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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七十二章 神功

  一塊潔白的地面懸浮在似乎無盡的虛空里。

  面積頗大,極平。哪怕將一顆絕對渾圓的珠子放在上面的任何一處,那珠子也絕不會滾動。

  倘若李云心看到這片地面,會驚訝地意識到這里略有些熟悉。再從記憶當中尋找,會想起他也曾在類似的地方待過——在慶國的時候,他被白閻君召去了冥府。白閻君曾威脅他,倘若他不肯合作,便將他困在那里。塵世間的一刻鐘,可能相當于那里的千萬年,他會發瘋。

  眼下在這片地面上,站著兩個女子。皆看不出年紀,皆擁有出眾的容貌,皆——擁有天下間叫人膽寒的武力。

  一個封號琴君,一個被世人尊為真龍。

  只是兩人之間的關系,似乎并不像李云心如今所想的那樣勢同水火。正相反,琴君的手放在真龍掌中,兩人臉色平靜,言語之中亦無半分火氣。

  “我并不愿意走到如今這一步。但你比我更清楚,如今的天下,我們幾乎已經沒有容身處了。”真龍看著琴君,說,“可你現在反悔,還來得及。”

  琴君淡淡一笑:“我不會后悔。既然已經知道你我之間的關系,我就清楚這是我唯一的退路。”

  “千年以來,我從未像前些日子那樣遭受奇恥大辱。既然我以尋常妖魔的身軀無法復仇,那么就如你所說,我們合而為一,完成各自的心愿。”

  真龍微微動容。她忍不住又開口:“你是我在世間唯一的血脈……如果不是如今……我怎會……”

  “母親。不要多說了。”相較于如今的真龍,琴君倒要鎮定許多,“冥潮要來了。錯過這一次,我們還要等上幾個月。李云心和萬年老祖都不會給我們第二次機會。你定下神來,做好這最后一件事。”

  在世人心中威嚴神秘、仿若神祇的真龍,竟真的乖乖閉上了嘴。

  兩人手掌相交處,慢慢泛起深沉的暗光。

  光不會是暗的。可在她們的掌中,卻有一團黑氣慢慢擴散,仿似光芒。黑氣分成條條縷縷,如同游蛇一般攀上兩人的手臂。而這方地面之外的幽暗深空,仿佛也活了過來。許許多多自黑暗中探過來的觸手、也慢慢攀上兩人的身體,好像要把她們拉進無盡的黑暗之中。

  這樣的過程似乎極為痛苦。即便是琴君與真龍這樣的通天人物,也慢慢皺起眉頭。能令她們如此的體驗,倘若放在一個凡人身上,只怕頃刻之間就會叫那人發瘋了。

  這樣的過程,一直持續了將近半個時辰。掌心處的暗光漸漸覆滿四條手臂,周遭虛空里的黑暗則將她們的身軀包裹。唯有脖頸與頭顱還能依稀分辨得出,但也能看到,兩人的神情更加痛苦。

  忽然,真龍悶哼一聲,口中忽然吐出一口金血來。這金血卻仿佛是餌食,引得身軀、手臂之上的黯芒像發了瘋一般、當即往她口中涌去!

  兩人行功的時候,身體九竅緊閉。如今真龍卻出了狀況。猝不及防之下,那些暗光便往她的口中灌進去許多。雖說她立即閉了嘴,可身上纏繞的黑色卻仿佛無數條感受到敵意的細蛇,千絲萬縷的飛揚起來,仿佛她的身上多出了許多的觸手。

  琴君不能說話,只能用雙眼死死盯住真龍。但真龍又撐了一陣子,終于微微搖頭,手臂猛地一振——二人身上的暗光當即散去,消失無蹤。

  她雙腿一軟,琴君立即上前扶住她:“母親,怎么!?”

  “祁川那個賤人……”真龍咬牙切齒,“到底被她找到時機來了海上……她……封去了三海!”

  琴君不再多問,嘆了一聲。

  剛才纏繞兩人身軀的暗光,便是真龍對李云心所說的幽冥之氣。剛才兩人所行之事,便是在煉化。

  如同萬年老祖以妖魂之力將被鎮壓的古魔慢慢煉去神智、本能一般,這兩人,則要將幽冥之氣慢慢地煉入體內,替換身體當中的靈氣。

  在此前的許多天中,兩人已慢慢適應了幽冥氣入體的痛苦。而今日,正是冥潮來臨之時。所謂冥潮,便是說在特定的時候,自幽冥入口滲透進來的幽冥之氣會變得異常旺盛。冥潮的來臨沒有規律,但來臨數日之前可被覺察。

  在這幽冥之氣最為洶涌澎湃的時候,二人本是要完成最后一步——

  借助這樣的幽冥氣,重塑身軀,將二人的修為境界合而為一。

  煉化幽冥氣的法子,終究是脫胎于玄門。既如此,在體內的運行之法便有共通的道理。

  那幽冥氣極為霸道。倘從九竅入體,很快便會與體內殘存的靈力沖撞,摧毀身軀經絡。唯有自體外,如吸收天地靈氣一般慢慢地攝入,才能勉強承受。

  但這最緊要的關頭,卻正是清水道人在紫夜真人身上封了三海的時候!

