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可不管沈溪留在居庸關做什么,甚至說他這會兒都沒心思考慮沈溪的事,前一刻他還在思索沈溪留在居庸關不回京是否跟西北戰局變化有關,后一刻便已沉浸逸樂不可自拔。
司馬真人敬獻了不少靈丹妙藥,這些丹藥說是可以強身健體,但其實不過是透支身體燃燒生命的虎狼之藥,主要是為了讓朱厚照在吃喝玩樂中找到飄飄欲仙的感覺,危害之大不可估量。
劉瑾一邊想怎么對付沈溪,一邊想如何才能誅除司馬真人。
而此時,沈溪仍舊停留居庸關,沒有回京的打算。
沈溪早就猜到劉瑾會跟朱厚照告狀,他倒不怕朱厚照多想,因為他是以兵部尚書之尊留駐居庸關,如今韃靼犯邊的消息不時傳來,他有充足的借口留在居庸關“嚴防事態進一步惡化”。
五月初九,距離朝廷規定的回京期限剩下十一天。
這天沈溪把馬九、朱山、朱鴻等心腹手下召集到官驛……朱山、朱鴻和周羨等人在宣府以西的高山衛接到沈溪的書信,于是聽命調頭南下,六天前跟沈溪率領的大部隊在居庸關會合。
“大人有何吩咐?難道咱們這就要回京城了?”
馬九不明白沈溪要做什么,這幾天時間,沈溪一直留在驛館內閉門不出,只有一早一晚才能見到沈溪的人,每天都有風聲說沈溪先一步回京城去了,但隨著沈溪現身謠言不攻自破,但很快又有新的謠言出現。
沈溪指了指院子里幾口箱子,道:“這是我這幾日精心準備的東西,你們先看看吧。”
沒等馬九過去打開箱子,朱山已搶先一步靠了過去。
沈溪突然回京,斷了朱山帶兵沖鋒陷陣當巾幗英雄的夢想,這幾天她都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沈溪有意撮合朱山和王陵之,多次給他們創造獨處的機會,結果兩人都是那種火爆脾氣,互相看對方不順眼,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差點兒把房間拆了,沈溪只能感嘆兩人是前世的冤家,很難湊成一對。
“大人,這是何物?”
朱山把幾口箱子的蓋子都掀開,發現里面裝著的東西非常雜亂,從盔甲、罩甲、棉甲、戰裙到腰刀、佩劍、匕首等短兵器無所不包,甚至還有部分短火銃。
朱山抬起頭瞄了一眼沈溪,然后彎腰從箱子里拿起一把寒光四射的倭刀,正要比劃一下,旁邊朱鴻嚇得臉色發白,連退兩步,道:“小妹,你別亂來,砍著人就不好了。”
原本就是個暴力狂,現在再拿起一把一看就是精鋼鑄就的寶刀,朱鴻非常了解自己妹子的破壞性,嚇得趕緊往后躲,把馬九拉到身前給自己當擋箭牌。
那些跟在沈溪后面的侍衛卻沒把朱山當回事,他們對這個看起來容顏靚麗、豪爽大方的姑娘缺乏了解,如果知道眼前這位是可以跟王陵之一較高下的女漢子,估摸他們也會跟朱鴻有同樣的反應,見到朱山轉身就走。
沈溪道:“各式鎧甲不多,你們自己找合身的穿上,箱子里的兵器趁手的盡管拿去,至于要做什么,回頭我跟你們說。”
說完,沈溪進入自己的房間,用半個時辰寫好送往京城的信函,再出來時,除了馬九外,其余手下已換上沈溪準備好的東西。
朱山和朱鴻穿戴一新,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都用期冀的目光看著沈溪。
馬九見幾名同樣需要回京執行任務的手下也是一臉茫然,于是主動上前請示:“大人,弟兄們已經準備好了,不知您有何吩咐?”
沈溪咳嗽兩聲,打量一圈,點頭道:“有點兒模樣了,不過似乎缺乏些精氣神,還是振作些好……行了,就這樣吧,你們現在就出發,回京幫本官做件差事。”
之前沈溪還以商量的口吻說話,此時已然打起官腔。
聽到有任務,最興奮的要數朱山,跟沈溪在居庸關會合幾天了,除了跟王陵之打架其他什么事情都做不了,現在穿上鎧甲就跟當了兵一樣,有一種難言的自豪感。此番正好滿身的力氣沒處使,朱山心中泛起大干一場的沖動。
朱鴻卻有些后悔穿上這身皮,他不是軍戶,現在卻要做那些大頭兵干的事,心中有些沒底,問道:“大人,究竟是做什么事情?”
