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龍大驚,“你……”
“哦哦哦哦——”李云心為自己鼓掌,“看來是真的,是真的——我猜對了!”
他毫不在意兩人對自己怒目而視的眼光,背著手在這臺上快活地踱了幾步:“他媽的,太爽了。解開一個我心里的大謎團!”
又一轉身:“你猜怎么著,有一件事情我一直想不明白!”
“我之前搞清楚了畫圣畫人畫神通的手段——憑什么她弄出來的人就那么強,我弄出來的都是渣?”
“后來我意識到,哦,原來跟一滴雨水一樣,要有個凝結核——凝結核,核心,懂不懂?”
“畫圣畫出真龍來,那真龍該有個凝結核的!就好比我給小九畫個身子出來——我先用一枚鱗畫了個蚣蝮出來。然后再以蚣蝮為核心,把它和九公子的神智融為一體,再吸收了靈力,才成了如今的他。”
“可是我又知道,畫圣畫真龍,是以天下做大陣。是這個天下大陣,配合著一個核心,才有了真龍。可是,真龍的核心是什么?我想不明白。”
“后來到了海上,我又發現這海上的九海,也構成一個畫陣——我弄死了九海龍王,還原了九海畫陣的圖,發現這個圖,實際上也能畫出來一個存在。這個存在是誰?就是你。”李云心嘆氣,“到了這里,我就納悶兒了。如果這九海畫陣成就的是你——真龍。那么那個天下畫陣成的到底是什么玩意兒?”
“但是到今天,在清水道人剛才告訴我她是什么玩意兒之后,我意識到我想岔了。”李云心陰森森地盯著真龍,“你才不是真龍。你其實,就是真龍的那個核心。就像我先畫了蚣蝮出來一樣,畫圣先用這里的九海畫了你出來!真的真龍,早掛了。真龍完蛋了,你這個核心留下來。”
“什么沉眠一千年……什么實力大減。你的修為原本就不高而已。真龍死掉這件事,世上沒幾個人知道。可是她從前招惹太多的仇家,你怕別人找上門來算賬……于是躲在龍島扮起真龍來。”
“故作神秘,故作威嚴。我就說……怎么一見你的氣派樣子,我就覺得違和呢?”李云心長出一口氣,“叫陸上的龍子斗來斗去,也是你在怕吧——怕他們看出你的虛實來。要我說,那種事你不做還好,做了又做得不利索,才自曝短處。你說呢?”
“現在,我該叫你什么來著?”
琴君冷冷地看著他。看起來李云心所說的,她早已經知道了。
真龍亦挺直了身子。不再像從前那樣震驚,反倒也笑起來:“好。既然你已經知道了——你這樣聰明的人,為什么不自己想呢?”
李云心撇了撇嘴:“有什么難想的。你是麒麟。”
真龍沉默。
于是他又賣弄起來:“你猜我怎么想到的?哎呀,好遠的事情了——在渭城,白閻君教我奪舍的法子的那天晚上,跟我說,什么龍啊,金鵬啊,龍子啊,麒麟啊……在他那里,都不過是大牲畜罷了。”注1
“后來呢,龍,我知道這世上有。金鵬龍子,也有。可是麒麟在他媽哪兒呢?沒見過啊?”他一攤手,“我再一想你現真身那幾次的樣子——躲在云里,藏頭露尾。要么只露個腦袋,要么露出幾片麟……哇,麒麟正是個龍頭哇!”
李云心搓著手,看真龍:“對不對?我說得對不對?”
真龍冷冷地一笑:“不對。”
“哈哈,我就說嘛……嗯?”李云心先笑,又愣,“什么?”
“我并非什么核心。我,就是我。事到如今,你可以稱我麟龍。”袒露身份的“麟龍”,忽然現出了她的神魔身。只是從前她金甲燦然,到如今鱗甲已經黯淡無光。其上有許多蜿蜒的黑線,那是因為未被煉化的幽冥之氣侵入了她的軀體。
“至于你說的真龍,一千年前就死掉了。所謂的核心,也死掉了。只在世間留下那么幾個孤魂野鬼……哼,其中一個成了氣候,成了那個清水道人。”
“而我。”麟龍看身邊的琴君,“我的一部分真元,加上真龍的一部分真元,便成了她。要說如今天下誰才是真龍,該是她,而不是那個洞庭的魚妖。”
李云心疑惑不解地看她:“那你到底是什么玩意兒?她隨便搞出來的?”
