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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五章 殺星

  尋常人印象中的湖底、沙灘,大概都是鋪著沙、生著各色水草的美麗茂盛模樣。但洞庭湖底真實的情況可不然。

  不少地方是只鋪了一層厚厚的淤泥,零星探出幾條瘦瘦弱弱的草來。這種地方平時沒什么魚群,就是潛伏在淤泥中的捕獵者都要餓得皮包骨。有些地方有石塊凸起宛若陸地上的山嶺,水流到此便會緩一緩,或者冷暖對沖。因而餌料便豐富,魚群也要多些。魚群多了肥料多,那水草也就茂盛。

  這種地方就仿佛湖底的“綠洲”。面積大了餌料多了魚群多了水草豐茂了,便曉得必然是有主之地。

  李云心在高低起伏不平的湖底巡游了好一陣子,終于發現前方有一片水草豐茂之地。但此處豐茂,卻不是因為地形,而是因為幾艘船。

  也不曉得是官家的船還是行商的船,更不曉得是何時沉沒的。放眼望過去挨挨擠擠地連成一片,平白在一片平地上造出了高低起伏的地形。這時候的大船都是木質。木船沉沒了,木頭腐爛、船體內滋生了許許多多的腌臜物,更是小魚小蝦所喜愛的。又似乎經過了刻意的栽培因此當李云心看到這里的時候,映入眼簾的竟然是一片“森林”。

  也不曉得是什么水草,在水流中成片成片、直挺挺地生了高老,仿佛沖天的樹。根就扎在木船上,白色的須子糾糾結結地垂下來。魚蝦在林中進進出出,往外還有大片顏色各異、形態也各異的水草、礁石。

  李云心看那礁石,竟像是陸地上富貴人家老遠從太湖運來造景觀的。但此處可沒什么設計講究,只都三三兩兩地堆在一處。然而一來勝在那太湖石原本就模樣清奇,如此亂放也并不算丑。二來這湖中水草的顏色卻是比陸地上豐富許多。二者相映成趣,倒堆出了另一番風味來。

  李云心到此處,便看到了湖中的妖族。

  他化身的這赤尾妖波兒灞雖然模樣看著古怪,并不像人,但已經算是“有道”的了能開靈智的畜類已是罕見,能化成人身的,那更是罕見中的罕見。如若不然,這世界上的畜類數量何止人的萬倍億倍億萬倍,怎的大妖魔的數量比道統、劍宗的高階修士還要少?

  市井之間的說書人在講妖魔的時候常說某某妖魔麾下妖兵成百上千,如何威風凜凜,卻都是不通修行的世俗人的妄言。想這洞庭君統轄洞庭三千年,且湖中寬廣遼闊,可座下又有多少人形的妖兵呢?

  李云心初見紅娘的時候她身邊不過數十人那還是一湖妖魔公主嫁娶的排場。

  因此他在此處見到的妖魔也不是隨便游蕩、隨意撞見的。

  這妖魔生得與赤尾妖波兒灞有些像,也是半人半魚。但波兒灞上身臃腫、下身纖細,這一位卻是下身臃腫、上身纖細。

  見了李云心便急:“你怎的才回?大王等你許久了大王有事叫你做呀!”

  李云心也不說話,只冷眼盯著他上上下下地看了好一會兒,才道:“你可記得你的名字?”

  那妖魔微微一愣,奇道:“咦?你不記得我了?我是波兒奔、你是波兒灞呀?”

  李云心也不緩和神色。圍著他轉了幾圈,再道:“你且給我說說今日大王召喚了各路妖王來做什么?咱家大王又是生了什么模樣、喜歡哪種做派、平日里怎樣拿捏?”

  他來了個惡人先告狀,那蠢笨的妖魔波兒奔倒是愣了。

  但先愣一會兒,又嘻嘻地笑起來,指著李云心道:“噫,可是你巡湖時出了什么事、倒看著我像是假扮的么?”

  李云心可不與他嬉笑。眉頭一皺,自袖中取出那塊從波兒灞身上搜出來的“珊瑚紅骨令”,叫波兒奔細細地瞧了瞧,然后道:“你可看仔細了,此乃大王給我的珊瑚紅骨令。”

  “我外出巡湖的時候撞見了一個毛臉雷公嘴的行者,手持一根可長可短的棒子,只說是尋他師傅來的。見了我便喊打喊殺,還化成一個妖魔的模樣,差點將我這令牌騙了去!眼下各路妖王聚會,可出不得岔子你速將我問你的那些事一一細說了,我好瞧瞧你到底是不是那行者,然后才好回稟大王!”

