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御駕親征,平寧王之亂,看起來雄心勃勃,實際上形同兒戲,還沒開戰就已陷入僵局。
在沈溪看來,這跟當初朱厚照帶兵前往宣府誓平草原如出一轍,也是豪氣干云出兵,結果短短幾天才走很小一段路程就因疲累和貪玩好耍而將正事放下,完全由下邊的人幫忙策劃戰事。
不過跟當初情況有所不同,那時沈溪已經有了全盤計劃,而且還親自沖鋒陷陣,險死生還才僥幸獲得大勝,但這次他不出面,朱厚照跟前沒人挑大梁,或許皇帝自己也發現這個問題,所以讓張苑幫忙給找個合格的副帥,輔助統兵……不過不管怎么樣,朱厚照都不希望沈溪摻和進這場戰事中來。
沈溪在新城根本就不關心誰來領兵的問題,他只需要繼續研究科技樹,建設城市,恢復出征前的狀況便可。
朱厚照不在身邊,沈溪反而輕松許多。
但有人不死心,總希望沈溪能幫忙出謀劃策,對此抱有最大希望的就是張苑。
張苑暗地里派人向沈溪求助,意思是要跟沈溪共進退,但其實是想充分利用沈溪軍事上的才能,把相應的作戰計劃竊為己有,以彰顯他的能力。
不過對此沈溪沒有回應,倒不是說他對張苑不信任,而是覺得沒必要,管張苑作何,總歸他不牽扯進這場戰事就對了。
“……沈大人,我家公公說了,陛下御駕親征關系國運,此戰非要沈大人出面不可,哪怕您不明著露面,也請暗地里幫忙綢繆,這是為大明江山社稷著想……”
來充當說客的人名叫朱成林,二十四歲,秀才出身,是張苑在京城招募的幕僚,因為不能替張苑斂財,備受冷落,這次被派來跟沈溪溝通,主要是張苑看到朱成林年紀不大,或許跟沈溪有共同語言,所以派來碰碰運氣。
官衙書房。
沈溪語氣冷漠:“你回去跟張公公說,除非陛下親自下旨讓本官參與進去,否則本官絕不會僭越行事。此戰關系國運不假,但也是陛下御駕親征第一戰,陛下才是理所當然的主帥,有權決定誰來參與其中,連張公公也不過是打個下手罷了。”
“沈大人,您可不能如此說。”
朱成林很著急,這是他在張苑面前表現自己的最好機會,到新城能受沈溪接見,可說是他這輩子最風光的時候,若就此鎩羽而歸,等于白來一遭,匆忙道,“您也當為陛下排憂解難才是。”
沈溪微微搖頭:“這事還是交給張公公處置為好……有他在,何須勞動本官?來人,送客!”
區區一個張苑派來的使節,在沈溪看來不算什么。
就算張苑親自前來,他都不會賣面子,更別說是一個連張苑自己都不重用的手下。
把朱成林趕走后,云柳派人跟蹤一番,回來將朱成林的動向跟沈溪說明,大概意思是張苑派了其他人到新城來游說,只是暫未登門。
“這個張苑,其實他很清楚陛下現在態度如何,也知陛下對此戰不過是一時熱度,過了那股勁后陛下能否還會堅持下去都成問題,居然跟徐俌和張永等人鬧矛盾,簡直是為自己挖坑。”沈溪搖頭道。
云柳道:“大人是覺得,這場仗打不起來?”
沈溪笑了笑:“其實事情已經很明顯了,陛下不出兵,寧王也不敢造次,但問題是現在陛下已大張旗鼓在南京整軍,還派人去南昌問罪,寧王不可能坐以待斃,此戰應無可避免,就看怎么打了。”
云柳為難地道:“派去的倭女,到現在一事無成,連近寧王身的機會都沒有,若是她將一些消息泄露出去,恐怕對大人不利。”
沈溪無所謂地道:“她本就非我族類,難道我要去相信一個異族番邦之女?她口中說的一些事,反而比我們說的更有效,現在我倒希望寧王早一步謀反,能讓南京那邊快速打定主意,盡快出兵。”
“一天沒有兵亂發生,一天南京那邊就會舉棋不定,陛下態度撲朔迷離,很多人都在琢磨其中因由,但其實連陛下自己都不確定自己的態度,如何讓人推敲得出來?”
