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少間的對話沒有持續太久。
沈溪未就其它朝事討教謝遷,行禮后便離開。
謝遷回到馬車上,事后想的事情可比沈溪多多了,他的整個思路完全被沈溪的話左右,當時沒覺得如何,可事后想來,沈溪的提醒好像非常有道理。
馬車顛簸。
謝遷細細思索,心中嘆息:“這小子,看得倒是挺透徹的,誰說當今圣上就一定是個胡作非為只顧花天酒地的昏君?行事如此深謀遠慮,登基才四年多便平靖北疆,跟佛郎機人通商改變民生,如今又要收攏權力,防止近臣造反……這樣的皇帝似乎并不比先皇遜色多少!”
回到自家府宅門口,謝遷正要進門,有知客過來,說楊廷和已在里面等候多時。
楊廷和得知皇帝要從西北調兵南下平叛,后知后覺趕到謝遷這里,本以為能幫謝遷出謀劃策,等到了才知道謝遷已做出安排,早一步便跟張懋和楊一清擬定聯名上奏,甚至連夜出門辦事。
謝遷書房。
謝遷跟楊廷和簡單寒暄后坐下。
楊廷和直言:“謝閣老這是去見擰公公?”
謝遷點了點頭,“沒錯,不過你是猜的,還是派人調查所得?”
楊廷和道:“是猜想……張苑控制言路,連沈之厚都未必有機會將意思傳達給陛下,怎么能指望他幫咱……恐怕只有找他人入手。”
謝遷道:“但以陛下身邊近臣進言,只怕會招致陛下反感,若斷掉此言路,以后再有什么要緊事,怕是再也沒辦法打通關節。”
一時間二人又沉默下來,都在琢磨該如何取舍。
最后楊廷和打破寂靜:“邊軍入調,關系重大,若不制止……只怕京城永遠不得安寧,更會引發一系列后遺癥。”
他的話無疑是表明了態度!
這件事已經足夠要緊,先別想以后是否能通過小擰子跟皇帝進言,先把眼前的麻煩解決掉再說。
謝遷點了點頭,突然道:“老夫之前剛見過沈之厚。”
“啊?”
楊廷和對此深感意外,詫異地望向謝遷。
謝遷解釋道:“老夫之前確實是去見擰公公,回來時之厚在半路攔截,他向我交換了一下對時局的看法……在勸阻陛下調邊軍入關平叛的人中,得加上他一個。”
楊廷和雖然不太情愿,但始終知道謝遷跟沈溪關系密切,無論這對老少怎么鬧,在重大問題上,二人還是可以保持一致。
謝遷再道:“其實他不來找,老夫也想去見見他,問問兵部的事情……年后各處叛亂加劇,他身為兵部尚書,不能坐視不理……老夫建議他暫且將手頭兵部差事放下,只負責吏部之事……”
謝遷并未說是沈溪主動提出要卸任兵部尚書,卻說是他給出的建議,算是對楊廷和等反對沈溪的文臣有一個“交待”。
畢竟楊廷和等人跟他這個首輔一起,聯壓沈溪,現在他自己卻突然轉變風向要重新支持沈溪,必須得有個說法。
謝遷是想讓楊廷和明白,沈溪并不是沒有做出“妥協”。
楊廷和皺眉不已:“那他領兵出征之事……”
“先放放吧。”
謝遷嘆道,“他連續多年領兵在外,早已是身心俱疲,根本就無心戰事……事情到底沒到迫在眉睫的地步!”