  波兒奔聽他這樣說,倒是嚇了一跳,自顧自地皺起眉:“咦?這湖中還有會這樣變化之術的大妖魔?前些日子有人在湖上飛來飛去,莫不是那人?”

  李云心不接他的話,只厲聲催促。波兒奔看他這副焦急的模樣心中好笑,但終究還是原原本本、一五一十地說了。

  聽他說了一陣子,李云心便曉得為何是那波兒灞巡湖,而不是這波兒奔了。

  那波兒灞雖然也不算異常的伶俐乖巧,但總能像人一樣好好說話,還有自己的心思計較。而這波兒奔卻是蠢笨。先前與李云心說他家大王的事情,只是為了證明自己不是那毛臉雷公嘴的行者化的。可說著說著便自己高興起來,直說得眉飛色舞、得意忘形,渾然忘記了時間、自己出來是做什么的。

  不但將李云心問他的說了,沒問的也一并說了。說了足足兩刻鐘,才一拍腦袋,道:“啊呀,說得高興,可耽誤了大王的事!”

  而這時候,李云心大致已經摸清了那位十公子想要做什么了。

  說什么陸地上的朋友遭了劫難想要幫忙厚葬了實則只是一個借口將各路妖王聚集于此而已。

  他們要圖謀的乃是另外的東西不知什么人,通過什么渠道,找到了這些洞庭中的妖魔。告訴他們有一個真境大妖怪眼下就在洞庭中,希望他們除了去。

  妖魔們雖說任性蠻橫,可也不是隨意任人擺布的。那“十公子”是所以愿意做這件事,乃是因為……

  據說那進了洞庭中的乃是龍子。

  李云心不曉得是不是道統在做這件事。但就在幾天之前昆吾子那樣鄭重誠懇地向自己宣戰他李云心的心中也是對那道士生出了幾分好感的。

  但這種好感可不是因為斯德哥爾摩綜合癥(注1),而僅僅是因為,他此前遇見的道士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李云心自己雖然不算好人,可總覺得道統、劍宗,應該是傳統意義上的“正道”。既然是正道就該有個正道的樣子盡是些比妖魔還不如的東西,實在叫人不痛快。

  而這昆吾子雖然同他的關系并不好,甚至此刻已成了不死不休的敵人。然而,終究有了點玄門正宗的樣子他可以堂堂正正地宣戰,然后勸服。勸服不成便不多言語,頗有古時儒將之風。

  因而李云心覺得此刻這洞庭里的事情……

  雖說站在道統的立場來看,他們的確有理由這么做。

  可總覺得透著一股子邪氣兒。李云心精于此道,因而對這種氣味格外敏感這是陰謀的味道。

  事情甚至可能都不像他眼下知道的這么簡單。倘若此事叫他來做,就只可能是一個開端、或者局中局的第一步。

  不過他既然嗅得出這種味道、且平日里最喜歡這種味道,自然也曉得該如何破局。

  這是他從月昀子那里得到的教訓在自己可以憑借實力完完全全地碾壓陰謀的時候,千萬不要因著“玩玩兒看”這樣的心理給自己找不痛快。

  眼下他想到了另外一個在這幾個月當中時隱時現,卻似乎始終在其中興風作浪的組織。

  ……那個“共濟會”。

  他們的人做事都帶著一點癲狂、狡詐、陰暗的邪氣,這與李云心的風格倒是相符。不過李云心不大喜歡自己,自然也沒理由喜歡他們。

  他想明白了這些,又向那妖魔波兒奔確認了一邊他剛才所說的各種細節,便長長地出了口氣。

  依著對方所說的,那十公子的確是個大妖魔聽著似乎是化境巔峰,會使雷電。

  但問題是……洞庭君那一片白樹林中,修為最低微的惡蛟都是真境的實力,他一個“惡蛟得道”化成的“十公子”,怎么反而落回了化境?

