪劉瑾的人都被其報復,甚至身死族滅,這讓小擰子深感自己所做的事情是在跟自己小命過不去。
“快去!”
朱厚照喝道。
小擰子只能連忙再去傳召劉瑾。
而此時劉瑾正要跟張彩和孫聰說說派沈溪領兵平叛是否合適,結果還沒等他回府,身后便有快馬趕來,傳他再去豹房面圣。
這次他到了地方,房間里卻只有朱厚照一人,小擰子不見蹤跡。
“陛下……”
劉瑾惶恐不安,朱厚照舉止太過反常,讓他不知發生了什么。
朱厚照道:“宣劉公公回來,是覺得有些事應做出一些改變……讓沈尚書領兵之議不變,但朕要安排副手監督,除了設監軍太監外,再增設副帥!”
“陛下要增副帥?”劉瑾以為自己聽錯了。
照理說主帥人選決定后,副帥人選由主帥來指定,但因沈溪在宣府,跟京城通信不便,很多事只能由朝廷決定。
劉瑾遲疑道:“陛下,就怕軍中權責不明,令出多門,影響戰斗力。倒不如……”
朱厚照聽到這話,非常不滿:“之前朕總覺得你處處針對沈尚書,現在看來也不盡然,你居然尊重他在軍中的權威,不愿讓他分權?”
劉瑾心想:“我這不過是不想給自己添麻煩罷了,跟尊重沈之厚有何關系?”
不過嘴上,他還是顯得很恭敬:“同殿為臣,沈尚書為大明鞠躬盡瘁,老奴豈能針對朝中重臣?”
朱厚照點頭:“有這想法很不錯,不過,有些事情還是穩妥些為好。楊一清不是剛剛從陜西巡撫任上回到京城嗎?讓他去給沈尚書當副帥,監軍太監則由張永出任,你再安排一人任楊一清的監軍,兩路人馬齊頭并進,楊一清帶地方換戍京城的兵馬出征,如此也能為宣府減輕些壓力,沈尚書所帶人馬,由三萬降至五千!”
劉瑾一聽,心里樂開花。
朱厚照主動提出要給沈溪分權,意味著皇帝對沈溪也產生懷疑。
他卻不知,朱厚照并不是懷疑沈溪,完全是因為面子問題。
朱厚照這邊不想讓人覺得他什么事都要倚重沈溪。
劉瑾問道:“那從京城調撥多少人馬赴寧夏平叛?”
朱厚照道:“兵馬一多,必然導致行進緩慢,最好調精兵良將,又以騎兵為主……暫時調撥一萬兵馬,具體事項由你安排。”
劉瑾更高興了。
之前五軍都督府被經營得像塊磐石,針插不進,水潑不進,他沒辦法涉足其中,軍權集中在一眾勛貴手上,又以張懋權柄最大,而外戚黨則牢牢掌握京營,讓劉瑾平時做事受到不少掣肘。
現在朱厚照讓他安排出兵事項,意味著他可以便宜行事,除了可以借機斂財外,還讓他接觸到兵權,這可是實打實的好處,能夠影響京畿安危,跟九邊之地的軍權大不相同。
劉瑾當即表態:“陛下信任老奴,老奴一定把事情安排得妥妥當當,至于第二位監軍太監人選,不如讓魏彬魏公公擔任,他做事一向穩妥,且之前有督軍三千營的經歷……”
“嗯!”
朱厚照沒多少主見,他一邊要防備劉瑾,一邊卻又倚重劉瑾,覺得自己可以做到運籌帷幄,各方面利益都兼顧到了,卻不知是在養虎為患。
朱厚照道:“就按照你說的辦,讓魏彬擔任楊一清的監軍,楊一清出任寧夏巡撫,名義上是討賊軍副帥,但擁有自行調兵的權力,無需事事聽從沈尚書吩咐,避免貽誤軍機。”
“那陛下是否要見一下楊大人?楊大人目前正在京城候缺。”劉瑾請示。
朱厚照打了個呵欠,只覺腦袋昏昏沉沉,無精打采地揮揮手,道:“人朕就不見了,所有事情交由你來安排,你要記得,此番涉及大明邊疆安穩,若安排得當,回頭朕會記你一功!”
或許是朱厚照的甜棗來得正是時候,劉瑾之前心中擔憂,一掃而空。
他生怕安化王謀反的旗號問題,會影響到他在朝中的前途,但以目前的情況看,朱厚照對他信任如故,讓他倍感心安。
回去后,劉瑾找來張彩和孫聰商議。
以張彩和孫聰的精明,也沒看出這件事有何不妥,甚至對沈溪被任命為討賊軍主帥也都淡然處之。
張彩道:“既然陛下執意讓沈之厚去寧夏,足見對此事看重。不過想想也是,此番安化王叛亂,乃是陛下登基以來最大的事件,重視也屬正常!”
劉瑾冷笑不已:“咱家豈能不知陛下對此戰的重視程度?但讓沈之厚去寧夏立功,咱家不甘心啊。”
孫聰笑道:“現在陛下讓楊大人自京城帶兵去寧夏,不也是對沈尚書有所懷疑?兩路兵馬齊頭并進,最后功勞歸誰還不一定,公公足以高枕無憂!”
