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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八〇一章 說服力

  錢寧進去通稟。

  過了半晌,錢寧出來,臉上帶著一抹歉意:“沈尚書,你知道陛下這時候見客有些不太方便,您到正堂那邊等候,陛下更衣后……便會出來!”

  光從錢寧的話,沈溪便猜想到里面的場景有多荒唐不堪。

  沈溪幽幽嘆了口氣,除了哀其不爭,他不知該如何評價這個胡鬧的君王。

  含著金鑰匙出生的朱厚照,自小機智聰穎,行事剛毅果斷,未滿十五歲便繼承他老爹大好江山,若能好好治理,必將成為一代明君,可惜到最后卻成為毀譽參半的君王,被后世笑話……

  想到這里,沈溪便一陣悲哀。

  “或許真不如在孝宗手下當官,至少先帝懂得知人善用,就算對我防備有加,依然讓我從一個普通的翰林修撰做到正二品封疆大吏。而在朱厚照這小子手底下做事,就算能得到他信任,但以其捉摸不定的性格,將來君臣間能否做到善始善終還是個未知數!”

  帶著一絲不滿,沈溪與錢寧回到前面的正堂。

  這次朱厚照終于靠譜了些,沒到一炷香時間,便更衣完畢出來。

  朱厚照見到沈溪,顧不上整理略顯凌亂的衣衫,急匆匆問道:“沈先生,宣府那邊戰事有結果了?戰果如何?大明是贏了還是輸了?”

  聽說沈溪這邊有緊急軍情稟告,朱厚照以為仗打完了,涉及他登基后關系顏面的一戰,自然異常關心。

  沉迷逸樂,但同時尚武好戰,這便是朱厚照的性格。

  沈溪先恭敬向朱厚照行禮……該有的禮數,沈溪一個都不會少,避免被旁人說閑話。隨后,沈溪才道:“回陛下的話,宣府戰事尚未有結果,但各處告急文書已傳至京城……此番達延汗部派出六路人馬,三邊、宣大、薊州等地奏報狄夷兵馬總數超過二十萬,對我大明邊陲構成極大的威脅!”

  “什么?”

  朱厚照本滿心期待捷報,此時才知道,沈溪帶來的是壞消息。

  “韃子集結了二十萬大軍?”

  朱厚照不由咋舌,“韃子有這么多兵馬嗎?不是說韃子全盛時也只能湊出十幾萬兵馬……弘治十六年時,不也才十萬騎殺到京城腳下?”

  沈溪道:“以九邊奏報情況看,部分軍鎮上奏的兵馬重合……根據兵部斥候所得,加上微臣分析,其實韃子此番寇邊兵馬,應分作四路,數量約在八萬到十一萬間,且大多數為一些受蒙古汗庭支配的部落人馬,達延部自身出兵在兩三萬之間,這才是犯境主力!這跟之前預估的兵馬數量其實未有大的出入!”

  朱厚照松了口氣,道:“剛剛被沈先生嚇了一跳……原來只有兩三萬人馬,那為什么會出現如此大的偏差?”

  沈溪道:“韃靼犯境之前,從薊州、宣府、大同一線,再到偏頭關、固原一線,最后到延綏、甘肅、寧夏一線,韃虜采取象征性的擾邊行動來混淆視聽,其實其主要攻擊方向仍舊是宣府。”

  “今軍情緊急,臣懇請陛下盡快移步軍事指揮所,親自指揮此戰,以確保我大明軍隊可大獲全勝!”

  沈溪面圣之前,說的是緊急軍情。但具體呈奏后,生性狡猾的錢寧已發現,其實沈溪的奏報根本是小題大做。

  “你沈之厚所奏之事,跟以前有什么大的出入嗎?無非是邊關形勢緊張,陛下應多留意等等……被你這么一鬧,不知情的人還以為邊關那邊獲勝或者戰敗了,結果卻只是老生常談……”

  但轉念一想,錢寧覺得有些不太對勁,“魏彬之事經謝遷入宮解決,沈之厚依然執意面圣,卻是為何?”

  雖然錢寧有些小聰明,而且懂得巴結人,但他政治上的見解和修養卻很淺薄,做不到像焦芳或孫聰那樣抽絲剝繭思考分析問題,在一些關鍵點上容易出現偏差。

  現實卻是無論沈溪奏請之事是否緊急,但朱厚照確實是把事情放心上了。

  “韃子一次出動十萬兵馬,看來是傾巢而出,他們以為朕剛登基,年輕氣盛不能應付朝事……不過朕有沈先生輔佐,何懼區區韃虜?沈先生,您看現在是否為朕御駕親征的好時機?”