沈溪道:“回趟京城不難吧?給你們四天時間,在京城與居庸關之間打個來回,不過路上這身衣服先別穿,到京城后再穿上,差事本官會交給負有特殊使命之人,你們回去后聽命行事便可。”
“切記做好保密工作,別泄露絲毫風聲,把事情做完馬上離開京城回來跟本官復命!”
當天晚上,朱山和朱鴻等人便出發往京城去了,帶頭之人卻是云柳。
這趟回去,云柳的主要差事是調查京城情報,至于幫朱山等人完成差事則屬額外的任務。
云柳帶人離開后,沈溪仍舊跟以往一樣,每天都在居庸關官驛自己的臥房內寫寫畫畫,兩耳不聞窗外事,只有李頻前來拜訪時才能見到沈溪本人,每次沈溪態度都很客氣,就算知道李頻投奔閹黨,也沒對李頻甩臉色,因為他知道,李頻這么做無可厚非。
身為一衛指揮使,鎮守居庸關,表面上看起來風光,但在大明朝卻處處受文官壓制,為保住官位,只有巴結權貴。李頻至少私下里沒有搞陰謀算計,這讓沈溪覺得很欣慰,因此還是按照以往的交情對待。
十一日這天,沈溪收到謝遷來信。
京城里劉瑾又搞幺蛾子了!沈溪留滯居庸關,劉瑾趁機派人四處傳播謠言,一時間沈溪成為眾矢之的。
劉瑾在朱厚照面前告狀不成,心中惱恨,便聽從張文冕的建議,找人在京城造謠,說沈溪不肯回京是貪生怕死,不敢跟劉瑾斗,順帶說沈溪已有投奔劉瑾之意,然后似模似樣地拿出些模棱兩可的證據,說有人看到沈溪私下派人向劉瑾送禮。
原本沈溪在朝地位就不高,那些六七十歲才躋身高位的老臣看不起沈溪這樣的新貴,只是由于沈溪深得皇帝信任才一廂情愿認定他能挑起跟劉瑾相斗的大旗,一度寄予厚望。
得知沈溪投奔閹黨,人們都把沈溪當作勢利小人,那些老早便投奔劉瑾的官員,更是覥著臉推波助瀾,把沈溪投奔閹黨一事說得繪聲繪色,妄圖把沈溪名聲搞臭,使得文官集團徹底厭棄沈溪。
沈溪看完信函,不得不佩服劉瑾這一招高妙,就連謝遷都半信半疑,特意來信提醒——你小子休要胡作非為,早點兒回京,別在居庸關逗留太久,不管你怎么想的,只有回到京城才能解決問題。
“……大人,看來劉公公有意要把您往他陣營里拉,聽說劉公公派來的人已經到了居庸關,隨行帶了很多禮物,說是向您回禮。”
送信前來的馬九臉上全是擔憂之色。
關于沈溪投奔閹黨一事,不但京城傳得沸沸揚揚,就連居庸關內也有風聞。
主要是沈溪留在居庸關一事太過反常,旁人想不明白就容易走極端,劉瑾的黨羽再在一邊煽風點火,人們也就當這件事為真。
沈溪淡淡地道:“謠言止于智者,外面愛怎么傳隨它,自己人心里明白便可。哦對了,這是我給謝閣老的回信,你找人送去,不用保密,大張旗鼓送至京城……我們不用那么著急,之后我會上書朝廷,請陛下容我在居庸關多停留幾日。”
馬九皺眉:“大人,您還要留滯不去?”
沈溪笑了笑:“不然怎樣?馬上回京去跟劉瑾斗?沒那必要!這居庸關雖然不是什么太平之地,好在劉瑾無法為所欲為,他既然異想天開說把我拉到他陣營里,那咱們就騎驢看唱本,走著瞧吧!”
