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下意識地轉頭往船樓上看了一眼。但謝生的那里毫無反應,就仿是他也沒有發現這一位的存在。
于是她又慢慢地往后退了一步去,小心翼翼地問:“你是……誰?”
本想問“你是什么人”的,或者是“你是什么”——在這樣的一個夜晚,出現這樣的一個男子、相貌是典型的中原人,卻擁有藍瞳……顯然非人。
潘荷隱隱覺得自己領教過非人的存在的厲害。但如同此前見謝生時在腦海中一閃而過的念頭一樣,她還是想不起自己何時有過那種經歷。
但男子沒有答她。只微微搖搖頭、饒有興致地繼續說:“你這個女人倒也是怪。明明看到你在哭——一邊心里舍不得、一邊又要出手殺他。是不是天下的女人都像你這樣心口不一,說一套、做一套的?”
潘荷皺了皺眉,不曉得該怎樣答。
是個人還好。是個妖的話……據說妖魔性情都古怪。如眼前這個一般,也許現在還在和和氣氣地問,搞不好下一刻就要露出獠牙。且聽他這話……仿佛是被什么女子傷過,心存怨恨呢。
“我……是迫不得已。”她想了又想,橫豎找不到出路,只得低聲說,“我來生做牛做馬再報答他。”
“來生。哼。”這男子果然哼了一聲,似是對她這回答不屑一顧,“只有你們這些凡人才信有來生。”
說了這話,終于從船舷上跳下來。而潘荷也在這時候注意到一個細節——他腳落地的時候,左腳略有些跛、眉頭也幾不可察地皺了皺。似是新受了傷。
這人既落地,目光就往潘荷的身后看。高聲道:“陸兄,出來一見!”
這時候,李云心在云端挺直了身子。
手里的十幾顆金豆子只剩下三顆了。沒有再吃,手掌一翻收了回去。略一猶豫,又站起來。于是身下的椅子也消失了。
然后盯著這個新出現的人看了一會兒、微微皺起眉。
在他眼中,這家伙仿佛也是個凡人。這意味著他看不透他的修為境界——或許只比他稍弱一些、或者與他相當,或者……比他要強。
第三個可能性極小。單論個體的武力,強過希夷玄妙境界龍子的存在如今算是真正意義上的鳳毛麟角。
他也看不清此人的面目。實際上距這個人十步之外來看他,也都如同李云心一般只能瞧見一個半透明、微微發亮的輪廓。這是某種高明的隱身法兒,將精氣神都隱藏起來了。
但李云心可以感受得到海中靈氣的變化。
如今天地之間氣機雖已大亂,但靈力強大者從中行過也總要引起細微擾動。自己來看難看得出,然而如今他手上的法寶簡直太多。借助法寶,看得就明了了。
如同他當初在自己扇面上的畫卷里看真龍神君一般,如今也能看到——
這個人,身上的氣機與這片天地之間的氣機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很像是當初在渭城看到的真龍神君的模樣。
當時渭城被焚,他已奪舍。真龍神君從天上來——而他的扇子上有借助百萬陰魂之力畫出的一幅靈圖、是將渭城附近的山川河流都忠實地投射到那畫卷上了。真實的天地之間氣機如何,他那畫中也就看得出、且還能看到另外一些東西。
由此,發現那真龍“有一個金燦燦的核心。無數條同樣金燦燦的光芒從核心處往四周延展,幾乎與畫中的山川、河流、草木都有密切的了聯系”、“它像是與自然、與這世界的靈氣融為一體。它是這世界背景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注1
當時那情景帶給李云心極大震撼。就他的認知而言,似乎想要毀掉真龍、就先得毀掉世界。她與世界,是綁定起來的。
其后他自然有去看龍子、也看他自己。瞧瞧這些被真龍分封到各處、統領水系的龍子是否也有類似的表現——但并不存在。
他曾經以為那種狀況只有在至高的神龍身上才會出現,到如今……
發現這位不速之客的身上也有。
在李云心的眼里他只是個輪廓。但再在他手里那件名為“了如鑒”的法寶中細看,就會看到有無數條極細、極淡的光亮,與這片海洋、天地聯系著。
了如鑒這東西,看得畢竟沒有他親手畫出的靈圖直觀詳細。然而亦曉得……
這人與真龍的狀況是一樣的!他即是這片天地、這片天地即是他——那么他該是……
李云心的臉色變得難看起來。
在陸上的時候陸白水對他說沿海的傳聞。說,內陸的龍王們都是雜牌龍王,海上的龍王——海洋之大何止十倍于內陸、其中生靈又何止百萬倍于內陸——才是真正的龍王。
那時李云心只笑笑——云山一役,天下妖魔皆以龍子為馬首是瞻,何曾聽說過什么海上的龍王?即便是說,那些妖魔久居深山孤陋寡聞、且這時代的人與妖魔的確對海外沒什么興趣。可他們這些龍子是以真龍的龍魂分化出來的。已經有了九個,哪會再來九個!
但如今竟在這個家伙的身上看到了與真龍極似的模樣……
這個……就是那陸白水口中的東海龍王吧?!
怎么會?!
他已經做了一次“假太子”。再發現自己辛辛苦苦得來的這龍身竟是個“假龍王”……搞不好心態要爆炸的!
便是在這時候,他聽到這位不速之客招呼了陸白水。
陸白水隱藏起來,所能瞞過的就只有潘荷、謝生罷了。如今這個人現身船上,一眼就將他識破。聽他說話的口氣,又仿佛與陸白水相熟……
李云心皺眉看巨艦上陸白水的身影,臉色略有些沉。
那人說話的時候使了神通,只叫潘荷、陸白水、武家頌聽到,艦上余下人等都被隔絕在外。他如今站在云頭,也只能“看”——來者似乎同樣神通廣大。李云心不清楚他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然而也不想先暴露。
只是,陸白水清楚。
先前那謝生逼問他,他什么都不說。如今聽來者的語氣,似同他是舊相識——李云心不知道他這一次會不會說。
于是他的眼光又冷了些,看到陸白水從藏身處走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