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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誅心

  這話一出口,老道趕緊作勢要捂住他的嘴。

  但好歹沒真犯傻,只欠了欠身,就重新坐下來。但還是壓低聲音:“心哥兒,唉呀……這話怎使得亂說!那府尹是何等人物……這渭城里的父母長官呀!哪怕是在大慶朝,正五品的官,能有幾人哪!心哥兒以后可莫要再提這話……李府尹有了什么閃失,別的不說,心哥兒你,不是也不想……”

  “我是不想被人注意。”李云心給老道倒了杯酒,微微笑著搖搖頭,“但是這事兒發展下去,我就不痛快了。”

  “最好的結果是咱倆搬出這宅子,另尋住處去。這么一來,我念頭可就不通達了。我不欺負人,可也不想被人欺負。我好好地站在這兒,你跑過來踹了我一腳——這算什么事兒?”

  “壞一點的結果,不但宅子收了,咱倆還得吃牢飯。到那時候……我想不暴露身份都難。我長了這么大,就在清河睡了幾天稻草鋪,我跟你說,我這人擇床,還有起床氣。一旦睡不好,我就想搞人。”

  “所以你看,就只能殺了他嘛。他一個大慶朝五品府尹,好了不起的。誰能想到我一個小道童把他殺了——還是你這個老頭子有這個能耐?他家門外可是有道統和劍宗的高人布下的陰靈大陣嘛!”

  “他有仇家的嘛,還很厲害。他一死,不是腦殘,都會覺得是那仇家干的,關我屁事。倒那時候,再把喬家那幾位料理了,他們不再折騰,誰還記得一個洪福鏢局怎地怎地了。你那老朋友,那時候如果還命大,也能脫困了。愣著干嘛?把酒喝了,好好想想,我說得是不是李菊福?”

  老道不知道“李菊福”是誰。但想了想,雖然覺得李云心分析得頭頭是道,然而還是覺得哪里不對。

  等喝了那杯酒,咂了咂嘴,意識到問題所在了。

  “可是心哥兒你……怎么,嗯……了他?”老道還是沒將那大逆不道的話說出口,“心哥兒也說了,他有那大陣護著,你今晚都沒敢用什么手段,怕給發現了。若是用尋常的手段……總是有跡可循的。那仵作衙役也不是吃白飯的,到時候總要查到咱們身上。再說又有道統劍宗的人……那,也不清楚他們有什么神通法子……”

  李云心瀝盡壺里的殘酒,一飲而盡,站了起來。

  不知是不是錯覺,劉老道感覺他的臉上煥發著奇異的光——甚至……可以算得上有些妖異。

  “我是不知道那些人有什么神通法門。”李云心不知想到了什么,像是快要笑出來。他的眼神里,就好像飽含著某種充滿了惡意、快意、卻又混雜著毀滅的沖動的情感,“但是他們也不知道我有什么神通法門。我跟你說。我的神通啊……叫誅心。”

  劉老道不是很懂他在說什么。

  但明白了一件事。他曾經以為自己已經差不多了解了這位少年高人的性情、嗜好了。但如今他知道……自己了解的,或許連一點皮毛都算不上。

  這個少年……并不像他看起來那樣溫和、隨性。

  他的骨子里或許……

  劉老道微微打了個哆嗦,強迫自己不去看這時候的李云心。

  他的骨子里或許……藏著什么可怕的妖魔啊……

  三更的梆子聲傳入耳的時候,起了夜風。

  李云心擱下筆,借月光看了看桌上的一張紙。

  上面是他整理的一些信息——有關李府尹的。

  劉老道不清楚他如何能做到,在道統和劍宗的高人保護下、殺掉李府尹,卻又不留絲毫蹤跡。但于他而言,這件事卻令他開啟了上一世某些塵封的記憶。

  殺人啊……殺人嘛。

  李云心在黑暗里笑起來。

  從前最喜歡做這事了。

  他從小廝阿澤那里知道,李府尹今年四十六了。

  微胖,疑似有高血壓和脂肪肝。世代為官,祖上出過二品大員。但從他的父親上數四代,幾乎都不是善終——三位祖先是“驚死”,他的父親活得比較長,死于“心悸氣喘”。

  心臟病。大概還是家族遺傳。

  阿澤說李府尹無論長相還是做派都頗有其父之風。那么可以排除……他姓王的可能性了。

  最近忽然不愛吃魚了。吃雞必須要剝皮。

  前些日子三河口龍王廟要修繕的款子,他先將人狠狠地斥責了一通,然后才撥了款——數目比要求的還多了些。

  還有一件事。

  五六天前,下了一場暴雨。當夜電閃雷鳴,雷電,將府衙正堂擊垮了。然后,據阿澤說,“平日里的小食,大人便都不愛吃了。今日胃口才稍好了些,令我去買酸湯子”。

  李云心盯著這張紙看了一會兒,起身從西墻上將白云心贈他的那柄劍取了下來。劍身在月色中泛著柔和的光,他握著舞了幾下。

  “最討厭這種感覺了。”他低聲說。

  在接下來的兩三天當中,來廟里的人變少了。李云心如往常一樣在前庭走來走去,卻不只是在專心沖擊他的封印了。

  一則這樣少的愿力帶給他的痛苦,還不足以令他“專心”應對,二則,他在試著打聽一些事情。但人們似乎開始對他和劉老道敬而遠之。他耳聰目明,偶爾會在路人見他們、神色有異地避開之后聽到“……通匪啊……”“據說很快要拿人了”這樣的話。

  這樣的事情,倒很是令他訝異了一番。

  在他的印象里,這種封建社會的官府應該是窮兇極惡的——說拿人,拿鎖鏈兜頭捆綁了,就送去監牢了。

  可他竟然會在路人的閑人碎語中,聽到“……說那老仆還未招,證據不確鑿”這樣的話。他當時簡直目瞪口呆——“證據不確鑿”??

  在這樣的一個時代……

  講“證據確鑿”??

  不過再想一想在清河縣的事……似乎就已經有點兒詭異了。那樣一個山高皇帝遠的偏僻縣城,作為地頭蛇的邢捕頭,竟然大張旗鼓、將自己騙得逃獄……才要殺!

  他也是在講究什么……

  “證據確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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