云柳道:“大人,聽說寧王有意拉攏您……”
沈溪嗤笑一聲:“寧王巴不得收攏我,就算收攏不成用反間計也極好,一切就要看他本事了。”
沈溪回絕得干凈利落,使得張苑派來的其他幾個使者不敢輕舉妄動,趕緊派人去跟張苑回稟。
也就在這個時候,新城來了一位特殊的客人,乃是沈溪“故交”,跟沈溪的妻子謝韻兒還是常年有書信來往的“閨蜜”,卻是寧康王的女兒,曾親自去汀州邀請謝韻兒為父親治病的菊潭郡主朱燁。
朱燁系突然現身新城,至于她從何處來,連沈溪掌握的情報系統都沒查到,不過以沈溪想來,此女之前未牽扯進朱宸濠謀逆案中,但以現在局勢,卻由不得她不來找沈溪游說,否則整個寧康王一系都會受到牽連。
菊潭郡主朱燁費盡辛苦,避過朝廷耳目抵達新城,最先找到的人居然是唐寅,然后才跟沈溪聯系。
唐寅見到沈溪時,神情非常尷尬:“沈尚書,并非在下自作主張,而是郡主所言在理……寧王謀逆本就捕風捉影之事,現在外間都在傳寧王已起兵,但實際上寧王卻在上疏自辨,并未有絲毫僭越之舉……至于寧王跟倭寇勾連,不過是一面之詞,做不得準……”
沈溪打量唐寅,問道:“怎么,伯虎兄跟寧王或者菊潭郡主有交情?”
唐寅面色尷尬:“并非如此,不過是在下由衷之言罷了。”
雖然唐寅極力撇清跟寧王的關系,但沈溪卻看出來了,唐寅在這件事上對他有所隱瞞。
沈溪心想:“歷史上唐寅落魄時為寧王賞識,想來并非簡單的伯樂與千里馬的關系,唐寅應該是通過親友或者故交跟寧王牽扯上關系,又或者他游歷大好河山時得到過寧王資助,不然菊潭郡主不會第一時間找唐寅幫忙。”
沈溪道:“菊潭郡主雖算不上叛逆,但也出自寧王府,現在陛下已決定御駕親征,若我見郡主,為外人所知怕是怎么都解釋不清楚。”
唐寅想了想,點頭道:“也是,大人您不見她?”
沈溪道:“要見也總要有個由頭……她到新城來,要么真心讓我幫寧王當說客,讓陛下收回成命不再出兵江西,或者她根本就是來行使反間計……她總不可能希望我跟寧王一起舉兵謀反吧?”
唐寅有點無地自容,嘆息道:“是在下思慮不周,為沈尚書帶來麻煩。”
沈溪微笑著說道:“其實有些事清者自清,本來我不該避諱才是……但現在是非常時期,還是要有所警覺為妥。不如由伯虎兄你帶話過去,讓她在城里住上兩天,看看事態發展再說。”
唐寅問道:“不知事態發展到如何地步,沈尚書才會跟郡主見面?”
沈溪搖頭:“這就要看寧王的態度了……寧王若真的謀逆,那就不再會有下文,到時請她識趣離開……還有便是看陛下是否真的會御駕親征,總歸現在不是我見她的時候。”
沈溪到底沒跟唐寅說明白,自己怎樣才會跟朱燁見面。
唐寅回去見到朱燁之后,顯得很遺憾,有種沒有把事做好的負罪感。
朱燁很期待,問了唐寅具體情況后,臉上露出失望之色。
朱燁道:“本以為唐先生出面,沈國公會賜見,沒想到結果竟然會這樣……唉!”
唐寅無奈搖頭:“在下并非沒有跟沈尚書說明白,但以沈尚書之意,現在一切都要看寧王的表現,若寧王真的舉兵反叛朝廷,那無論沈尚書如何出面,都改變不了事態進展。”
朱燁為難道:“現在就是一群宵小之徒在陛下跟前誣告,沈國公出面說一句話,比旁人說百句、千句都管用,若陛下繼續誤會下去,事情發展下去真的能預料嗎?”
