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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三章 雷劫

  李云心說完這句話便站起身。像特意為自己打氣一般地走幾步、振了振他的外袍。然后他站到窗邊盯著遠處的湖水,沉默了一會兒:“我得去找到那個人——你說得對,是我亂了方寸。”

  “這個世界,就連所謂的神——黑白閻君都只不過是更強一些的生物罷了,那個算計我的人又什么好怕的。我昨夜……大概的確是嚇到了。”

  老道便愣在了床邊。

  他沒有想到……李云心竟還執著地堅持著那個念頭。他竟還認為有人算計了他。

  于是他在心里微微嘆了口氣,又試著開口:“心哥兒,有些話……”

  然而他的話說了一半,忽然感覺耳朵微微一漲。這感覺倒是熟悉的——仿佛人將雙掌放平了、緊壓在耳朵上。

  可奇怪的感覺又并不止于此——他又感覺到身上微微發癢。就好像全身的寒毛被什么東西吸引著、全部樹立起來了。因而與穿在身上的衣裳摩擦,既癢又微微刺痛。

  老道因為這奇異的感覺而止住話頭,他以為……是李云心發怒了。

  自己先催眠了他,而今再一次懷疑他的推斷——他是那樣的驕傲的一人,且又不是什么好脾氣,大概也忍無可忍了吧!

  但隨即發現,李云心的發絲飄了起來。

  他的黑發原本服帖地垂在背后,襯著雪白的外袍,涇渭分明。可現在劉老道看到李云心轉過了身,眼中竟也有疑色。他額前的幾縷發絲蓬開、飄起了——這景象,劉老道其實也是熟悉的。

  冬日里,天干物燥。他晚上脫衣,衣服便有噼啪作響的聲音,還會將頭發“粘”起來。倘若不小心,還會“蟄”到手。

  老道便疑惑起來——實際上從他感到異樣到如今,也不過一息的時間而已。

  隨后看到李云心變了臉色。他的眉頭原本微微皺起、輕輕瞇了眼睛看自己。然而在下一刻他雙眼猛地瞪圓了、并且眼球向上翻,似乎要往天上看。

  接下來的動作在劉老道眼中都變得很慢很慢——他不曉得是不是因為自己的身體本能地感受到極度的危險,因此先于他的意識做出反應——他看到李云心張嘴、抬手、身上的大袍轟的一聲鼓漲起來。

  還看到李云心的指尖在虛空里綻出綻放出點點金色的光斑,那是憑空書寫符箓時的玄光。

  更能看到李云心一邊書寫、一邊變了模樣。鋼鐵一般的鱗甲從他的臉頰上蠻橫地生長出來、他的身形也隨之暴漲、更有兩道紅光在他的額角呼之欲出!

  空氣變得粘稠、更粘稠。

  耳膜像是馬上就要爆裂開來。

  一切都忽然變得極靜極靜,隨后——

  轟隆隆一聲巨響,一道幾乎有這整間大屋一般粗細的驚雷、猛地劈了下來!

  這洞庭君的紫薇宮并不是凡物。凡火燒不毀它、尋常的刀劈斧砍也留不得半點痕跡。且這宮殿周圍又有數道禁制守護,更稱得上固若金湯。

  然而位于這樣一座神宮當中的這間大屋,卻在一瞬間被這道巨大的閃電轟了個七零八落——那些經過法術加持的瓦片、金石、硬木,都在剎那之間化作最最細微的齏粉。這紫薇宮上空爆發出一片又一片磅礴的金光,那則是因為宮殿外圍的禁制被狂暴無匹的力量轟碎所散放出的不詳光芒。

  然而這電芒竟并非一道——

  此刻,正在洞庭君山紫微宮的上空千米處,一團旋渦似的濃云正急劇擴大、很快將日頭和藍天都遮蔽不見。就從這濃云之中——

  何止上百道電蛇如同狂風暴雨一般轟然劈下,整個君山附近的空氣都因這可怕的力量而變得白亮、隨即向外轟鳴著擴散出一片又一片的火云。

  一切只發生在兩息之間。兩息之前,君山上陽光明媚、微風拂面。

  兩息之后,島嶼上蔥蘢的草木皆不見,整座島嶼都從深綠色變成了赤紅色。大片大片紅亮的巖漿如同瀑布一般自山頂磅礴地傾瀉下去、奔騰轟鳴著沖入湖中。而湖水也因此蒸騰起沖天的水汽、那水汽再被密密麻麻連成幕布的電芒擊穿,又化為更加狂暴猛烈的沖擊波,在湖面上掀起了一波又一浪驚天動地的駭浪來!

