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溪跟韓乙和馬昂詳細交待一番。
沈溪領兵出征跟物資調運幾乎是同時進行,由于提前沒做任何準備,也就不擔心風聲泄露出去。
至于具體用意沈溪沒有跟任何人解釋。
現在海島上的倭寇處于被嚴密封鎖狀態,極度缺乏糧草,因為倭寇生存模式多依靠劫掠,海島上沒有或者說少有生產物資的基地,根本就沒法大面積種植農作物,要生存下去,要么主動出來跟朝廷兵馬交戰,打破封鎖,繼續劫掠,要么就只能跟商人采買。
但一個商人若是沒有官方背景,很難將物資運到海上,恰恰韓乙此前就是江浙地界黑白兩道都很吃得開的人物,倭寇自然會相信韓乙有本事將糧草送到海上,換作旁人很難做到這一點。
當晚沈溪讓人調撥物資,馬昂和韓乙一同前去接收,所帶隨行人員中包括沈溪的親衛和云柳麾下的情報人員。
二更鼓敲響的時候,唐寅聞訊趕到。
因為唐寅不需要陪沈溪出征,今后一段時間城里主要事務是由他來打理,突然得知沈溪調動一批物資,就算再晚也要前來詢問沈溪的意思。
“伯虎兄這么晚還沒休息?”
沈溪笑看唐寅,絲毫也沒有解釋的意思。
唐寅著急道:“沈尚書調動城里的糧食和軍械,裝船出海,據在下所知并非是供軍中所用,不知有何目的?”
沈溪態度平和,出征前所有準備工作已基本就緒,他本來就出衙找個地方休息,畢竟來日一早他就得領軍出發,需要給自己充足的休息調整時間。
唐寅的到來,稍微打亂他的安排。
沈溪道:“伯虎兄,這件事本來你無權過問,但既然來了,我也沒必要隱瞞你,我要跟倭寇做一筆買賣。”
“買賣?什么買賣?為什么這么做?是為刺探倭寇內部的情報,還是要從他們手上換來有價值的東西?”
唐寅顯得難以理解,“此事非同小可,若被朝廷得悉,那些御史言官定會群起在陛下面前發起對沈尚書您的彈劾……就算要刺探情報也可以用別的方法,何至于如此冒險?”
沈溪搖了搖頭:“有時候為了確保戰事勝利,不得不兵行險著。”
唐寅道:“看來沈尚書不肯詳細說明。”
沈溪笑道:“只告訴你必須要做這筆買賣就行……你可以當作是為刺探情報,畢竟我會隨軍登島,必須要確保絕對安全。”
唐寅皺眉:“就算在下不知沈尚書目的,也明白不只是刺探情報那么簡單,倭寇盤踞的島嶼雖然不如之前所傳那么多,但四五十個是有的,做買賣只能跟其中一兩個島做,能調查到多少情報?”
沈溪笑了笑,神色間有些歉意,顧左右而言他:“伯虎兄分析問題愈發全面了。”
唐寅沒好氣地道:“真不知沈尚書是在恭維人,還是損人,不過在下大概能明白,沈尚書此舉是兵行險招,但就怕此舉是火中取栗……沈尚書完全可以說出來,讓在下參詳一二,不至于出錯。”
沈溪搖了搖頭:“若是說出來,就不算奇招險招,不是嗎?”
唐寅一怔,仔細想了下,還真是這么個理兒,便知道自己無法從沈溪那里套出內情。
為了戰事勝利跟倭寇做買賣并無不可,畢竟沈溪深得皇帝信任,一般人很難扳倒他,唐寅琢磨半響后,道:“需要在下作何?”
沈溪語氣平和:“并不需要伯虎兄你做任何事,連調運都無須插手,明日出征時間、地點一概不變,你早些回去休息吧,明早送行時你還得出現……”
沈溪當晚沒有去見惠娘和李衿,而是去了馬憐處。
沒有多余贅述,沈溪到了馬憐所住宅院,跟馬憐一番纏綿,這次他出征沒打算帶任何女人在身邊,就當是臨別送行。
一切都平息后,馬憐不想起來整理,靠在沈溪懷中,語氣中帶著少許幽怨:“主子明日便走,可惜奴不能給主子踐行。”
沈溪閉著眼,氣息稍微有些重,看上去困倦不堪,但他腦子依然在思考一些事,聽到馬憐的話后出言寬慰:“這次出征更像是在陛下到來前走一次過場,以勝利來振奮軍心士氣,令倭寇不敢染指新城……不會出什么事的,你只管把心放回肚子便可。”
馬憐抬頭看著沈溪:“到底是上戰場,總歸會出現死傷,就算亂箭流矢也可能會傷著主子。”
沈溪睜開眼,側頭看了下馬憐,問道:“怎么你希望我受傷?”