楊廷和低下頭,他發現謝遷在對待沈溪的問題上態度有了重大轉變,很可能要跟沈溪“化敵為友”。
對于這種境況,楊廷和并非沒有預料,畢竟沈溪跟謝遷既是姻親,在某種意義上又是師生關系,過去幾年間沈溪跟謝遷既合作又對抗,很多時候看起來彼此有嫌隙,攻訐不休,但遇到大事二人又站在一起聯手對敵,當初劉瑾就是這么倒臺的。
楊廷和心里的失望顯而易見,本來他有一些專門針對沈溪的提議,但在當下已知無法出口。
沒在謝府停留太久,楊廷和郁郁不樂告辭而去。
送走楊廷和后,謝遷大概能感受到自己態度的轉變帶給身邊人的煩擾,心里不由慨嘆:“或許正是因為很多事不受控制,我才會做出如此重大的改變,其實我沒有對不起誰,不過只是權宜之計罷了。”
沈溪回府后馬上寫好奏疏,并非是以兵部的名義,而是以個人名義,天亮前親自送到張苑的府宅。
張苑聽說沈溪造訪,還以為是來找他算賬,不過細想后才意識到自己沒有做過對不起沈溪的事,便硬著頭皮出了臥房,到前院相見,錢氏則留在后宅沒出來。
“沈大人,您怎到咱家這里來了?”
張苑上去說話時帶著些許著惱,好像是埋怨沈溪不請自到。他的聲音不高,生怕被家仆知道他跟沈溪的關系,板著臉道,“外臣跟內侍間不能過從甚密,這可是您親口說的,怎現在你反倒主動違反?”
沈溪語氣淡然:“知道張公公今日一早要往豹房面圣說事,在下特地送來一份奏疏,請一并呈交陛下。”
張苑瞪大了眼睛,問道:“你這是何意?昨日你讓咱家去找陸侍郎,現在怎親自上奏?那之前那份……”
“一并呈遞給陛下。”
沈溪道,“說起來,本官的意見跟陛下所下御旨有所不同,本官覺得如今調九邊人馬南下有些不太合適,很可能會被韃靼人趁虛而入。”
張苑一聽眉頭緊皺,嘲弄地說道:“沈大人說的話好生滑稽……韃子早就被打得滿地找牙,已不是傷元氣的問題,而是如同喪家之犬,根本就不可能跟我大明抗衡……你居然說他們會卷土重來?言笑吧!”
沈溪搖頭:“哪怕韃靼人只剩下幾千、幾百人馬,依然會犯大明邊疆,掠奪是他們生存和發展壯大的最好方式……有些事跟你張公公說不清楚,這里是本官親筆書寫的奏疏,你愿意上奏自然好,不行的話……本官送交通政司,讓內閣呈送也行!”
“你……!”
張苑瞪著沈溪,非常氣惱,他本以為一切順利,調邊軍到中原地區平叛之事可以順利完成,如此他也能在皇帝面前立上一功。
沈溪把奏章塞到張苑手里,轉身便走,走出幾步突然回過頭,看著張苑,有意無意地說道:“調邊軍入關,并非所有兵馬都會南下平叛,其中一部分或許會駐留京畿,取代錦衣衛和侍衛上直軍的部分職能,如此一來,對你張公公還有何好處不成?你現在連站在哪邊都沒看清楚?”
說完,沈溪揚長而去。
張苑住的只是個二進院,沈溪舉止可以說是一目了然,張苑本想追上去細問幾句,但仔細一琢磨沈溪的話,身體突然一震,仿佛被命中要害,一時間愣在那兒。
“那是誰?不會是小幺子吧?”
一個風韻猶存的婦人從內宅出來,正是錢氏,也就是沈溪的二伯母。
婦人在陰影中已經盯了好一會兒,見人走遠后才現出身形,看到張苑發愣,不由好奇地問道。
張苑惱火地道:“你個死婆娘,這稱呼你也能隨便亂叫?連老子都要尊稱他一聲沈大人……你是生怕旁人不知道我跟他的關系,想給咱們找麻煩,是吧?”
