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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受操縱的民意(下)

  雷聲滾過天際,一顆顆雨滴從天而降,路上不斷吸附漂浮在半空的塵埃,并把云層里的氣息帶到人間。

  雨滴落在樹葉上,樹葉顫動著,蒙灰的綠變得鮮活而明亮;雨滴落在屋頂,屋頂回應著,濺起一蓬跳躍的泥塵;雨滴落入路面,路面一下子將它吞沒,迫不及待的樣子似已等待好多年;雨滴打在臉上,微涼,與熱騰騰的汗水混在一起,順著臉頰流下,把浮躁的氣息減去一行。

  更多雨點落下來,不斷吸收著塵埃顆粒,此刻,把顆粒塵埃看成生命的話,自云層往下,每寸空間都有著獨特的軌跡,形成自己的故事。

  這是極為復雜的過程,窮盡詞匯不足以形容其萬一,落雨之前,高空云層攢動,下面的空間卻像凍結的奶油一樣粘稠,凝滯,讓人難以忍受;落雨之后,千萬顆雨點打開道路,凝固的空氣被淋亂,引發千萬次震動,它們彼此沖撞、匯合、打散、交匯,漸漸形成一縷縷風。

  千絲萬縷的風進一步匯集,演繹著愈發壯烈的戰斗,最終變成一股長流,席卷山野,橫掃八方。

  沾了污痕的水滴變成水流,沖去汗水的雨水擊潰了燥熱,天空上的云層壓的更低,天色更暗,給人的感覺卻好像清晨,心胸為之一暢。

  大雨從頭淋到腳底,身上的血跡被沖淡,傷口卻因此變得生疼,似乎到現在才擁有感覺。

  長長濁氣自胸中吐出,牛犇站在雨中朝四方觀望。

  沒有人再沖過來,能逃想逃的人已逃的遠了,地上躺著十幾條漢子,更多混亂中受傷的男女,以及一些哭泣著的孩子。

  出于一些能夠說服自己的理由,他們沒有選擇離開,或因傷重,沒辦法自己走。

  門前,小博搖搖晃晃站起來。默不作聲把金毛拖到訓練營內,身邊跟著妹妹,不多會兒功夫,他提著藥箱從里面出來。對牛犇搖了搖頭。

  “金毛死了?”牛犇挑起寬眉。

  “沒死,怕有內傷。”小博一面應著,一面打開藥箱,取些東西出來。

  牛犇沉默下來,喘息著。目光掃視著周圍。

  沒死不等于不死,內傷難辨,訓練營里缺少設備,而要送醫的話,這里怎么辦?

  視線所及,傷者遍地,不知道有沒有人死;人們自動聚集成兩團,一方是來爭取權益的民眾,另外那方是黑幫打手,還有幾名記者與民眾待在一起。神情凄惶。

  看到這一幕,牛犇心里默默地想:果然如此。

  沉默的時候,小博拿出藥棉等物,對牛犇說道:“師兄,來把衣服脫了。”

  “皮肉傷,不礙事。”推開小博的手,牛犇邁步走向其中一團人群。

  小博跟在后面說道:“至少先消毒,上事情很難講,有些人很陰的。”

  牛犇沒再說什么,脫去上衣。露出并不粗壯但是勻稱結實的軀體。

  雨幕中,年輕的身體上留下十余道傷口,深淺不一,輕重不同。但是都很新鮮;掛著這樣一身傷,牛犇迎著眾人的視線走過去,小博腳步踉蹌地跟在身后,用浸過酒精的棉球幫他擦拭血跡。

  “開機,繼續拍。”牛犇對那名女記說道。

  對面人群騷動起來,相互推擁著躲避。幾名中年人此前就在商量,這時由一名胖乎乎看起來和善的婦女領頭,提心吊膽地來到前面。

  “小兄弟”

  一記鞭腿踢在她的腰側,中年婦女幾乎飛出去,翻滾著跌入人叢。

  “你怎么打人”

  身邊那名臉上堆滿皺紋,看起來苦哈哈的漢子喊起來,聲音未落,一記耳光抽在他臉上,漢子原地轉了個圈,軟軟暈倒。

  “啊!”

  尖叫聲四起,恐懼的氣息驟然濃烈,孩子的哭聲更大。

  “年輕人,你怎么這樣,你怎么不講理啊!”幾名白發蒼蒼老人大聲叫喊,聲色俱厲,但卻沒有誰再上前。

  “連老人也打,你不得好死!”一個年輕的姑娘哭喊著沖到牛犇面前,指著他的鼻子大罵。

  牛犇皺眉看著她,問道:“你男朋友呢?”

  姑娘呆了一下,“他去報警。你跑不掉的,你會被抓起來扔進牢里”

  牛犇淡淡說道:“報警的事情早有人做了,他是逃跑。”

  姑娘不知為何驚慌起來,喊著:“你胡說,你啊!”