唐寅道:“若寧王的確無謀逆之心,大可親自到南京負荊請罪,到時沈尚書定會替寧王求情。”
唐寅說的話太過“天真”,連朱燁都用一種古怪的目光打量他,半響后無奈搖頭:“若寧王去了南京,怕是十死無生。”
唐寅想了想,再道:“不過郡主可暫且留在此處,沈尚書之意,可等事態后續發展,再決定是否出面。陛下在此事上并未聽取沈尚書意見,您該明白陛下此舉是何緣由,若陛下沒有查到寧王有確切的謀反證據,絕對不會輕言出兵。”
朱燁皺著眉頭:“唐先生不會真以為陛下是因寧王謀逆才出兵的吧?寧王現在是否謀逆,對于陛下和其身邊佞臣來說已無關緊要,就算沒有謀逆之舉也會被陛下拿下問罪……”
“許多人依附寧王生存,若他們被朝廷討伐,會讓整個家族蒙難,只能推動寧王做一些事情,此舉可謂是君逼臣反。”
菊潭郡主朱燁到沈溪這里來游說,沒起到任何的效果,畢竟沈溪知道避諱,尤其是現在是非常時期,他不想給人落下話柄。
朱燁沒見到沈溪,暫且也沒離開,停留在新城內似耐心等候,但以唐寅的能力是沒法勸動沈溪的,到最后唐寅自己也選擇了回避。
沒過幾天,便有消息說朱燁到新城的事,好像是有人故意放出風聲來,讓朱厚照知道菊潭郡主是代表寧王到新城找沈溪游說,消息很邪乎,沒過多久就傳遍大江南北。
短短幾天時間,張苑、徐俌和張永等人都知曉此事,卻沒人敢上報皇帝,即便是去面圣提及戰事準備情況的張苑也沒說。
連皇帝跟前的人也在有意避諱,哪怕有些人想據此引經論典,有意針對沈溪,也不敢隨便在寧王謀反之事著手,他們感到這種事鬧不好就會引火燒身,而這把火并不是來自于寧王或者菊潭郡主,而是皇帝和沈溪。
君臣矛盾深刻時,不是一邊放軟話就能妥協,很可能會殃及池魚。
朱厚照在南京城又突然失蹤了,居然主動找張苑和江彬問及有關戰事準備,卻因為張永和徐俌的陽奉陰違而令糧草和輜重無法湊齊。
張苑本來想找機會在朱厚照面前告狀,卻被江彬搶了先……江彬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好像迫不及待要發兵。
南京皇宮,朱厚照看上去精神不錯,前幾日染病的頹勢完全不復存在。
朱厚照好像被什么人什么事刺激到一般,漲紅著臉說道:“朕病情已無大礙,再者兵馬和糧草還有船只都已準備齊全,實在沒理由繼續留在南京城,不如即刻發兵,十萬大軍足以鏟平南昌府。”
張苑道:“陛下,如此出兵,是否太操之過急了?可以再準備一段時間才成行。”
江彬瞄著張苑:“張公公這是怯戰嗎?什么事情都準備好卻拒不發兵,就好像光打雷不下雨,外人會怎么說?難道我們會怕了那幾個賊寇不成?現在寧王已有順江而下蕩平江南的趨勢,再不發兵,難道就不被敵人占據先機?”
張苑不知兵,本想跟江彬爭論兩句,卻突然意識到這次江彬和朱厚照立場如此一致,更好像是早就商議好的,心道:“這小子一定是單獨跟陛下進言,還將江西地界的叛亂夸大其實,以妖言蒙騙陛下,讓陛下早日發兵給他立立業功的機會。”
朱厚照對于寧王謀逆之事沒有任何遲疑,道:“張苑,朕之前跟你提過安排一個副帥,你考慮得如何了?可有合適人選?”
張苑之前根本就沒想什么副帥的事,都在跟張永和徐俌等人作對,現在突然皇帝下定決心出兵,是何原因都不清楚,他很難作答。不過他心里憤憤不平,想到徐俌和張永在背地里做文章,好像是故意挑唆一般說道:“陛下,以魏國公徐俌為將,可穩定軍心,領兵出戰最合適不過。”
朱厚照皺眉道:“可惜他不是文臣,以朕的意思,以文臣作副帥最好。”
張苑心道:“最好的副帥必定是我那大侄子……陛下就算不信任我那大侄子,也該相信兵部陸侍郎,還有王守仁那小子,何至于讓我來舉薦?不過把姓陸的和王守仁調來南京城,怕是時間上來不及。”
張苑道:“若是陛下覺得不合適,可以讓南京兵部左侍郎王倬領兵,想來不會讓陛下失望。”
朱厚照搖搖頭,顯然對這兩個人選都不太滿意,最后朱看著江彬,似乎有意考校,看看江彬有什么合適人選。
可惜的是,江彬也沒好人選,看著朱厚照發呆。
朱厚照御駕親征,名義上是主帥,但其實真正調兵的大權都集中在副帥手中,畢竟他作為皇帝對于軍事了解不深刻,副帥的職責更多是配合他這個皇帝行事。
朱厚照想了想,自言自語:“現在南京沒什么大才,還是用軍中有威望的宿將比較合適,就以魏國公為副帥吧。南京兵部尚書一直空缺,這次朕出兵,無論如何都要把尚書之位安排下來……就讓那王倬來學習一二,聽說他本事還算不錯。”
張苑心想:“陛下這是從何處聽說王倬能力不錯?我又沒在陛下面前進言,難道是江彬?又或者是小擰子?”
想到這里,張苑心里不由非常郁悶:“明明我每天都能面圣,好像陛下平時也并不會見外人,怎么現在好像我所獲取的消息都落后一大截……,陛下現在到底信任誰?”
朱厚照朗聲道:“既然現在事情都定下來,那就兩天后出征,朕這兩日正好可以好好準備一番。兩天后朕將會登船出征,十萬大軍一個都不能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