  妖魔們不曉得這些事,李云心卻是曉得的。

  再說那些今日來聚會的“妖王”也都是虛境、化境的實力。他當將初座下五妖丟來這洞庭,說不好也成了一方的“妖王”、“妖將”。

  這時候才再一次體會到那句話老話:“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之前總是遇到那些真境、玄境的老怪物,化境之下在他的眼中都是雜魚。而今……

  李云心笑了起來。他這一笑,面目上就出了破綻。

  他化成波兒灞的模樣,卻不是“化形”。妖魔們從畜類之身化成人便只有一次的機緣。成了什么樣子,就是什么樣子。再有變化,也是如李云心而今一般,是使了個“障眼法”。

  但橫豎他是陪著一群雜兵玩耍,這障眼法也是隨手捏個決、虛虛地畫幾道就得了,不是什么看家本領。

  因此這開心地一笑,臉上就隱隱約約現出了真容。

  那波兒奔見了此情此景先是微微一愣,隨后瞪圓了眼,指著李云心道:“啊呀,你”

李云心也不言語,隨手一掌又將這波兒奔擊死、攪散了魂魄。再清一清嗓子,手執那枚“珊瑚紅骨令”,一路往十公子的巢穴慌慌張張地狂奔過去,口中大叫  “大王!大王!禍事了!禍事了!有個毛臉雷公嘴的行者打殺上門了!!”

  那十公子的巢穴正隱藏在水草森林的深處卻不是在平地上,而是在深處一道罅隙里。

  李云心高舉著這令牌,那些被靈力煉化過的水草便自動分開兩邊、讓出了道路來。行進去一段路,才意識到當真是個妖魔窩水草里探出奇奇怪怪的各式頭顱來,都是化形到了一半的妖魔水族,足有數十之多。似乎也并不曉得李云心在呼喊什么,只知道是出了不得的事,看了幾眼又紛紛將頭縮回去。

  卻說這李云心再行一段路,果真在一艘好大的沉船下看到一道縫隙。

  說是縫隙,實則就是水底的一處峽谷。從此處看下去黑黝黝的一片,也不曉得底下藏了些什么。

  李云心到此處,略一猶豫、嘆了口氣。他說自己怕水這可是真的。

  但無論洞庭君還是其他什么人才不會相信他怕水他既是大妖魔、又是龍子、且在他們眼中是一個心狠手辣的陰險之輩,真的怕水,豈不是成了大笑話?

  他少見地說了實話,倒沒人信。既是沒人信,自然也不會用那一點做文章。而今他盯著那峽谷里面看,知道必然不是好景象。

  那“十公子”一個化境的妖魔,身周的“妖王”、“妖將”又都是些雜碎。漫說“龍宮”,就是“行宮”都不見得有。

  且這峽谷藏在水草從里,水也不大流動。一眼看過去只覺得渾濁陰冷的一片,泥沙就在眼前飛舞。水中還有些腐臭味兒,也不曉得是不是尸首堆積其中。

  他就這么耽擱了一小會兒,便聽得峽谷中一陣水流翻騰、電光閃耀。而后一群服飾各異、奇形怪狀的妖魔簇擁著一個白袍的青年人升出了水面。

  但看這青年人,生了一張圓盤的臉,一張寬大的嘴。嘴角似是天生的下壓,看著像是一直在生氣說是不怒自威也可。他也生了鼻子。但那鼻子又扁又塌,就好像被人一拳打在了臉上,將整個鼻子都按下去了。但這鼻子,卻也不是面上最怪異的乃是眼睛。

  李云心看了好一會兒才找到他的眼睛。就只是藏在眉毛下、綠豆大小的兩個點,且眼睛只開一條縫,看著仿佛他那個世界連環畫中的人物,滑稽極了。

  而這十公子的視力似乎也并不大好。被一干妖魔簇擁著上了來,皺眉四處轉轉頭顱,才鎖定了李云心的方向。便厲聲喝問:“出了什么事,這樣驚慌?!”

  李云心就邊往他面前走邊道:“大王,使不得了!外面來了個玉樹臨風瀟灑倜儻的殺星已殺到此處了!”

  那十公子聽得眉頭直皺,側了側頭:“什么殺星?在哪里?”

  李云心已到了妖魔面前。而這時候才意識到那十公子大概的確是個目盲的他的身邊不停地探出發絲一般細小的電芒,像一條條觸手一樣為他探查著周遭的事物。

  便有一條探到了李云心的身上。

  那十公子登時皺眉:“……咦?”

  卻聽見李云心哈哈大笑,身子一晃便現了原本的模樣,叫道:“蠢貨,你李爺爺就在此了!”

  注1:斯德哥爾摩綜合征,斯德哥爾摩效應,又稱斯德哥爾摩癥候群或者稱為人質情結或人質綜合征,是指犯罪的被害者對于犯罪者產生情感,甚至反過來幫助犯罪者的一種情結。這個情感造成被害人對加害人產生好感、依賴心、甚至協助加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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