  牛犇抓住她的頭發扔到旁邊人堆里,徑直走到一名傷了腳的老太面前,蹲下來看著她。

  小博連忙跟上去,抓住難得的機會幫他整理傷口。

  “陳婆婆?”牛犇試探問著,聲音不是很確定。

  陳婆婆楞住,昏花的目光打量著牛犇的臉。“你是”

  “我是牛牛。”牛犇回答道。

  “那個孤兒?”陳婆婆難以置信,隨即有些驚喜的叫道:“是你啊,你怎么”

  “啪!”一記耳光打在她臉上,力量不大,聲音格外響亮。

  “嘶!”周圍人倒吸一口寒氣,不少人蠢蠢欲動,然而,最終誰都沒有動。

  不僅沒有人動,連呼喊聲都停了下來,幾名哭泣著的孩子傻呆呆站著,恐懼的目光望著牛犇,仿佛看著一頭從地獄爬出來的惡魔。

  “咔嚓嚓!”

  老天都被這種暴行激怒,頭頂處響起一連串驚雷。

  大雨瓢潑,雷聲就在頭頂,陳婆婆身體哆嗦著,有些茫然地捂住臉。她看著牛犇,用不太靈光的腦子回憶著記憶里的那個男孩兒,神情顯得凄涼而又無助。

  牛犇平靜的目光看著她,說道:“你的祖墳是我挖的,為什么打他。”

  這是真話。當初胖子圈地挪墳,命令剛過八歲的牛犇參與其中,陳婆婆是主戶,還因此和胖子吵過架,罵他讓這么點的孩子沾染陰氣,將來一定折壽。胖子才不管這些,告訴牛犇說你雖然見過血。但沒見過死人骨頭,難得這樣的機會,錯過必將后悔終生。

  有理沒理,胖子想干的事情總能干成。牛犇因此有幸成為最年輕的挖墳人,不止“參觀”死人墓穴,還親自把那些骸骨收集起來,交到陳婆婆手里。

  這樣的經歷,不止牛犇不會忘。陳婆婆這輩子也只見到一次,當然記得牛犇。只不過,當時牛犇不到十歲,與今日面貌差別巨大,陳婆婆漸漸老去,頭腦混沌,難以把他和當年那個孤兒對上號。

  她做夢也不會想到,自己這輩子會和牛犇再見面,更加想不到的是,當年那個對自己投以感激目光的小孩。會打自己耳光?

  “你,你怎么”心內郁氣上涌,陳婆婆用手指著牛犇,想大罵,卻不知為何罵不出來,自然也回答不了他的提問。

  “歇著吧婆婆,動氣傷身。”

  說著牛犇不再管她,抬起頭,對那幾名老者說道:“你們要講理,那好。我們講講道理。”

  一名怒不可遏的老人站起來,“欺凌老弱婦孺,我倒要聽聽,你能有什么道理!”

  牛犇沒有馬上開口。看著他眼睛停了一會兒,說道:“你為什么要聽我講?”

  老人被這句話弄糊涂了,想了想、還是轉不過彎:“不是你自己說要講理?”

  牛犇點頭說道:“我要講理,你、你們,為什么肯聽?剛剛師弟說話的時候,你們在干什么?為什么不肯聽他講?”

  老人說道:“那。那是因為”

  牛犇說道:“那是因為他打不過你們。你們人多勢眾,有黑幫護駕,有記者仗義執言,還有一堆不能碰、不能沾的老幼。所以那個時候,你們不用講理,打了就好。”

  老人大聲叫道:“圈地占墳,能有什么道理?”

  牛犇平靜說道:“圈地占墳沒道理,你應該和圈地占墳的人講,八年時間,為什么現在來?”

  老人無法回答這句話。

  牛犇接著問道:“小博來的時候,訓練營已經是現在的樣子,他有什么錯?金毛只是一條狗,它也圈了你的地,占了你的墳?你們這些老弱婦孺,憑什么要殺它,還要打死師弟?”

  “我們沒想殺人,是黑”老人看看黑魚幫的那群人,欲言又止。

  “看看,這就是道理,也是問題所在。”牛犇看著周圍說道:“他們是黑幫,不管你們是不是老弱婦孺,你們不敢惹他們,這就是你們的道理。訓練營里只有兩個人,兩只狗,不是黑幫,不用害怕威脅報復,這就是你們的道理。假如我和師弟一樣,你們連這些都不用講,哪里需要什么道理?憑著這些道理做事,你們和黑幫有什么區別?”

  “無論怎樣,你都不能欺凌老弱婦孺!”老人憤怒大喊。

  “無論怎樣,我都不能欺凌老弱婦孺。”

  重復著這句話,牛犇眼里泛出厭惡的神情:“所以能跑的人都跑了,留下傷員和老弱婦孺,準備好與我講道理?準備向警察、向更多人展示道理?”

  老人沉默下來,周圍沒有人說話,狂風亂吹,暴雨像鞭子一樣抽打在身上,看不清面孔,更加看不清心內思想。

  “師兄,有兩處要縫起來。”身后,小博輕聲說道。

  “哦。”

  “就在這里?”

  “嗯。”

  雨中,牛犇低頭看著渾濁的地面,似乎想分辨那些紅色痕跡中哪些屬于自己,然而到處泥水混合在一起,哪里辨得清楚。

  “胖子權大不講道理,黑幫天生不講道理,老弱婦孺可憐所以不講道理,這是什么狗屁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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