  錢寧聽到后很緊張,無論何時朱厚照都沒忘了御駕親征之事。

  沈溪謹慎地回答:“如今這局面,無論邊關發生什么事情,都不適合陛下御駕親征,要實現封狼居胥的宏愿,陛下還得等上兩年,不要需要大明訓練出一支精兵,將官體系完備,陛下也需在這兩年中增加實戰經驗,做一個合格的統帥……若貿然親征,紙上談兵,一著失誤可能導致滿盤皆輸,大明江山社稷將面臨巨大的危機。”

  雖然這些話朱厚照不愛聽,但他對沈溪的尊敬沒有改變。

  很多時候,要讓朱厚照聽勸,必須要讓他徹底服氣才行。

  沈溪領軍以來從無敗績,簡直是朱厚照心目中戰神的化身,所以他才會對沈溪言聽計從,如果這番話是由劉瑾或者是錢寧等人說出來,他打死都不會聽信。

  “那以先生之意,就是朕需要馬上在后方軍事指揮所,召集幕僚,對前線局勢進行研討?”朱厚照問道。

  “是!”

  沈溪行禮,“眼下似乎沒有比這更好的選擇……請陛下好好休息,明日到軍事學堂商討軍機,臣已備好為陛下出謀劃策之人,若韃靼兵鋒危及長城內關,京城戒嚴的話,軍事指揮所可轉移至皇宮大內!”

  “哦。”

  朱厚照點點頭,沒想明白軍事指揮設在皇宮里是怎么個概念。

  其實沈溪是把后世較為成熟的經驗帶給朱厚照,那就是在中樞設立一個完全聽命于皇帝的參謀機構,指揮統籌全局。

  平時兵部便夠用了,但戰時,兵部的作用會無形中被弱化,因為兵部只是朝廷管理軍隊的機構,文臣占據主導,但具體作戰卻得依賴前線將士。

  在沈溪看來,戰時應以皇帝作為戰場上最高決策者,對戰局變化有系統而全面的認知,根據敵情第一時間做出應對,才能保證戰場上所有命令準確有效。

  當然后方指揮是一回事,前線戰場臨場發揮又是另外一回事。

  沈溪提議的“軍事指揮所”,如果挪到皇宮,跟清朝設立的“軍機處”很相似。

  軍機處等于內閣和軍事指揮所的結合體,這里的大臣既要負責朝事,又要負責軍事,而且直接隸屬皇帝,辦事效率高許多。

  當然這個軍事指揮所內,需要一個掌控全局的官員,沈溪覺得自己完全能夠勝任。

  朱厚照道:“那朕便按照沈先生所言,明早……算了,還是明天下午吧,朕這幾天睡眠不好,可能要多休息一會兒,而且沈先生連夜前來奏請,必然累壞了,明天上午需要好好休息……午時過后,朕會親臨軍事學堂,先生你看如何?”

  沈溪點頭:“臣遵旨。”

  朱厚照打了個哈欠,道:“時候不早,沈先生回去休息吧……咦?沈先生還有別的事情嗎?”

  沈溪站起來,卻沒有挪步的意思。

  錢寧非常緊張,打量沈溪,怕他說出魏彬之事,心里隱隱感到有些不妙。

  沈溪道:“邊關形勢危若累卵,京師當立時戒嚴,以微臣所知,謝閣老在一個多時辰之前,入宮面見太后……將魏彬剝奪職位,如今三千營督軍太監之職位,已為張苑張公公所掌!”

  “啊?”

  朱厚照對于沈溪駐足不走正感莫名其妙,他已準備回房跟那些西域來的歌姬和舞姬繼續胡天黑地,聽到這話,一時間竟然沒反應過來。

  魏彬這個名字,他許久都沒聽過了,甚至魏彬具體當著什么差事,他也快忘到九霄云外了。

  倒是沈溪提起三千營,他才回憶起來,當初還是他斗垮劉健和李東陽后,經劉瑾提議才任命魏彬擔任的那個職務。

  朱厚照有些著惱:“謝閣老為何要入宮見母后……母后剝奪一個朝臣的官職,難道不用跟朕商議么?”

  錢寧見朱厚照生氣,覺得自己表現的機會來了,趕緊勸道:“陛下請息怒,陛下請息怒啊!”

  這種說辭根本就是火上澆油,這也是錢寧利用朱厚照倔強的性格,讓小皇帝感覺下不來臺,進而駁回張太后的諭旨。

  沈溪道:“或許陛下有所不知,昨日短短一天之內,朝廷六部、各寺司衙門和科道近百名官員紛紛上疏彈劾魏彬,共列出十幾條罪狀,但因陛下……不在宮內,這些彈劾的奏本,未能上達天聽!”

