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沈明鈞仍舊沒去王家上工,而是繼續陪老太太找大哥,沈明文離家出走異常堅決,出了城就沒半點兒音訊。
老太太雖然嘴上罵得兇,但心里比誰都擔心,轉念一想覺得兒子可能回鄉下去了,特意派人回桃花村詢問。
沈溪根本就沒管這些事,每天放學便直接去新藥鋪那邊,惠娘直接放下手里的工作,帶著他去尋懂得印刷這一行的人。
根據沈溪所知,明代中葉,由于商業、手工業的繁榮及社會文化的發展,民間對書籍的需求量大增,從而促進了印刷業的發展,南京、杭州、蘇州以及閩北建陽等地充斥著大量印刷作坊。
此時的雕版印刷技術已經發展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木活字、銅活字也得到廣泛應用,同時一種橫平豎直、橫輕豎重、字形方正的字體,廣泛使用于印刷,這就是后世所稱的宋體字。
寧化地處偏僻,精通印書的人極為稀罕,不過既然決定要涉足這一行,那就不能找旁人代印,印刷作坊要請行家里手來操辦,工具也需要現買,主要是活字和油墨,再就是一些簡單的架子,還有便是紙張。這個時代的成品書全部是線裝的,印刷完之后還要安排人排列頁碼進行裝訂。
上次開茶肆,沈溪跟沈明鈞出去,經常需要沈溪出面說和,可這次開印刷作坊,有能言會道的惠娘出面,沈溪就只需要跟在屁股后面當個小跟班就行了。
因為惠娘是寧化藥鋪商會的當家,在城里算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一聽說是“女神醫”出面,就算是不懂行的也都會推薦人過來試試。
惠娘一一見過,最后選了幾個曾在“圖書之府”、“理學名邦”的建陽從事過印刷這一行但因為各種原因返鄉的熟手。
人選好,接下來便是選定作坊的位置和商量購買工具。
前后不過三天,事情就差不多全搞定了,這天把一切處置好惠娘和沈溪回到藥鋪跟周氏一說,周氏大為驚訝,沒料到新生意籌備這么快。
“還是妹妹有本事,要是讓我家那沒良心的出去做這些,十天半個月也未必行。”周氏由衷夸贊道。
“姐姐取笑了,畢竟不需要開有門面的鋪子,租的地方只需要干凈整潔光線好就行了,小作坊嘛,規模暫時不會太大,按照妹妹的意思,先印一些說本出來試著賣,若是好生意好的話,咱再加印。”
沈溪心說還是惠娘會做生意,就算覺得這生意有利可圖,也不會盲目一次投資太多,先印一些看看市場的反應,這樣才好確定需求到底有多大,即便虧損也不會賠太多錢。
之后幾天,沈明鈞都沒回過家,畢竟兄長失蹤,他擔心的同時還要安慰老娘。
李氏因為大兒子丟了,對于接手茶肆的事只得暫時放下,周氏覺得生意已經歸了家里,那她沒道理去管,這一來茶肆那邊便出現無人照料的狀況。
最后韓五爺覺得事情不妥,親自到藥鋪這邊來詢問周氏這個老板娘的意思。
“……我說夫人,您再怎么說也是茶肆的掌柜,您這么兩手一撩,讓我們這些人怎生是好?這些天鋪子的進項沒人管,客人又多又雜,亂成一團,這可真是難煞老朽了。”
韓五爺滿臉的無奈,就算茶肆他有分成,但終究還是打工的。
以前沈明鈞雖然放權,但每天早起開鋪晚上關門,都是沈明鈞親自來做,每天收錢算賬,加上發工錢分紅,沈明鈞也做得有模有樣,現在沈明鈞和周氏不去,什么事都要韓五爺來做,韓五爺把賬算完,又擔心掌柜這邊懷疑他私下克扣,連自己那份分紅都不敢拿。
下面的伙計雖然每天工錢不少,但以往沈明鈞覺得伙計做得累,總會發一些安慰性質的“勤工獎”,這也是沈溪提出來讓伙計做事有動力的方法。
現在沒人做主,韓五爺可不敢隨便發錢,宋小城和新來的幾個伙計都頗有微辭。
“韓五爺,不是妾身不想過去,您老也看到了,這藥鋪也忙,我還要帶孩子……要不這樣吧,每天里的進項,您老算好了送過來,我親自再算算,沒問題的話,茶肆就暫時交給五爺您來打理。”
韓五爺一聽這話有些急了,趕緊道:“沈夫人,您不但要難煞我,還要折煞我。我就是個說書的,這茶肆的掌柜,可是萬萬做不得的。小掌柜呢?怎不見他,小掌柜平日里最有主意。”
遇到為難的事情,韓五爺終于記起還有沈溪這個“智多星”,四下觀望,最后聽到后院傳來一陣瑯瑯的讀書聲,原來沈溪在教林黛和陸曦兒讀書。
韓五爺把沈溪請到前面來,想聽聽沈溪的意思。
在茶肆里,沈溪這個小掌柜還是很得人心的,連韓五爺這樣人老成精的人也佩服沈溪的智計。
“五爺,既然娘說由您老來管,您管著就是了。生意本來就是您老人家幫忙一起操持的,您當得起。”
沈溪帶著幾分恭維道,“再者,茶肆的生意,賺多了您老也分得多,賺少了您荷包也空癟著,想我爹我娘就算不相信旁人,還能信不過五爺您?”