馬憐趕緊解釋:“奴不敢這么想,就是害怕……心里惴惴不安,若是城里有佛寺就好了,奴可以去給主子求平安符。”
沈溪道:“此戰勝利與否在于戰前充分準備,而不是神神怪怪的東西……你的心意我明白,但有些事要回歸現實。這幾天你大哥不會隨軍出征,他將留在新城,至于你家里人,比如說你嫂子,暫且先別見,等我回來。”
馬憐很想知道沈溪為何要如此安排,但話到嘴邊卻不敢多問,低頭不語。
又過了一會兒,沈溪氣息平順,偶爾發出一聲鼾聲,顯然已睡著,她也倚靠在沈溪懷中沉沉睡去。
九月二十八,清晨。
新城港口,正在進行一場出征和踐行儀式。
黃浦江上大大小小的船只八十于艘,其中最大的艦船有六艘,其中三艘為朝廷南京龍江船廠建造,另外三艘則是新城船廠建造,其中前兩艘相對來說比較完善,但最后一艘大船配置卻不那么齊全,乃是剛出船廠不久的新船。
此外還有中型船只有二十幾艘,剩下的就是玲瑯滿目的小型船只,這些船只基本都來自朝廷所屬幾大造船廠,也有衛所自行建造的,大部分經過加固和改良,適應海上航行和作戰。
送行的人除了唐寅外,還有蘇通、鄭謙等文官,以及此番沒有隨軍出征的武將。
王陵之作為沈溪最親近的嫡系將領,早前被沈溪委任為警察局長,這次又被任命為衛戍司令,留守新城,以至于心中有諸多怨言。
除了王陵之留守外,留下的還有張侖和劉序兩位干將。
至于京營那邊,副總兵宋書隨軍出征。
在之前考核中,宋書麾下人馬考核成績相當一般,最終出征人員中京營連一千人都不到,本身京營士兵數量卻遠多于邊軍,這讓宋書很沒面子。
但成績公開透明,同樣的項目,都是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也都是從旱鴨子做起,最后人家精通各項水上的本事,考核不過關不能怨天尤人。
宋書對于自己能隨軍很欣慰,若是按照考核標準,他肯定沒辦法通過。
“沈大人來了。”不知誰說了一聲,港口等候的諸多官員和將領往港口后方剛修造一半的城墻方向看去。
沈溪騎著馬,帶著大隊將校到來,在這之前沈溪在營區召開出征前的軍事會議,只有奉調出征的將領才可以參加。
跟隨在沈溪后面的是胡嵩躍、宋書和荊越等人,這些將是統領兵馬的主要將領。
沈溪出城后,尚未到港口,唐寅帶人上前迎接,沈溪遠遠從馬背上下來,一群人簇擁上來餞別。
“沈尚書,船只已備好,三軍已上船,隨時可以聽從您的調遣。”
唐寅作為軍師,之前親自監督兵馬上船,此時已有留守統帥的氣勢,對沈溪做出征前的最后交托。
沈溪微微點頭:“本官出征后,城里一切軍政事務便由軍師負責,城中讞獄之事則要勞煩蘇院長和鄭副院長。”
唐寅和蘇通、鄭謙等人皆過來領命,這是文官內部所作交待,武將沒有上前。
沈溪往一邊站著的王陵之看了一眼。
王陵嘟著嘴,沈溪此前委任他為警察局長,整天負責處理那些偷雞摸狗的小賊就讓他很不爽了,現在又不準他上戰場,心里怨言頗多,甚至不跟沈溪對視。
沈溪沒有跟王陵之等心懷怨懟的將領計較,畢竟誰出征誰留守并非完全由他主觀決定,此戰也非跟倭寇的決戰,以后有大把機會建功立業,不用急于一時。
沈溪沒有跟這些人多攀談,作為主帥講究的是言出必行,當即揮手:“三軍將士聽令,上船出征!”
沈溪的坐船駛離港口,岸上人都在觀望,各懷心思,為不隨軍而感到慶幸的大有人在,畢竟不是每個人都想去海上過漂泊日子,一些人水性本就不好,甚至還暈船,更多則是身嬌命貴怕出意外。
不過大多數人還是覺得遺憾,畢竟他們希望隨軍出征,賺取功勞,在他們眼里跟隨沈溪出戰就跟白撿功勞一樣,過了這村后是否有這店難說。
“沈尚書出發了,我們也該回去了。”
唐寅往身邊密密麻麻一圈依然在翹首以望的人看了一眼,放開嗓子說了一句。
沈溪是開過軍事會議后才離開的,現在城里軍政事務暫時由唐寅打理,他當然要拿出臨時城主的身份來穩定大局,就算不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也要先把一切由他說了算的權力格局奠定下來。
王陵之蹙眉:“大人剛出發,船隊還沒出視線,我們就回去?是否太過草率?出了事,我們還能幫上忙呢!”