沈溪清楚劉瑾為人,錙銖必較,把敵人發展為盟友,這種事不可能發生在劉瑾身上。
劉瑾表現出的禮賢下士,在于他要吸納人才幫他做事,但如果人才威脅到他的地位,他會毫不留情地鏟除掉!這是個精通人情世故但肚子里卻沒多少墨水的人,沈溪相信這次拉攏是劉瑾刻意陷害他,在他和文官集團間制造裂痕。
沈溪給謝遷回信,主要是讓謝遷安心,對于回京一事,他另有打算。
此時京城內,劉瑾得意洋洋,他覺得自己走了一步好棋,順利將了對手一軍,讓沈溪陷入死局,無論怎么選擇,似乎最終得益之人都是他。
劉瑾召兩名智囊見面時,忍不住夸獎張文冕:“炎光,此番你設計之策略甚妙,沈溪沒回京便進退維谷,聲望大跌。等他回朝之日,無論是文官,還是咱家,都不會給他好臉色,看他怎么在朝中立足。”
旁邊孫聰憂心忡忡:“公公難道不怕陛下對沈尚書多加重用?”
劉瑾更顯得意:“陛下最近有上過朝嗎?這種擔心,純屬多余,陛下不問朝事,就算沈溪回來,情況也無多大改變,到那時他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只能任由咱家擺布,哈哈。”
孫聰看了張文冕一眼,他原本想提醒一下劉瑾,但張文冕在場,有些話他怕被張文冕反駁,那時劉瑾更聽不進他的意見。
張文冕此時意氣風發,笑著問道:“公公,如此說來,您不肯將沈尚書收攬到您手下,為您做事?”
“咱家要他作何?”
劉瑾不屑一顧地道,“這小子,陰險狡詐,當初咱家在他手上吃了不少虧,就算他要投奔,咱家還覺得他虛情假意……以其心高氣傲,會甘心幫咱家做事?”
“這事兒趁早別想,等他失勢后,咱家看看是讓他家破人亡,還是外調地方當個小吏,這才是咱家需要考慮的問題……哼,跟咱家作對,沒人會有好下場!”
張文冕笑著應了,蹙眉思考一下,似乎突然想起什么,拿出一封書信來,恭敬地道:“公公,這里有幾名官員請您幫忙照顧的信函,請公公一覽!”
劉瑾之前尚對張文冕多有夸贊,聞言立即黑下臉來:“炎光,你倒是長本事了,居然學會為他人說項?從中沒少撈取好處吧?”
張文冕趕緊解釋:“公公誤會了,這些官員只是苦于無法跟公公您溝通,只能借助在下提供渠道,他們未給公公您好處,在下哪里敢私自收受?”
劉瑾聽到這話,臉色稍微好轉了些,冷聲道:“公是公,私是私,別怪咱家沒提醒你們,如果背著咱家收受下面人的好處,別怪咱家不客氣……咱家不喜歡那種吃里扒外、見異思遷的小人,平時你們做事都小心點兒。”
孫聰和張文冕恭敬領命,但二人卻各懷心思,張文冕窮怕了,可不會放過任何發財的機會,至于孫聰,則腹誹不已,你劉瑾本身就是個小人,卻不許別人當小人,這可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孫聰平時并非完全不收受下面人的好處,只是他從來都以文人自居,對文官集團有一定容忍心,不像張文冕那樣喜歡把事情做絕。
劉瑾小聲嘀咕:“沈溪這小子,躲在居庸關不回來,這是作何?炎光,你謀略出眾,你且說說,他到底有何目的?”
張文冕笑道:“或許是沈尚書知道回朝后無法跟公公您抗衡,所以先選擇高掛免戰牌,這不正好給了公公您機會,讓別人誤會他已被公公收買?”
劉瑾一笑:“那倒是,沈溪此舉分明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那就怪不了咱家因勢利導陷害他……說來真是解氣,沈溪本事再大又如何?不是照樣怕了咱家?再派些人大張旗鼓前往居庸關,對沈溪多加拉攏,再去信隆慶衛指揮使,讓他出面勸說,咱家想看到此豎子在咱家面前卑躬屈膝的模樣!”
孫聰好奇道:“公公不是不準備收攬沈尚書嗎?”
劉瑾冷笑不已:“咱家是不想收攏他,但咱家想讓世人知道,就算科場上的奇才,大明朝的狀元郎,南征北戰無往不利的當今帝師,也入不得咱家法眼,只能在咱家面前低聲下氣做人!”
