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間殿里,亂成了一片。
而在另一間殿外,也不是什么叫人舒心的光景。
同東海君與諸多妖將議事的大殿相比,這一間宮殿倒是更類似陸上的風格。
是建在一根“柱子”上的——這根柱子立在蓬萊仙島東面的海岸邊,與島嶼本身通過一座彩虹似的細長拱橋相連。柱上的面積很廣闊,就是將慶國京華的整座皇宮搬上來都大致擱得下。因而說是“柱”,倒不如說是高聳的“平頂山”。
山頂有茂密多彩的植被,環繞宮殿的霞光。更有數道飛瀑自崖邊落下,仿似玉練一般。可這巨大的石柱實在是太高——水流落到近海面時便全成了霧氣。也叫這柱子整日浮在“云海”上,好似仙境。
宮殿建在中間,向西有一片白玉鋪就的廣場。場上有仙鶴、有彩鸞、有神龜漫步,有著彩衣的歡樂童男女追逐嬉戲。
東海君便站立在這片廣場上,往殿里看。
大殿沒有門窗,只有廊柱、輕紗。然而殿內卻是一片昏暗。仿佛有無形的力量將外面的光線阻隔,不叫殿內的人或事被看了去。
東海君盯著那片昏暗瞧了好一會兒,才嘆口氣:“沒想到你說的是真的。唉……”
但沒人應他。
他便背了手,踩著白玉地磚走了幾步:“你起先說你兒子是陸上的龍王,我還并不信。唉,昨晚見著他,可真是好手段。打散了我一個化身……還給封了。”
“百化將軍說他來請你兩次,兩次都給你斬了手臂、再怎么也生不出來——他封我化身的手段,是不是和你對百化將軍的手段一個樣兒?不但給斬了,還給封了?”
殿內還是無聲無息。
殿前的仙鶴長鳴、童男女追逐嬉戲聲原本聽著是很舒心的,可這時候東海君聽了只覺得煩。便將眉頭一皺、大袖一揮!
那些什么仙鶴、彩鸞、男女,就立時成了紙片,從半空中飄飄蕩蕩地落下。于是這片天地終于安靜下來。
“你兒子要打上門——你到底是有底氣不說話。哼。”東海君忿忿地說,“這一年來我對你以禮相待,并不曾有半分——”
“我沒有斬掉百化將軍的手臂。”
殿內人終于出聲。是個好聽的女聲,難以辨別年紀。可只聽這聲音,就覺得應該屬于一個美麗而沉靜的女子。
東海君一愣。過了一息的功夫才皺眉:“這條八爪魚!連我也敢騙!”
“他來了,你的麻煩想必就大了。”殿內的女聲繼續說,“現在后悔還來得及——不然等到你這仙山、那些妖將,都不是你的了,想要后悔也晚了。”
東海君不屑地哼了一聲:“后悔?哈哈!我何曾有后悔的事?你當我怕他?一個孩子罷了——”
“但我聽說,凡是把他當成孩子的,下場都不大好。”殿內的聲音打斷他,“如果你不是把他當孩子,何至于被他斬掉一個分身呢。”
“東海君——”女聲頓了頓,“不如眼下就放我走,不惹這麻煩了。”
東海君瞪圓了眼睛:“想都不要想!哼!當年我——”
可他這話說到這里,卻又被打斷了。
殿內女聲稍稍低沉了些:“那么,他現在是什么樣子了?”
東海君皺了皺眉。不情不愿地說:“倒是好皮囊,相貌三四分似你。哼……說起話來倒是不討喜。說話那模樣這么討人厭,想必是像那個什么李淳風!”
殿內人嘆了一聲。但似乎不是哀愁,而是某種說不清的意味:“倒也不是像李淳風。李淳風他……也是個溫和儒雅的人。”
東海君抿起嘴。身邊原本有微風。可眼下微風忽然成了一陣小小的旋風,嗡的一聲卷得那些本落在地上的紙片四處紛飛。
“李淳風。”他的聲音轉冷,仿是在想一個天大的仇人,“哼哼……可別叫我在東海上遇著他!不不不——早晚有一天我還要去陸上逮著他。把他給大卸八塊!為你出氣!”
殿內人不說話了。
東海君便這么咬牙切齒一會兒。見自己又被冷落,忙道:“好好好——我不提那人就是了。我問你些別的——我的分身被李云心給打散了,封起來了。他是要做什么?如今他的本領大,還是你的本領大?”
隔了好一會兒,殿內人說:“如果我是你,就不會在這里問我誰的本領大——我被你困在這兒,他卻能封了你的分身。結果不言而喻。倒是要再勸你一次,后悔還來得及。唉……我不喜歡再看災難,你為什么要引火燒身。”
這話不曉得戳到東海君哪里的痛處。他忽然生起氣來,一聲不吭地駕起妖風便走,又將崖邊的樹木拂倒一大片。
過了一小會兒,才聽到聲音從天邊傳過來:“你還沒瞧見本君到底能做些什么!!”
怒氣沖沖的東海君離了那座孤島,卻正撞見被眾妖將派來探聽消息的小校。小校沒料到自家君上此去見明月夫人這么快就回了來,被逮個正著——正偷偷摸摸地潛伏在那橋上。只走了一半,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慌得忙趴在地上,兩手將自己的腦袋捂住了。
可東海君只瞧他一眼便落下來,喝問:“他們人呢?還在殿里?”
——感情是早曉得那群妖將做什么,只是不管罷了。倒正應了綿將軍所說的,他們這位君上是個散漫的性子。
小校見東海君沒大怒,立時爬起來,笑嘻嘻道:“稟君上,都在殿里呢!”
說了這話再湊近兩步,低聲道:“小的瞧了——禁瑯將軍押您要挨罵,百化將軍押您得高高興興地回來。君上,依小的看,還是叫禁瑯將軍押中了劃得來——”
東海君狠狠瞪他一眼:“大膽!整天鬧這些事,要你們何用!”
小校一哆嗦,忙縮去東海君的身后,跟他在橋上快步走。
然而走了十幾步的功夫,東海君卻停住了。
小校差點一頭撞在他肩上。忙往后退兩步——聽見這東海君說:“罷了。哼。你先回去,就說我和明月夫人聊得性質正濃呢!”7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