  此處這真龍本為九海之間的天地之氣凝成,三海被封去,靈氣頓時一滯。如在平時,并不會造成如此嚴重的傷害。可在引幽冥氣入體的時候忽逢此變,就好比一個人在修行運功的時候,體內靈力陡然紊亂。如此,便只會發生一件事——走火入魔。

  一口幽冥氣吞入體,雪山氣海與經絡登時受創,饒是修為通天,也經受不住這種自內而外的打擊!

  “我……我……”真龍的臉色發黑。只過了極短的時間,便又接連吐出三口金血來,仿佛身軀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衰敗,“我這一千年……我……只想活著……”

  她瞪圓了眼睛往周遭的虛空里看,好像要看到虛空之外的世界:“不該如此,不該如此的……我該是要出世……要縱橫……”

  “母親。”琴君抓住她的肩頭,“我們還有時間。你先慢慢調息。否則傷勢會愈重。我可以——”

  “來不及了!”真龍猛地看向她,“祁川來了……到了蓬萊!她來了……李云心就會知道怎么脫困!你……煉化了我!”

  琴君沉默了一會兒,搖頭。

  “我愿意被你煉化,就是因為曾經受辱。又從你那里知道許多事,才曉得原來我原本的抱負,都是笑話而已。既然如此,我又能在世間追求些什么?我既然是你的血脈,就不如把這血脈歸還你……由你來為我復仇。可如今你叫我煉化你,之后我又做什么去?”

  如果叫李云心看見這兩人如今的模樣,非得真心實意地大吃一驚不可。

  且不說真龍在世人心中的印象。單就他與她接觸的數次來看,這真龍該是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梟雄”才是。此類站在世間力量頂端的存在,都該有鐵石一般的心腸。即便不是鐵石,也不該是如今這副模樣。

  至于那琴君呢?李云心頭一次與她打交道的時候,便見識了她的深沉心機與無比豪邁的氣派。若說梟雄的氣質,竟還猶勝真龍三分的。她在云山下,站在金角巨猙的背上,驅策十幾萬的妖魔送死,眼睛連眨都不眨的。

  可是這么兩個人,眼下卻演出這樣戲碼。

  如果叫不知情的人看了,非得覺得這是兩個母慈女孝的存在——都熱切地希望犧牲自己,把生的希望留給對方。

  琴君說出了這些話,真龍又用余下的力氣叫起來:“那么……你樂意……見我這樣……這樣……”

  “我在這里,被困了一千年!”她瞪圓了眼睛,“你樂意見我……連個開始都沒有,就……”

  “叫我想一想。”琴君低聲說。

  真龍便再不說話,閉上眼睛,勉力調息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琴君嘆息一聲:“好。”

  真龍便也輕嘆一口氣:“我再調息兩個時辰。趁冥潮未退……你煉化了我。”

  “好。”

  “在那之后……我不求世間至尊位了。”真龍幽幽嘆息,“你先帶我,去世上看一看。有趣新奇的,都要碰一碰……”

  “好。”

  “還有那些——”

  可她說到此處,兩人的對話被打斷了。

  平臺之上,就在兩人的面前,忽然出現一個光點。光點迅速擴大,化成一個人形。

  李云心的模樣,現了出來。

  “哈……琴君,你敢耍我。”他陰沉著臉,先往左右看了看。果不其然——在瞧見這里與他曾經待過的地方驚人相似之后,略吃了一驚——但很快將注意力轉回到二人身上,“喲。做什么呢?”

  琴君扶著真龍站起身。她寒聲道:“你倒是比我們預想的快一點。”

  李云心擺擺手,笑起來:“謬贊謬贊。是有人給了我一點兒線索,我先弄出了這個來。不過別的嘛,大概也不會比你們慢。”

  又看真龍,皺眉:“聽說有人把你身上的三海封了去……可也不至于傷成這個樣子吧。你們在搞什么?煽情?我看得沒頭沒腦,一點都體會不到悲情——二位誰給我說說,你們怎么就這么……享起天倫之樂來了?”

  真龍輕出一口氣,叫自己的臉色略好看了些:“李云心。你以為幫你那人是你的盟友么?你可知道她是什么人?”

  李云心笑了笑:“知道啊。也是個棄子么。”

  “和你,是一樣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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