沈溪對于經商頗有頭腦,并不局限一隅,自家的生意,可以請別人來管理,就好像公司請職業經理人一樣,不是每件事都需要幕后出資者來完成,在他的理念中,日常營運和決策完全可以分開。
有了沈溪的話,韓五爺覺得好像是這么回事。
最初茶肆開張時候,就沈家父子加上他跟宋小城四個人,現在伙計數量增加,但他好歹也是元老,且賺多他分得也多。
韓五爺留下來跟周氏合計一番,根據沈溪的建議制定未來一段時間茶肆的發展策略,為了避免韓五爺說書跟管理鋪子二者一肩挑太過疲勞,干脆決定他一天只說兩個時辰的書,早上和下午各一場,主要負責新說本的內容,剩下的時間,則請其他說書人來說。
韓五爺來的時候愁容滿面,走的時候臉上滿是輕松和愉悅,在沈家老太太正式派人來接手茶肆之前,他就是茶肆的掌柜,甚至連發勤工獎也只需要回頭在賬冊上列明,告訴沈明鈞或者周氏就可以了。
轉眼到了四月初一,沈明文失蹤七天了。
在這七天時間里,不但沈明鈞忙著找大哥,連縣里沈家大房以及旁支的人也被李氏上門煩了個遍。
以往沈家有什么紅白事,沈家人聚在一塊,李氏嘴里總掛著他那爭氣考上秀才將來前途無量的長子,惹來別人不快,現在沈明文失蹤,別人根本愛搭不理,畢竟從沈溪爺爺那輩已經分家,各家過著自己的日子,互不相干。
終于在四月初一這天下午,沈明鈞打聽到有個游學的秀才曾經遇到過大哥,說是在往北去邵武府的官道驛站里照的面。李氏二話不說,讓沈明鈞雇了馬車,不辭辛勞往北邊追去,一走又是兩天杳無音信。
周氏非常生氣,以前丈夫總是借口做工太忙沒時間回來陪她,現在為了他人的事情連工都不做,更是把家丟在一邊。
每天沈溪都小心翼翼免得點了老娘的火藥桶,除了上學,他就是幫惠娘弄印刷作坊的事。
經過這段時間的查缺補漏,刊印說本的工具材料終于準備齊全,這年頭要印什么書,不用找什么部門審核,甚至連去官府報備都不需要。
作坊規模不大,兩個印書的師傅加上兩個幫工,一共四個人,先要印的說本是說岳全傳和童林傳,選用銅活字,兩本書的第一冊都印一百五十頁。沈溪看過樣稿,字體太大,句里行間沒有標點符號,讀起來頗為拗口。
沈溪雖然知道中國早從先秦時代就已經有標點符號了,但一直沒有統一標準,同時也沒有運用的習慣,絕大多數古籍都是沒有標點符號,只能通過語感、語氣助詞、語法結構等斷句。
之前他給韓五爺寫說本的時候,除了排頭兩個字空格外,還有意在兩句話之間留白。寫的時候覺得沒什么,但在印刷書籍的時候留白,就需要大量空白活字,書印出來會顯得不倫不類。
這年頭印書大多是經史子集及醫書等“教科書”,小說畢竟是給市井之人看的,語段之間沒有間隔會帶來聽讀障礙,影響故事的可讀性。
最后沈溪決定冒險,當作是印書業的一次變革,把一些常用的標點符號加入到其中,主要有逗號、句號、冒號和引號,這基本已能令一部說本讀起來通順流暢易于理解,在斷句上不會出現任何問題。
當沈溪把他重新校對好的說岳全傳和童林傳拿給印書的師傅看過后,他們也覺得不錯,雖然感覺稍顯“另類”,但沈溪畢竟是印刷作坊的負責人,連請他們來的惠娘都明言,但凡是沈溪讓他們做的,一律照做就行了。
四月初三下午,說岳全傳第一冊印刷完畢,全書十回共計四萬二千字,沈溪把樣書拿回去給惠娘過目。
惠娘看過后喜不自勝,她贊成印書的主要原因是方便自己看書。
拿到樣書后,惠娘吃晚飯時有些心不在焉,匆匆吃過便讓寧兒和小玉收拾,自己則在柜臺前照著桐油燈專心致志閱讀。
因為沈明鈞沒回來,周氏帶兩個小的回去差不多要等到二更天,本來周氏留下來會跟惠娘聊些女人的私房話,彼此都可以舒緩郁結的心情,可惠娘眼下只顧看書,就連平日里無話不談的好姐姐也給晾在了一邊。
夜深人靜周氏帶兩個小的回去,惠娘也沒心思出去送送,周氏回到家連說惠娘魔障了,沈溪聽了笑而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