錢氏撇撇嘴。
無論張苑發多大的火,都不能讓她生出一絲一毫的尊重,錢氏道:“小幺子就是小幺子,他在朝廷當官是春風得意,但當初也不過就是個屁大點的熊孩子,當初從桃樹上掉下來摔得多慘?連續昏迷好幾天,誰想竟被他挺過來了,難道這就是大難不死必有后福?不對,只是他命好,有機會進縣城讀書罷了,如果咱五郎也能上學堂的話,指不定成就比他還高!”
“頭發長見識短,天下讀書人那么多,能中狀元的有幾個?六郎中舉那么多年,到現在連進士都沒考取,聽說到現在還流浪在外,沒臉歸家呢!”張苑扁著嘴道。
錢氏問道:“小幺子來此作何?讓你去跟皇帝老兒送上奏?你倒是有本事,現在朝中人都在拼命巴結你,你怎就不想跟咱幾個兒子弄個一官半職?聽說當太監的,給孩子弄個官職爵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人家的孩子不是錦衣千戶就是百戶,你呢?屁都聽不到一個響的!”
“老子的事,不用你管!”
張苑罵道,“你先顧好自己,這幾天不準出門,老子難道不知道給孩子弄官爵?但跟著太監比跟著當朝尚書做事,能一樣嗎?沈家人都當老子死了,老子可不想牽扯進沈家的事情,若旁人知道老子跟沈家的關系……怕是現在的一切都會灰飛煙滅!”
“切,沒本事還不讓人說?別給自己找那么多借口……姑奶奶我留在這院里作何?守著你個沒用的男人?哦對了,你根本連男人都不是,是個太監……呵呵,連男人都不是,還想讓姑奶奶跟你過日子?做夢!”
說完,錢氏在張苑氣急敗壞的罵聲中往內堂去了,“姑奶奶先補個覺,等回頭出去找幾個帥小伙,他們雖然沒你這么有本事,但好歹是個男人。哼,有本事讓姑奶奶走,別找姑奶奶回來!”
張苑很生氣,卻無濟于事。
留錢氏在身邊這件事上,他更像是求著錢氏,根本就不敢對錢氏如何,他需要的是一份心理上的慰籍,一旦趕走錢氏,恐怕以后再難聚首。
另外,張苑還擔心別人利用錢氏來對付自己,所以寧可把人拴在身邊。
堂堂司禮監掌印,行事卻小心翼翼,即便再惱恨也沒用,既然做了太監,就不可能變回正常男人。
本來張苑還想再休息一會兒,但因沈溪突然造訪,還有跟錢氏一番爭吵,頭腦清醒過來,了無睡意,于是簡單收拾后便匆忙往豹房去了。
等張苑趕到豹房時,天還沒亮。
小擰子守在寢殿門前,不斷地打哈欠,對于他來說,值夜就快要結束了,等皇帝休息后,他也要回自家宅子睡覺,跟張苑的作息時間正好相反。
“張公公?你來得可夠早啊。”
小擰子沒料到張苑會天沒亮就來。
張苑黑著臉道:“咱家有要緊事啟奏陛下,自然要多留心些……怎么,陛下還在后院沒出來?”
小擰子道:“暫時沒音信,應該還在飲宴,又或者做別的什么事情,誰知道呢……做奴才的,總不能什么事都過問吧?”
張苑走了半天,也有些疲累,直接在回廊旁的木椅上坐下。
小擰子主動走過去問道:“張公公,聽說你已讓沈大人寫了奏疏,將從西北調兵平叛之事完全列好?”
張苑抬頭瞄了小擰子一眼:“關你屁事!”
小擰子笑了笑,道:“怎跟咱家沒關系?陛下要調邊軍衛戍京畿,以前姓江的就提議過,可惜一直沒有找到借口,眼下倒是遂了姓江的心意。”
張苑皺眉,心想:“這小子倒有幾分見識……他是自己琢磨出來的嗎?”
小擰子道:“沈大人到底是怎么個意思?”