麟龍又笑了笑。但她如今這笑容,已不同于自稱“真龍”的時候了。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李云心倒覺得眼下這“麟龍”的言語做派,比從前看起來要順眼很多。
當然這個“順眼”,僅指沒有了從前的微妙違和感。
“我與你口中的真龍同出一源。也正是因此……”她看琴君,臉色又柔和起來,“你才是九個龍子當中最最特別的一個。你對你的身體耿耿于懷。但可知道當初有了你的時候,那畫圣是怎么說的?”
“母親!”琴君看了李云心一眼。
但麟龍一笑:“沒什么不能說。這個人不來,我也早晚要告訴你的。如今他在,也叫他好好聽一聽——你的尊貴身份,到底是怎樣的。李云心,我知道你一直在追查畫圣的事情。想來你也很有興趣。”
她的話搔到了李云心的癢處——
“你見過畫圣?活的那種?”李云心皺起眉,“你說!”
“不急。”麟龍轉眼看琴君,“你即刻運功,煉化我。”
琴君一愣:“現在?”
麟龍冷笑:“是現在。他現在是投影過來,可有了祁川那個賤人幫忙,離肉身來此也不會太遠。那么你也在此時運功。等我把該說的話說完,你正可以將我煉化。那時,你就不怕他了。”
又看李云心:“或者聽我口中不知真偽的故事,或者現在回去,以最快的速度找到來此將我們兩個誅殺的辦法——你自己選吧。”
李云心嘆了口氣:“這種流氓的辦法你也想得出。好吧,看起來你對我還算了解——如果我現在回去想辦法,是不是你就要帶著你的那些故事死掉。”
“正是的。”
“那我不走。”李云心干脆地說,“打打殺殺哪有聽故事有趣。”
“好。那么我開始說。”
麟龍說了這句話,轉眼盯著琴君。琴君閉上了眼睛,深吸一口氣。數息之后,她重睜開眼,握住真龍的手。
兩人掌心相交處,暗光再次彌漫開來。
麟龍也不開口,但開始以神通傳音。
“世人口中,有些所謂的神獸。龍,金鵬,麒麟。”她說得很慢,該是想要拖延時間。可三個人對此都心照不宣,李云心并不催促她,只一邊聽,一邊將視線投到兩人掌心的暗中之中。
“但這三者,是不同的。”
“金鵬算不得‘神獸’,他只是個妖魔罷了。山林中的一只鳥,得了機緣,擁有強大的修為,才成了金鵬王。”
“可另外兩者,龍,麒麟,原本都不是這個世界上的。是……”
“陳豢畫出來的。”李云心替她說了這句話,以免她長篇大論。
痛苦的神情開始在麟龍與琴君的臉上出現。她因此沉默了很久。但李云心不催她——這位假冒真龍一千年以求避世生存的冒名頂替者,如今算是在用生命拖延時間。
雖說這種犧牲的目的未必高尚——可能僅僅是為了心中的某些執念、情緒而已。但李云心覺得在這妖魔橫行、人可能比妖魔更加殘酷無情的時代能撞見這種事,也實屬不易了。倒叫他對“真龍”的印象稍有改觀。也許她從前所表現出來的那些,都是偽裝吧。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大概這才是她原本的性情。
可惜走岔了路。
倘若她一開始不搞那些事,直接對自己說出真相,或許還會成為盟友,至少不會是死敵。
可李云心那時候也僅僅是個無名小卒。換做他處在麟龍的那個位置上,也未必能做得更好。只能感慨世事無常——溝通不暢這種事,又搞出了多少麻煩事。
待兩人被黑氣包裹,才又聽到麟龍的聲音。
“在真龍出現以前,我就已經被畫圣創造出來。”
“可我的存在,不是她的本意。或者說不是最終想要的。陳豢來自另一個世界。我與她相處過不短的時間,我可以確信這一點的。用她那個世界的話來說,我是一個試制品。”
“但她用來創造我的東西,用她的話來說,是來自于她那個世界曾經的一個‘神’。”
李云心的心微微一跳。真龍所說的“東西”,該是指類似核心的玩意兒。他之前就想過,畫圣能畫出真龍,似乎意味著她的那個世界真的有龍。如今聽了麟龍的話——如果所說的是真的——便證實了他的猜測。
那是個怎樣的世界?
或者說在那里,“神”只是對某一種存在的特定稱呼?
“她造出了我來,便有了經驗,曉得那種方法可行。于是將我囚禁在這里,游歷天下,又造出了真龍。”
“她……該算是我與真龍的‘母親’。也曾說,我與真龍,都算是那個‘神靈’的后裔。可是她從未將我當作她的女兒看待。對真龍,也是同樣的。”
“在她那里,我們不過是一件器具罷了。”
注1:詳見第九十五章,大牲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