  然而在這樣可怕的聲勢、狂暴的力量、徹底的轟擊之中,那已經被沸騰的巖漿盛滿的君山山頭,卻始終有一點米粒一般的金光,灼人眼目地亮著!

  所謂“米粒之珠,也敢與日月爭輝”——人常用這句話來笑那愚者不自量力。可眼下,這鋪天蓋地地轟擊下來的閃電巨幕何止是“日月之輝”?

  它們是如此炫目,以至于在百里、千里之外都能看到這光芒——令上午高懸天空之上的朝陽都顯得暗淡!

  可那一點——偌大的君山島山巒之巔上的那一點金光——竟也迸發出毫不遜色的奪目光亮!它周圍數丈之內的土地完好無損,像是從這沸騰的巖漿之海當中孤零零彈出來的一根石柱。就在這柱頭的頂端,那已現出了神魔之身的李云心周圍云霧繚繞、雙手擎天。他周圍密密麻麻的金色符文時隱時現、飛速旋轉,為他撐開了一頂金燦燦的護罩。而他的身前則懸浮著兩副畫卷——正是那八珍古卷之二!

  這兩幅超越了靈圖的寶物此刻也被李云心催出了燦然的金光,一并抵御著那自高天之上轟擊下來的可怕力量!

  而劉老道則站在他身邊,整個人都已呆住了。

  兩息之間。就在這兩息之間,他親眼目睹了蔥蘢的君山島瞬間變成巖漿橫流的人間煉獄。他的七竅都被震得流出了血來,甚至于即便置身在李云心的防護之中,他身為虛境修士的骨骼也仍舊咯咯作響、痛得像是下一刻就會盡數折斷!

  他手足無措,似乎全然不曉得該做些什么了——因為他看到現出了神魔之身的李云心,都從如同鋼鐵一般的鱗甲中滲出金色的血液來。那血液又在甲片之間匯聚成小溪流、汩汩地流到地上,甫一接觸土地,便嗤的一聲灼出青煙來。

  ——李云心都如此了……他還能幫上什么忙?!

  強光已經映得他幾乎睜不開眼睛、巨大的轟鳴聲則快要將他震聾了。便是在這樣的環境里,他勉強可以聽到李云心在同他說話:“我想得沒錯。”

  李云心的語氣竟然意外平靜,就仿佛這漫天的神雷于他而言不過是和風細雨一般。

  他繼續用神通將聲音傳進老道的耳中:“昨天我說有人破了我的太上忘情,今天就有人搞了這么大的陣勢——我想得沒錯。”

  “嘿嘿。但不管是誰,也算了了我一個心結,我倒用不著費心去猜我是不是妄想了!”他咬牙切齒地笑、仰頭向天上望——但除了炫目的白光什么都不看到……或者說,只能看到那被他催動起來的層層禁制,正飛快被不間斷的神雷劈擊得愈來愈黯淡。

  老道聽了他的話,心中更是又急又恨——恨不能登時一頭撞死了!也不管李云心聽不聽得到,他捶胸頓足地叫道:“倒是我害了你!倘若我昨夜信了你的話、你還清醒著——何至于被困在這里、何至于不曉得他們何時來的!”

  但李云心森然一笑:“如果這也是那人計謀的一部分——環環相扣,昨天你不叫我睡了,必然還有其他事。在他的計劃里,這樣的小差錯又算什么?早晚都要來——我倒慶幸是在君山來了。現在,你聽好了——我要撐不住了。”

  老道又想說什么。但李云心的語氣變得急了些:“所以我要走。但是我這一走,你要知道,就不是我從前往洞庭走、往陷空山走、往蓉城走的時候了。我這一走,不知此生我們能否還相見。”

  老道聽了他這話又急又悲,兼身上痛楚難耐,竟一時間哽咽起來:“這是哪里的話……”