張苑嘆了口氣道:“小擰子,莫怪咱家不提醒你,若是陛下調邊軍入關后,恐怕以后的情況比現在更嚴重,就算是你想面圣一次都會很困難,更不要說咱家了。陛下以后會對江彬和許泰之流越發器重,那時你的地位也將不保。”
小擰子臉色沉下來:“張公公,你可不要危言聳聽。”
“呵呵。”
張苑覺得很解氣,只要能嚇唬到小擰子他就覺得是了不起的成就,笑瞇瞇地道,“是不是如此,想必你也拎得清,連沈大人都有這種擔心,想來事情發生的概率還是蠻大的……所以沈大人沒有給陛下出調兵策,而是由陸侍郎代勞……至于沈大人,則單獨上了一份奏疏,大概意思是勸說陛下放棄調邊軍平叛的想法。”
小擰子眼前一亮:“此言當真?”
“咱家有那閑工夫騙你個小東西?”張苑一副趾高氣揚的模樣,“如果你配合的話,也可以在陛下面前陳述利害,讓陛下放棄調兵的想法,咱家和沈大人都不會虧待你,這對你自身也有好處。”
小擰子臉上滿是遲疑,似在思考張苑說的話,而張苑卻不知小擰子手中握有謝遷的奏疏。
沈溪和謝遷在這件事都力爭讓朱厚照回心轉意,難得站在一道,至于張苑跟小擰子也有冰釋前嫌的可能。
小擰子道:“張公公,這么說吧,江彬跟許泰就是武夫,以前江彬還想拜咱家為義父,誰知一飛沖天后便翻臉不認人,這種人連絲毫收攏的價值都沒有,根本就是個唯利是圖、不知好歹的小人,但你跟咱家不同,咱們都是陛下跟前服侍多年的奴才,知道哪些事該做,哪些事不該做。”
張苑點頭:“小擰子,你倒看得明白,所以咱家從開始就沒打算收攏江彬那家伙,只恨陛下對其無比信任啊。”
小擰子道:“咱們的恩怨,可以放在以后再說,現在先一起對付江彬為妥……這種無恥小人,若讓他繼續在陛下面前得寵,以后指不定會怎么囂張,還會將咱們放在眼里?”
“嗯。”
張苑點頭,同意了小擰子的說法。
小擰子湊過去,小聲道:“咱就抓那小子的把柄,他想做的,咱們就反對,勸陛下回心轉意,咱們有謝閣老和沈大人撐腰,跟他斗總歸不會讓其占據先機!”
小擰子和張苑一合計,馬上定計,總歸不是他們自己主動去說,可以拿謝遷和沈溪的奏疏來說事。
天蒙蒙亮時,朱厚照從內院出來,接見小擰子和張苑。
因為此時江彬和許泰等人不在旁,小擰子和張苑可說是毫無顧忌。
“……陛下,這是陸侍郎代表兵部所上調兵奏疏,這里是沈大人和謝閣老分別上的奏請。”
張苑將所有奏疏匯總,連小擰子那份都拿到手里,一時間三份奏疏全都出現在朱厚照面前。
朱厚照皺眉:“昨夜你不是說已準備好了?怎鬧出三份奏疏來?到底哪份才是具體的調兵計劃?”
張苑一指:“這份。”
說著,將陸完那份奏疏往前挪了挪,明確無誤地告訴朱厚照,陸完才是策劃人,而謝遷和沈溪不是。
朱厚照臉色變得嚴肅起來:“不是沈先生寫的上疏?”
“回陛下。”
張苑恭敬地道,“老奴去見過沈大人,沈大人的意思是從西北調兵平叛并不妥當,但因陛下御旨已下,他不好拒絕,便讓陸侍郎寫了詳細策略作為兵部奏請,至于他本人則單獨上了一份奏疏,陳述調邊軍入關之利弊,給陛下作為參考。”
朱厚照眉頭緊皺,好像并不太高興,他拿起謝遷的奏本道:“謝閣老這份,也跟沈先生一樣,是勸說朕放棄調兵的?”
