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琢與燕十八便對視一眼。后者才開口低聲道:“我們來時的確遇著了三個妖魔。境界不甚高,在林中巡視。當時就猜該有境界更高的大妖也在此地……屬下想,或許是來湊熱鬧的、或許也是那鶴妖請來的。”
他頓了頓,看看漢琢又道:“此地形勢險惡,可我們心里已有了準備。所謂富貴險中求——我們所求的雖非富貴,但也明白得歷盡艱險才能……”
李云抬起一只手,燕十八便不說話了。兩人都只期待地看他。
于是他再輕嘆一聲:“你們心里有了準備——可有了這樣的準備么?”
這話說了,便將手一抓、像是抓走虛空里的什么東西。
于是就真有些存在顯現出來了。
兩人扎營歇息時,找的是一塊大樹下的草地。割去一圈瘋草燃起火,但四面仍俱是巨樹。于是這二人便像是身在井底。
但到了這時候才意識到……
樹非樹。
而是巨大的妖魔。
身高數十丈的八個妖魔,將這小小篝火堆圍成一圈。有的在俯身、有的張了巨口、有的已探下手——而他們此前以為那是樹木探下來的粗枝。
抬頭向上望,妖魔巨大丑陋的面容高高在上,本隱沒在黑暗里。可地面上的篝火光卻將猙獰面孔映得陰晴不定……更是駭人!
只看了這么一眼,校尉與法師一同倒吸一口涼氣、喉嚨里“咯”的一聲,坐倒在地上。身上篩糠似地抖,臉上汗如雨下!
李云心隨手折了身邊一叢灌木當中探出來的一根樹枝——于是那斷口處便流出血液,再看他手中“樹枝”哪是什么“樹枝”?而是一截生著黑毛、指甲長得像小匕首一樣的斷指!
“險中求也得先有命活。”他將斷指丟進火堆里,又勾了勾手。便有清凈靈力匯入兩人身軀之中,叫他們鎮定下來。
“我們之所以現在現身了,就是因為你們快要踏入煞君天煞崖的行宮周邊了。煞君得金鵬喜愛……如今座下妖兵妖將極多。這天煞崖周遭,盡是幻境陷阱。每走一步,都是在妖魔之中穿行。這樣的形勢可料到了?”
兩個人面色如土,齊齊搖頭。
“那就回去吧。”李云心微笑著說,“人世間還有很多美好的事情值得去享受。有的人,因這種事在身邊見得多了,就不珍惜。”
“那種人終究要后悔的。你們不要做那樣的人。”
到此時,因見了身周那些被李云心使神通鎮住、如塑像一般的巨大妖魔而幾乎肝膽欲裂的兩個人,再沒什么強求福緣的心思了。手腳并用地爬起來轉身就跑,都忘了同這位龍王/會長告辭。
待他們的腳步聲漸漸消失了,李淳風才伸手從那在火上烤著的燒雞上撕下一只雞翅,笑問李云心:“怎么同這兩個凡人說了這么多話。”
李云心便嘆口氣:“到底是為咱們做事的。這些日子……我覺得自己也心軟。可能因為心里沒恨了吧。更何況——”
他笑起來:“你也聽到那漢琢說了,他跟誰誰倒霉。我怎么敢把他留在身邊。”
“也算是個道理。”李淳風抬眼看遠方那巨大的梧桐木,“這里的妖魔比我們想象得多。白云心擄走呂君金鵬不會不知曉。也該猜得到你會來——他該是在這附近布置了重兵。這白云心擄走呂君……倒真不曉得是出于意氣,還是金鵬布局的一環了。”
李云心略沉默一陣子,說:“問問就好了。”
說了這話他一揮手。面前火光暴漲一瞬,又縮了回去。但施加在周邊這些妖魔身上的禁制已散去。只聽隆隆一陣響,那些巨大的妖魔立時手腳并用地往后退,不曉得摧垮了多少樹木、土石。林中一片喧囂之聲,倒仿佛發生一場大戰。