“高枕無憂算不上,至少不會讓姓沈的小子繼續風光得意!”劉瑾握緊拳頭道。
這邊劉瑾剛剛跟張彩和孫聰商議妥當,便有下人進來傳報,說是楊一清和魏彬二人前來拜訪。
張彩臉上浮現遲疑之色,劉瑾知道他在顧慮什么,手一揮:“尚質跟克明入內等候,讓咱家見過他二人,做一些交代。”
張彩和孫聰沒多言,依言進入后廳,這里跟前廳只隔著一道門簾,如此二人能聽清楚劉瑾跟楊一清、魏彬的對話。
楊一清五十歲上下,之前被劉瑾借故調回京師,閑置不用,跟歷史上劉瑾誣陷楊一清冒領、浪費邊疆錢糧下獄,雙方結下深仇大恨有所不同。即便如此,楊一清也屬文官集團中堅力量,對于閹黨專權之事憤恨不已。
但因為這次楊一清以為是劉瑾舉薦自己領兵出征,所以就算是盡到禮數,也要先登門拜訪一下,畢竟他沒資格面見君王,兵馬出征有很多事需要安排好,只能先來聽聽劉瑾說些什么。
“……應寧可說是朝武雙全的大才,咱家早就有意登門拜訪,今日一見實在是三生有幸!”
劉瑾以前對楊一清不屑一顧,為了掌握九邊軍政大權,強行把礙眼的楊一清扳倒,如此才可安插人手取而代之。現在為了要利用好楊一清這顆棋子,卻不得不說一些違心的話,以求楊一清能站在他這邊。
魏彬本來就是劉瑾的人,再加上魏彬為內監,如今不得劉瑾器重,只能站在旁邊當個陪客。
楊一清雖已屆知命之年,但形容矍鑠,精神奕奕,向劉瑾行了一禮:“劉公公謬贊,在下不過是朝中一介閑人罷了。”
劉瑾笑道:“應寧可不是什么閑人,朝廷之前未調用,只是因為沒有合適的官缺,本想讓應寧到南方任差,但又怕屈才,如今恰逢寧夏軍亂,安化王謀逆,咱家便跟陛下舉薦……在咱家看來,沒有誰比應寧更合適領兵平叛。”
在楊一清面前,劉瑾把什么好事都往自己身上攬。但楊一清不是笨人,他之前在朝處處碰壁,閹黨對他的態度可謂惡劣至極,而他也不止一次表示過要鏟除閹黨的決心,在劉瑾說舉薦他一事上始終存疑。
不過當著劉瑾的面,楊一清沒有出言質疑,顯得很恭敬。
魏彬問道:“劉公公,鄙人是給楊大人當監軍?”
劉瑾瞥了魏彬一眼。自打魏彬丟失三千營統領權,就讓劉瑾心生不滿,現在只是沒有合適的人選,否則監軍太監之職怎么都落不到魏彬頭上。
“正是。”
劉瑾神色凝重,“寧夏平亂之戰,事關重大,陛下接連派出兩路人馬,除了楊大人這一路,還有宣大總督沈之厚一同出兵,所以首功要從兩路人馬中決出。”
話語間,劉瑾極力挑唆楊一清跟沈溪展開競爭。
魏彬非常識趣,主動幫腔:“是啊,沈尚書雖然以前建立不少功績,在朝聲望甚隆,但始終年輕氣盛,這次鄙人一定跟楊大人精誠合作,拿下這首功。”
說話間,魏彬看著楊一清,想激起楊一清的爭強好勝之心。
雖說楊一清對沈溪這樣的年輕人身居高位很不爽,但到底在西北履職多年,可說是從中下層官員慢慢升遷起來的,關于沈溪的能力和領兵風格,他很熟悉,心底由衷地佩服。
所以就算劉瑾和魏彬在旁挑唆,楊一清也沒有對沈溪生出太大的敵意,反而對擾亂朝綱欺上瞞下的劉瑾恨之入骨。
楊一清微微拱手行禮,權當領會劉瑾和魏彬的用意。
劉瑾道:“應寧,你此番往寧夏,不能從宣大和三邊抽調兵馬,只能從京城調派軍隊,回頭咱家就讓人把兵馬給你配備齊全,明日一早便出兵,至于糧草和輜重之事,咱家會幫你安排好。”
“多謝劉公公。”楊一清再次行禮。
劉瑾笑道:“應寧,你這是說得哪里話?若是你在寧夏建功立業,咱家舉薦你也能跟著沾光,況且為朝廷效命本理所應當,何必那么生分?此番京城調派人馬,大部分是地方駐京師部隊,都是以前兵部調京師換戍之用,能力參差不齊,具體如何得應寧你悉心調教。”
“是。”
楊一清一直客客氣氣,對劉瑾看似恭謹,但更多是在敷衍。
劉瑾看出楊一清似乎對自己沒多大感恩之心,好像不愿投靠麾下,便沒有再多言,隨口囑咐幾句,便送楊一清出門。
在禮數上,劉瑾也算做到禮賢下士。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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