張苑先是遲疑一下,隨后行禮道:“是的,陛下,謝閣老的確是這么建議的,兩份奏疏都沒有票擬,等陛下直接定奪。”
“豈有此理!”
朱厚照生氣地說道,“朕已經定了調子,而且在朕看來,這是平息叛亂最好的方式,怎么連沈先生也跟朕作對?他跟謝閣老平時不是不對付么?怎么在這件事上,他們卻像是商議好了一樣?”
張苑本想推波助瀾,但見朱厚照氣憤不已,眼珠子骨碌碌一轉,道:“這……老奴不是很明白,在兩位大人奏請中,應該已經列明道理了。”
小擰子請示:“陛下,是否由奴婢幫您讀這幾份奏本?”
朱厚照意興闌珊:“都不同意朕調兵,理由想來多的是,朕不想看,也不想聽,只需關注兵部奏請便可……陸侍郎在這件事上站在朕一邊,是吧?”
張苑又不由遲疑,最后點頭道:“是。不過這也是沈大人吩咐下來的,當時沈大人的意思,是這件事由陸侍郎來做已綽綽有余,而他則單獨去準備上奏之事。”
朱厚照站起身來,好像很是氣惱,在那兒來回踱步。
半天之后,朱厚照道:“朕決意繼續調兵,既然沈尚書和謝閣老都不支持,這件事就不讓他們參與其中,直接繞過便可。”
小擰子道:“陛下,是否聽聽沈大人的意見?沈大人在用兵上,的確有神鬼莫測之能啊。”
朱厚照一擺手:“錯的理由千萬條,而對的理由只有一個,那就是朕既已做出選擇,便不會再聽旁人意見……這件事就這么定下來了,中原民亂,必須盡快平息,這件事你們不必多說,把陸侍郎的奏本朱批用印后發還兵部,讓兵部和都督府遵照執行便可!”
朱厚照直接做出決定,甚至對沈溪和謝遷奏疏中寫了什么都毫不關心,這讓張苑和小擰子打的如意盤算落空。
二人被朱厚照趕出來后,都有些灰頭土臉,二人想打壓江彬,結果卻是處處碰壁。
“這是怎么回事?”小擰子顯得很不解,“以前陛下對沈大人的意見基本是全盤采納,為何這次……”
張苑道:“咱家算是看出來了,這次沈之厚多半被謝于喬給脅迫了,否則怎會突然跟陛下作對?都說要把江彬拿下來,但那小子現在正得寵,又沒做錯事,反倒一次次救陛下于危難中,陛下怎會在此時將江彬拿下?”
小擰子眨眨眼,問道:“你這話是何意?”
張苑打量小擰子,道:“咱們多半是被謝于喬給利用了,或者沈之厚被謝于喬給利用了。”
小擰子對張苑直接稱呼沈溪和謝遷的名諱有些避諱,但大概聽明白是怎么回事,不過小擰子仍舊不太理解,道:“沈大人沒必要聽謝閣老的,若他知道陛下堅持調兵,大概不會上這樣的奏疏……”
“那就是沈之厚太過高估自己在陛下心目中的影響力。”
張苑扁著嘴道,“以為打了幾場勝仗,陛下就會什么事情都聽他的?真是豬油蒙了腦子,他以為自己是誰?”
小擰子聽張苑在那兒抱怨,沒去爭辯,但心里很不解:“這件事怎么如此蹊蹺?以麗妃所言,沈大人應該早就算清楚所有事,怎會犯下如此大錯?難道沈大人真的是被逼跟謝閣老站在一道?”
張苑這會兒不再跟小擰子談合作之事,當即要走。
小擰子問道:“張公公要往何處去?”