孫聰這才知道,原來劉瑾看重的不是沈溪這個人才,而是扭曲的心理作祟,想讓人覺得他劉瑾有本事,不由心生寒意。
劉瑾一心想該怎么算計沈溪,而謝遷則干著急,恨不能親自去居庸關把沈溪拎回來。
收到沈溪回信,謝遷更加生氣,本來就稱病在家不問朝事,這會兒越發地著急了。
“……臭小子不回京,被人攻訐,他以為劉瑾那么好對付?也不想想自己幾斤幾兩,為他創造這么好的條件,回到京城當尚書,就算你不跟劉瑾相斗,也沒人跟你一般見識,現在倒好,自己挖個坑把自己埋了,你這是要氣死老夫啊!”
謝遷原本打算繼續稱病,但到了這個地步他不得不回內閣看看情況,當然這次回去他不是要處理朝事,他知道現在朝政被劉瑾把控,就算他想做什么也無濟于事,只是想聽聽同僚對沈溪的評價。
謝遷入宮來到文淵閣,發現只有王鏊在,此時王鏊正拿著一份奏本打瞌睡……劉瑾總攬朝政,奏本大多拿回家去給張文冕和孫聰批,焦芳只是在一旁起參考作用,至于王鏊基本被架空在外。
“謝少傅!?”
王鏊見到謝遷,嚇了一大跳,他怎么都沒想到居然會在內閣再次見到謝遷。
之前謝遷表達出來的態度,是準備致仕返回余姚老家,甚至連乞老歸田的奏本都寫好了,劉瑾已開始籌措提拔焦芳為內閣首輔,這樣他就可以徹底把持朝政。
謝遷黑著臉坐下來,問道:“王學士,為何內閣只有你一人?”
王鏊苦著臉道:“謝少傅這不是明知故問嗎?如今內閣形同虛設,通政使司衙門直接把奏折送到司禮監,劉瑾將奏本帶回私邸處置,以至于朝綱敗壞。陛下長期不臨朝,偶爾參與朝議所問不過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朝廷大小事務皆都被內監掌控,這內閣是否有人,有多大區別?”
這話說出來,王鏊一陣凄苦。
王鏊以前總想入閣,但苦于朝中能人異士太多,無論是王華還是梁儲等人,才能都比他高,這些人都沒入閣,怎么也輪不到他。
結果他入閣后,發現內閣已經從成化、弘治朝的權傾朝野,到現在名存實亡,他身在內閣卻屁大的權力沒有,這讓他很是郁悶。
謝遷道:“此事不能就此罷休,濟之,你現在就跟老夫去面圣。”
王鏊皺眉道:“何處見?宮外行在?”
謝遷冷笑道:“即便見不到陛下,也要見見太后……如今陛下大婚在即,怎么說也要告知太后!”
“劉瑾胡作非為,破壞朝廷定規,難道沒人能管嗎?陛下不理會,太后總可點醒陛下,太后一向英明,可不是任人宰割之人。”
王鏊苦笑搖頭:“謝少傅,有句話說出來您可別怪責。卻說這劉公公,年后多次向太后進獻禮物,光是獻上的東海明珠以及昆山之玉便價值連城,甚至如今兩位國舅都不跟劉公公起正面沖突,你去見太后,太后能幫你?”
謝遷怒道:“這不是幫老夫,而是幫大明,整個朝堂都一片昏暗,閹人當道,這天下到底誰才是主人?”
王鏊想了想,說道:“謝尚書,如今奸人當道是不假,但朝堂并未因此而混亂無序,劉公公平時倒也重用賢才,且在朝事處置上,拿捏合度,既如此,謝尚書你還是莫要得罪他為好,免得惹禍上身。”
連王鏊都一再勸說罷手,這讓謝遷很無奈。
此時王鏊說話還算客氣,要知道朝堂上對謝遷風聞甚多,很多人甚至私下里大加攻訐,說什么謝遷早已投奔閹黨云云,王鏊自己不相信這些鬼話,但他依然不支持謝遷跟劉瑾正面斗。
謝遷道:“太后還是要見的,老夫提請致仕,跟太后說說也是應該的,老夫就不信太后跟陛下一樣閉目塞聽,這朝堂難道就沒一個明眼人?”
王鏊嘆道:“明眼人不少,只是一個個都裝聾作啞罷了,劉公公做事偏激,順者昌逆者亡,如此境況下,誰敢跟他正面作對?謝少傅,你還是多思量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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