這會王陵之說話帶著火氣。
在場稍微熟悉王陵之性格的人都明白他的懊惱有多大,畢竟是沈溪手下頭號猛將,誰都以為王陵之這次有建功甚至得首功的機會,王陵之的留下讓很多心懷怨言的人暫時找到平衡點。
看看,連小王將軍都沒得到征召,說明沈大人并非任人唯親,再者當時的考核結果也是公平公開,誰再有怨言那就是不識好歹。
唐寅看著王陵之,覺得沈溪留下這個親信是故意表明一種態度。
作為軍師,也是留守的統帥,唐寅沒有開罪小王將軍的打算,畢竟唐寅也知道王陵之這個警察局長以及衛戍司令對于新城的重要性。
唐寅心道:“少了沈之厚,軍中這幫人個個心高氣傲,沒有一個好惹,尤其王陵之這樣的刺頭……”
唐寅朗聲道:“沈尚書臨別前,讓在下負責城中事務,有很多需要落實的地方,諸位難道不想聽聽?涉及日常治安和巡邏、駐守等事務,城中各工廠的生產和建設不能停歇,運送貨物也需要協調統一,諸位別在沈尚書走后就對他的安排置若罔聞!”
蘇通等人目光炯炯看著,唐寅神情有些不自然,完全沒有那種主持大局的底氣。
軍中將領給唐寅面子,主要是看在沈溪的面子上,現在沈溪走了,唐寅要想完全控制局面,壓力非常大。
蘇通作為唐寅最大的競爭對手,此時卻率先站出來表示支持:“軍師既有吩咐,諸位應當聽從才是……沈大人不在,軍師便代表沈大人,諸位有何意見?”
王陵之那邊只是輕哼一聲,沒有說話,連他都沒發表意見,那些本來就不太能說得上話的將領,還有相對沉穩的劉序,更不會跳出來挑刺。
一行人離開港口,往城里的老縣衙而去。
唐寅的會議開得極其簡短,他只是把沈溪交待過的,原原本本跟在場的人又說了一遍。
甚至有些人覺得唐寅說的話根本就是多余的。
沈溪臨走前是沒開會,不過前幾天卻每日都召開會議,把出征后的相關布置詳細交待下去,城中各工廠的生產,各建筑工地和道路的建設情況,全都有妥善安排。
城里的安保壓力主要是沈溪出征后倭寇突然來襲,畢竟倭寇有趁虛而入的可能,只要其集中兵力在金山衛城一帶登陸,朝廷衛所兵馬很難阻擋,南匯嘴中后所和青村中前所淪陷的可能很大。
倭寇對于燒殺搶掠可謂門清,現在新城剛建出雛形,若被其劫掠一番,沈溪的努力將會付諸東流,蕩平倭寇可能要延后幾年。
會議結束,唐寅單獨留下張侖,因為軍中這些人中唐寅最交好也最信任的就是張侖……張侖作為英國公世子,未來將會在五軍都督府占據要職,唐寅意識到跟張侖交好有百利而無一害。
“軍師不必擔心,下面的將士對沈大人、對你非常恭敬,有事你只管吩咐便可。”張侖對唐寅也帶著幾分恭維,不過這恭維友情支持的成分居多,要說對唐寅絕對信任,軍中恐怕沒人會有。
說來也奇怪,目前最支持唐寅的反而是沈溪這個上司。
唐寅看著手頭一堆公文,都是沈溪留下尚未處理的,頓時一個腦袋兩個大,眉頭緊皺:“朝廷來往公文太多,朝中多番催促沈尚書將建造新城的賬目送至京城,而現在賬目不清不楚,要厘清很困難……至于協調城里諸多開銷和物資調運,都不是容易事。”
張侖笑道:“軍師酌情處理便可,若實在委決不下,沈大人出征至多不過二十天,可等他回來處置。”
唐寅抬頭看了張侖一眼,苦笑道:“若真如此容易就好了……你沒看出來嗎,沈尚書有意考校,讓我在他離開新城的時間里把事情盡可能處理好,一是替他分憂,二是跟朝廷有所交待,由此檢驗我是否有幫他的能力!”
“這是好事。”
張侖興奮地道,“伯虎兄你難道不該高興么?”
唐寅坐下來,重重嘆了口氣:“連沈尚書自己都未必能處理好的事,哪里有那么容易處置?我主政只有十幾天時間,若他按時回來還好,若是多拖個十天半月,等陛下到來他依然未凱旋,那時我們將會非常被動……迎接圣駕除了沈尚書外,旁人誰有這能力?”
張侖一怔,顯然在他看來接待圣駕并非難事。
或許是出身勛貴世家的原因,張侖對于皇室還有王公貴胄的禮數很了解,并不會把迎接圣駕看得那么復雜。
唐寅道:“之前沈尚書將迎接陛下的事交托給我,現在他離開了,我還有很多事要處理,實在脫不開身……堯臣老弟,這次迎接圣駕很可能要由你來勞心……關系重大,切勿推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