張苑道:“陛下的話你沒聽到?調兵已經是無法挽回的事實,朱批都下了,御旨必須立即下達至兵部和五軍都督府,還有宣大總督衙門,以及宣府總兵衙門,全都要遵照陛下的吩咐辦事,咱家得去傳達圣諭。”
“呃。”
小擰子本想挽留張苑,說上幾句,分析時局,但見張苑那急切的模樣,感覺對方跟他不是一路人。
小擰子心想:“遇到事情不能指望張苑,他從開始就跟我是敵人,我若聽了他的,那我豈不是處處被掣肘?當他的手下,注定沒好下場。”
小擰子嘴角露出輕蔑的笑容,望著張苑的背影暗自嘀咕:“終究成不了大事,一旦遇到挫折便是這副衰樣……就這樣還當司禮監掌印?哼哼,非把你從位子上拉下來不可,讓你不得好死。”
想到這里,小擰子也不停留,緊忙去見麗妃。
對小擰子而言,能為他分析局勢,能讓心安的只有麗妃,甚至現在沈溪和謝遷在他心目中都比不上麗妃。
至于張苑,則緊忙往兵部衙門去了,不過在到兵部前他還要派人通知沈溪……即便他對沈溪有諸多抱怨,但僅限于這兩份奏本沒有如他的心意,他很清楚現在江彬崛起,必須要跟沈溪站在一道應對挑戰。
沈溪沒有出府去。
當天他在府上休沐,忙了幾天后,終于可以清閑下來,連后宅都沒出,哪怕張苑派人來傳信,也沒傳到他耳中。
這不需要他過多擔心,因為對于上疏的結局他早就有所預料,不需要等別人來告訴他,一切盡在掌握。
倒是謝遷沉不住氣了,在得知皇帝乾坤獨斷,并且由兵部和五軍都督府具體落實后,他在中午時等不到沈溪前去拜會,便親自趕到沈府,在書房等了將近半個時辰,沈溪才姍姍來遲。
“……你倒是耐得住性子!”
謝遷見到沈溪悠閑的態度,不由氣惱道。
沈溪搖搖頭道:“在下不明謝老的意思,若在下耐不住性子當作何?”
謝遷道:“你不知陛下已定策調兵?”
沈溪嘆息:“今日一早,在下便上疏,不過看來也是無濟于事……其實早就料到的事情,謝閣老難道忘了在下昨日對您說過的話?”
謝遷滿面羞惱之色:“莫要跟老夫打馬虎眼兒,你且說怎么辦吧?”
“陛下如今態度決絕,還能如何?從宣府調兵已確定下來,如若再上奏,除了觸怒陛下沒有任何作用。”
謝遷道:“你小子,真的跟陛下上奏了?”
沈溪驚訝地問道:“謝老何出此言?”
謝遷冷笑不已:“平時你的進言,陛下多半都會采納,就算不采納也不會如此貿然決定,怎突然就連問都不問,直接定下來?昨日你去找老夫勸說,莫非只是你跟陛下間聯合起來做的一個局?”
“謝閣老這是在質疑誰?在下,還是您自己?”沈溪反問。
這下謝遷不好回答了,沈溪一早去找張苑送奏疏,提前通知過謝遷,而沈溪的上奏也的確送到皇帝手中,若沈溪不配合,完全不需要做這些表面文章,大可從昨日便不過問,甚至連謝遷都不見。
沈溪道:“現在說這些已無用,謝閣老其實不如想想邊軍入關后的麻煩,若還在想勸說陛下回心轉意,趁早打住。”
“有何良策?”
謝遷非常執著,仍舊不依不饒,似乎想讓沈溪做一些事觸怒朱厚照。
沈溪嘆息:“在下說過,兵部事務,在下暫且無心理會,不如交給陸侍郎,而顯然在這件事上,陸侍郎更得陛下信任,那不如推波助瀾,讓陛下直接委任陸侍郎為兵部尚書……”
“不可!”
謝遷道,“如此重要的尚書職位,不是你想讓就能讓的,而且誰來接任,也不能由你說了算。”
沈溪道:“那謝閣老覺得何人合適?”