  朱厚照皺眉:“有這回事嗎?錢寧,你知不知道?”

  錢寧一聽,有些傻眼了,趕忙矢口否認:“陛下,小人身處豹房,對朝事一無所知啊!”

  這下錢寧開始為自己發愁了,生怕受到皇帝責罵。

  沈溪笑了笑,道:“錢千戶恐怕確實不知情,畢竟這件事只在朝中發酵,朝臣們也是考慮到如今邊關不穩,亟需穩固京師防備,所以才會有這么多人奏請……臣在此之前也全不知情,這件事也并非由兵部發起!”

  朱厚照生氣地道:“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監,邊關之事跟魏公公有什么關系?說剝奪職位就剝奪,朕可放在那些臣子眼里?”

  “呃……”

  錢寧正要幫腔,但想到沈溪在旁,只能緘口不言。

  此時錢寧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劉瑾已不值得他說話,如今他地位急速攀升,已不需要為離開京城前途未卜的劉瑾賣命。劉瑾已無以前那種只手遮天的權勢,反倒是現在的沈尚書,頗有在朝翻云覆雨指點江山指鹿為馬的架勢。

  “沈尚書突然替我說話,說我不知情,定是向我示好,或者說是在警告我,如果我繼續幫劉瑾說話,那就里外不是人了!”

  錢寧雖然為劉瑾舉薦,但現在他混得很好,無需繼續做劉瑾的附庸,這會兒錢寧更愿意在幾大勢力的夾縫中生存,甚至逐漸培養起自己的勢力,與朝中其他集團分庭抗禮。

  沈溪道:“陛下,雖然臣并未涉及此事,但其實很多事也是微臣擔心的地方,尤其涉及京城防務。”

  朱厚照抬頭打量沈溪,不解地問道:“難道沈先生也覺得魏彬這個人靠不住?”

  沈溪搖頭:“誰靠得住靠不住,不在臣的考慮范圍之列,問題是既然有那么多人彈劾魏彬,說明這個人確實有問題,才會惹得朝中大臣不滿。”

  “嗯。”

  朱厚照認真思考一番,終于點了點頭,但眉頭依然皺得緊緊的,“不過……難道沈先生不覺得這些人管得太寬了嗎?”

  沈溪道:“現在并非是朝臣手伸得是否太長的問題,而是陛下必須要安定人心……或許彈劾魏彬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但若陛下可以正視聽,在危急關頭以魏彬一人之職,換取朝臣信任,那朝廷是否會就此上下一心共御外辱呢?”

  朱厚照很苦惱:“話雖這么說,但朕不希望通過這種方式來獲得別人認同!”

  沈溪問道:“陛下有多久沒見過朝臣了?”

  “嗯?”

  朱厚照被沈溪這么一問,一時間面紅耳赤,覺得面子有些掛不住,他除了之前跟沈溪去過一趟軍事學堂,接見兵部的一些官員外,確實已經很久沒見過朝臣了。

  那次很多人傳言說宮中會重開午朝,但之后便杳無音訊,朝臣們失望不已。

  沈溪道:“陛下不能每日接見大臣,大臣也無法把自己意圖上呈天聽,如何能保證陛下跟大臣之間做到上下一心?”

  朱厚照這下更回答不出來了。

  錢寧在旁聽出一些苗頭,心道:“沈之厚果然厲害,別人用這種說教的語氣,怕是陛下早就惱了,何至于會如此認真傾聽,還一臉信服的樣子?”

  “幸好剛才我沒跟沈之厚對抗,陛下如此相信,難保這位不是下一個劉瑾……劉瑾沒多少本事,只是個閹人,鬧不出多大風浪,但沈之厚就不同了,他可是狀元出身,背后有謝遷等人幫助,若他得勢,朝中誰人能敵?”

  朱厚照問道:“所以在沈先生看來,朕為迎合那些大臣,只能懲罰身邊人?”

  沈溪搖了搖頭,道:“陛下不要把這當作是屈辱的事情,此戰要得勝,不但需要陛下在后方運籌帷幄指揮三軍作戰,更有賴陛下對朝堂如臂指使,君臣團結一致,群策群力,方可為一代圣主。”

  “若陛下只能駕馭戰場,對朝堂卻無可奈何,君臣離心,始終無法達到一個曠世明君的高度!”

  沈溪送高帽子,朱厚照樂得接受,認為自己英明神武,一時間竟有種飄飄然的感覺。

  沈溪再道:“若陛下心有不甘,不妨在此戰后,另行對功臣頒賞,那時提拔一個魏彬,沒人敢說三道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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