可一切都是因為在火堆旁坐著的那兩個人。或者準確地說,是因為李云心。
妖魔之中不乏境界高深者,但相對于太上而言……太上之下皆為螻蟻。
他們頭一次體驗到太上強者的可怕力量,終于意識到即便是玄境的修為……只要這個人一個念頭,便真的只能乖乖就縛了。誠然與妖魔不修道法神通有關——可也都曉得眼前這這位太上,也是個妖魔。
就如同他們的那位鵬王一般。
但到底還有個有些勇氣的。一男聲道:“慌什么。龍王要殺你們,你們早已死了。”
隨后說話的人從倉皇退卻的群魔之中現身,不緊不慢地走到火堆旁,對李云心露齒一笑:“龍王,又見面了。”
不是別人,而是云間君。李云心在渭城時他露過面——在那雀妖照夜君被李云心打回原形之后。
這云間君一現身,群魔倒是鎮定了些。紛紛化成人形、不再逃竄了。也但沒幾個敢上前的,都遠遠瞧著。因為一旦他們平日引以為豪的妖力被人一個念頭便制住了,也就缺了倚仗,全沒了膽氣。相比人,到的確更像是動物一般趨利避害的本能。
李云心瞧了云間君一眼:“這么說是鵬王叫你們來設伏的。”
云間君不卑不亢,不慌不忙,微笑道:“龍王誤會了。鵬王的態度和此前一樣,并未改變。不希望起爭執沖突,而希望事情能和平解決。”
“只是說,如今白仙子做了一件并不很理智的事,鵬王也無計可施。便叫我提前等在這兒向龍王說明、以免引起什么誤會。”
李云心驚訝地瞪起眼睛:“誤會?難道白云心沒告訴你家鵬王,我和我身邊這位打算干掉他的么?”
云間君一愣:“龍王開什么玩笑?鵬王不會把白仙子的話當真的——本有婚約卻又毀了,她心里自然不痛快。如今我正是……”
“是真的。”李云心一指身邊的李淳風,“我們兩個先來救出劉公贊和龍九,然后就一路殺上嘲天宮。”
云間君便尷尬地沉默起來,似是一時不曉得該說什么好了。
到這時候李云心才笑:“我開玩笑的。說說看,你家鵬王叫你等在這兒,是要對我說什么?”
云間君的臉色變了又變,才也勉強笑起來:“龍王真風趣……我在此是要說,這個……白仙子擄走了呂君,躲進煞君的行宮。龍王看天煞崖上那顆梧桐樹——樹上便是云頂天宮。”
“煞君建這天宮時,鵬王也著實幫了些忙。因此這天宮極難攻破,便是鵬王在此也要大費周章。又因當初將呂君請去嘲天宮本不是為了脅迫龍王、而是怕龍王一時間找不著他耽擱了,也就耽誤了劉公贊與龍九的性命,所以出了這種事,便怕是龍王誤會咱們不肯交人。”
“白仙子叫龍王去見他,必會放龍王入內。因此鵬王的意思說,若龍王真進去了,可將白仙子勸服。如此我們化干戈為玉帛……”
李云心想了想,抬斷他的話:“你們鵬王是有什么要緊的東西被白云心順走,也藏在里面了么?”
云間君“啊”了一聲:“龍王這話是什么意思?”
“要不是什么要緊的、不敢輕易以武力強奪的玩意兒,干嘛要我這個外人來解決自己的家務事?”李云心一皺眉,看李淳風,“你說對不對?”
李淳風也想了想:“你說得有道理。”
李云心便道:“你比我了解金鵬。還見過他——能不能想起他能有什么要緊的東西落在白云心手里?”
李淳風咳了一聲,看云間君一眼:“這個……一時間嘛……”
妖魔云間君便終于冷了臉,沉聲道:“龍王,你這就不叫風趣,而叫做無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