謝遷想了下,不知該如何回答,只得道:“一碼歸一碼,現在先將邊軍內調的事解決了,兵部尚書人選,回頭再談。”
沈溪攤攤手:“請恕在下無能為力,結果您老看到了,若再繼續堅持,實在是強人所難,后果不是你我能承擔的!”
謝遷對沈溪的態度剛有所改觀,隨即二人便產生新的嫌隙。
或者說謝遷強迫沈溪按照他制定的路線走,而沈溪明確表示拒絕,一時間讓主動來找沈溪的謝遷難以接受。
二人總歸把話挑明,沈溪幫謝遷做了件事情,沒成功就打算適可而止,而謝遷卻繼續堅持,在表達對沈溪的失望后,謝遷便拂袖而去,好像二人從來沒冰釋前嫌過。
謝遷回到府中,仍舊氣憤不已,一個人在那兒生悶氣。
這邊下人來通稟,說是張懋和夏儒到了謝府門口,謝遷只能是耐著性子出門迎接,此時他將所有希望寄托到了張懋身上。
見面后,張懋問話相當直接。
“……于喬,你該見過之厚了吧?邊軍內調之事,莫非再沒有回圜余地,必須要執行?”
謝遷道:“五軍都督府那邊現在情況如何了?”
張懋看了夏儒一眼,隨即搖頭嘆道:“陛下圣旨已下達,還能作何?只能按照陛下吩咐的辦理,現在兵部也出了公文,只等宣府方面調撥人馬,聽說陛下已先一步派宣府副總兵許泰往宣府,選拔和整理人馬。”
謝遷重重地嘆了口氣,道:“沒想到陛下態度如此堅決,或如之厚所言,陛下是想改變京城固有的格局吧。”
這下張懋和夏儒又面面相覷。
關于謝遷所說,其實在深謀遠慮的官員眼中不算什么秘密,謝遷有時候當局者迷,張懋可從來不打馬虎眼,論政治上的謀略,少年便入朝出任要職的張懋還要更勝一籌。
張懋道:“于喬,老朽知道你是想再用別的方式勸諫陛下,但其實沒什么用,陛下把事情定下來便說明心意已決,連之厚的上奏都徒勞無功,可見問題的嚴重性……要知道平時陛下對之厚的意見可是分外看重的。”
謝遷搖頭:“事情是困難,但若什么都不做,那就失去為人臣的本份。”
此時謝遷又情不自禁拿對付沈溪的那套,跟沈溪拒不合作不同,張懋原本就沒有跟謝遷合作的義務,當下道:“于喬,你心平氣和些,多權衡下利弊,調邊軍入關并不是不可接受的事情,關鍵是這路人馬在平叛后如何發配,若留在京城,是會造成一定困擾,但若直接遣返回去呢?”
“調動容易,遣返可就難了。”謝遷搖頭道,“既然現在陛下借機做文章,早有籌謀,那戰事結束后又如何會輕易把人馬調撥回去?怕是到時京城就會多出一股勢力,而且還掌控在佞臣手中,連兵部和五軍都督府都難以干涉。”
張懋笑了笑,道:“事在人為嘛,于喬你不必過分看衰,咱們還是有機會的,現在之厚不是站在咱們一邊么?其實滿朝文武,沒幾個人贊同調動邊軍,最終又會成就誰,都能看清楚,不過暫時沒傷筋動骨,所以都不著急罷了。”
謝遷想了想,無奈地嘆了口氣,然后點頭,似是同意張懋的說法。
沈溪沒法說動謝遷,但張懋卻有這本事,而張懋帶著夏儒來,表達的是整個勛貴階層的意志,以此來脅迫謝遷必須跟他站在一道。
張懋道:“這次的事,該上疏還是要上疏,不過不必去跪諫或者哪樣,引起君臣矛盾就好了,只要努力過,咱們就不會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