  可李云心連一句廢話都不肯多說:“你要明白。從我來了渭城一直到昨天,雖說時時有危急,卻又總能逢兇化吉。到現在想……那是因為別人還不夠了解我、沒有認真對付我,所以我盡可以扮豬吃老虎。到了如今經過了那么多的事,他們大概認為已經摸清了我的手段和底牌,于是先破我的忘情,然后開始真真正正地出手了。”

  “前些日子平平淡淡、乏味無聊——那就是暴風雨之前的寧靜了。”

  “而我也早就想過有這一天,所以也在試著做準備,但到底晚了——昨天知道了畫圣的事,就知道這一天要臨近了。”

  “現在,我走之后,我需要你做幾件事。我此去吉兇未卜,如果這幾件事你做得好,也許我還有活命的機會——”

  老道此刻聽了李云心這些訣別似的話語——全然不同他往日那種自信滿滿的調調——已然意識到事情不好了。因而臉上老淚縱橫,哪里還說得出話來,只能連連點頭。

  于是聽到李云心說:“我走之后,如果你還有命活下來,你就對來人說你早同我反目了——或許還有生機。你昨晚能催眠得了我,我信你。”

  “接著如果還能有自由身,就往蓉城走。會有人來請你去輔佐一個容王——如果你能做得到,我要你想盡一切辦法把事情搞大,最好叫那容王成事!”

  他說到這里,身上的金血流得更急。雙臂上的甲片一片接一片地崩碎,發出爆豆一般連綿不絕的聲響。而那天空中的神雷勢頭也在漸漸變弱。

  這似乎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這樣狂暴兇猛的力量——兩幅八珍古卷都不大能夠抵擋的力量——倘若能持續地轟上個一時半刻,這天下還哪里有敵手了?

  李云心已到強弩之末,這神雷也到了強弩之末。因而他苦苦支撐,直到這天上雷光漸消、只剩最后一道格外粗壯的紫色電芒猛地劈下的時候,才大聲吼道:“活著!”

  雷電正擊中他的身體——轟隆一聲響,李云心在一片金光當中消失不見了。

  一柄冒著青煙的淚竹骨折扇在空中被擊散開,嘩啦啦地落在地上。

  而劉老道也因為這最后的震天巨響、一頭栽倒在地。

  天空之上,旋渦似的烏云漸漸散開,露出其后的……一片密密麻麻的修士來——足有近百人之多。

  這些修士卻似乎并非來自同一門派,而是分成了三撥。雖說他們服飾的顏色、細節處略有不同,但樣式卻是極相近的。這樣式,也與曾經渭城駐所中上清丹鼎派的道士、凌虛劍派的劍士相同。

  這意味著這三撥人來自道統與劍宗的七十二流派之中。

  眼下這三撥人似乎目瞪口呆,盯著下方已經化作了火海的君山島、以島嶼周圍彌漫了將近百里的霧氣與巨浪、半天沒有說出話來。

  倒不是在看幸存的劉老道。而是說——

  “那李云心難道不是真境么?!”說話的人站在一群上清丹鼎派弟子的前頭,腳下踏一只瓢——正是那種將一只葫蘆剖成兩半、曬干了制成的“瓢”。只不過他這瓢非金非木,且巨大無比。他身后的二十多個弟子都站在這件飛天的法寶上,此刻這位上清丹鼎派的掌門一動,他腳下的法寶也動,于是那一群弟子皆東倒西歪,甚至有人驚叫出聲,似乎是很怕掉下去。

  這意味著,其中有不少弟子修為未至化境,還不能御空而行。

  “……你這九霄神雷,不是說全力催動可以滅殺玄境以下修士么?方才難道不算是全力的么?”

  說這一句話的人則站在一群凌虛劍派弟子的前頭。他身后弟子也有數十。有十來個駕著飛劍的、在高天的風中勉強穩住身形。剩下的那二十多個則站在一柄大寶劍上——這大寶劍明顯是這位掌門的御空法寶,通體青光流轉,上刻兩枚古篆符文。一曰“申”、一曰“士”。

  那正中間的一撥,便這是這兩位掌門難以置信地質問的對象了。

  這一撥人的首領,此刻面沉似水,緊皺眉頭。

  他手中正托著一團小小的烏云。倘若將這烏云放大了,便活脫脫是方才那朝著君山轟下了無數道可怕電芒的巨大云團了。

  一本正經地說兩件事。

第一件事,本月是仙俠年度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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