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猶豫了一下,問道:“殺什么人?”
女子說道:“你問的太多了。”
老板說道:“關系到客棧的聲譽和安危,問清楚點比較好。”
女子挑眉說道:“依照慣例,客棧負責收集和提供情報,而不是尋根究底。”
老板謙遜而堅定的聲音道:“非常時期,不能墨守成規。”
女子看著老板的眼睛說道:“非常時期,龍門客棧改變原則。難道想投靠華龍聯邦?”
老板搖了搖頭,坦然說道:“龍門客棧不會投靠任何人,也沒有改變原則。知道多點,是為了對可能發生的意外有個準備。”
女子微嘲說道:“號稱能夠擔當一切,龍門客棧也有怕的時候。”
老板平靜說道:“那是傳言,龍門客棧從未講過類似的話。我想不出來,這里有誰值得血月閣下親自出馬。假如有就非得重視不可。”
這番話聽來合情合理,并有吹捧的意味,女子沉默片刻,問道:“知道后,龍門客棧仍會履行承諾?”
“當然。”老板斬釘截鐵回答。
“不要那么肯定。”女子淡然說道:“知道我是誰,客棧卷入一半;若再知道內容,你想脫身恐怕不是那么容易。”
聽了這番話,周圍氣息微微改變,老板感受到一股徹骨寒意,垂在身側的雙手不知不覺握緊。
卡其拉山脈位于前線與后方之間,好望角局勢平定前,這里仍為戰場,殺人或被殺都很尋常。就在昨天,附近的一個村子里剛剛有個獵人,想趕在起霧前儲備肉食,捕獵時被聯邦軍人誤判為星盜間諜,毫不留情開槍狙殺。
家里頂梁柱死了,留下孤兒寡母抱著男人的尸體悲天愴地,為這個事情,村民們跑到軍營抗議。最終,那個被托馬斯大罵成廢物的黃團長出面,安撫、賠償、并把開槍的軍人關押起來,同時向村民承諾對狙殺事件詳細調查,舉行公正審判。
如此一通大鬧,村民們揣著仇恨而去,軍營內部卻沒有恢復平靜,原本就對這個從軍部空降來的團長不感冒的軍人更加憤怒,險些嘩變。或許就是因為這個,托馬斯今天故意惹是生非,變著法的挑起事端。
如果把他的行為簡單的理解為發泄,那就太蠢了。托馬斯知道,假如矛盾真的激化到無法收拾的地步,軍方只能選擇強力鎮壓,將周邊一帶清空。
殺雞駭猴,抹掉龍門客棧,震懾那些與星盜藕斷絲連的村落。
站在聯邦軍人的角度,這樣做似乎無可厚非,且是無奈之舉。要知道,西部被星盜長期統治,村民與星盜之間難以區分,甚至有不少親屬正在星盜的隊伍里與聯邦作戰。這樣的情況下,軍人如果不想死,只能抱著“寧錯殺,不放過”的態度行事。要改變這種狀況,只有等到擊敗星盜,實現統治后徐徐以圖,經過漫長時間才能實現。
當前的問題很簡單,死別人還是死戰友,選擇并不難做戰場上,道義、憐憫、慈悲等美德被弱化到幾乎不存在的地步,只剩下你死我活。
看清楚這點,老板才會忍辱負重,竭力避免與軍方發生正面沖突,想方設法維持脆弱的和平。
“你想清楚,到底要不要知道。”
思索的時候,女子深深看了老板一眼,轉身徑直走入房間。
房門依然開著,想知道真相,只需要抬腿、走進去即可。
老板明白女子的意思,也清楚自己接下來的舉動很關鍵,內心有些掙扎。
之前那番常人看來驚心動魄的話,對她而言是可以公開講出來的內容,接下來要涉及的才是主體,需要屏蔽外人之耳。另外,女子之前的話沒錯,龍門客棧只談“能談成的生意”,對“已談妥的事情”從不追根究底,此次老板自作主張,極有可能帶來難以預料的后果。
與星盜巨頭和幾大國度同臺游戲,足以證明龍門客棧的神秘與強大。然而客棧是客棧,老板是老板,更關鍵的是,老板只是這一家店的老板。
樓外淅淅瀝瀝,老板忽然覺得,自己此刻正走在雨中,在漸濃的迷霧中迷失方向。
“如果必須做個替死鬼,至少先做個明白鬼。”
說完這句話,老板帶著一臉悲壯的神情撞入房間,順手關上門。
“當初,武道大人出師未捷,連帶帝國也因此蒙羞。年后,華龍聯邦蓄意報復,派出大量奸細在帝國內部發動襲擊,其中一名女性殺手尤為猖狂,短短一個月時間出手十幾次,對帝國的傷害一次比一次大。”
“那段時間,帝國境內人人自危,上至皇庭,下及民眾,沒有誰敢說自己絕對安全。天皇震怒,發誓將其繩之于法,但是最終仍被她逃出國境。”
“當時帝國內的情況,武道大人身隕,其余八岐要么遠在天邊,要么正在閉關,還有的要保證天皇陛下與多位大人的安危。譬如我,當時正處在緊要關頭,沒有辦法現身。若不然,怎會讓她那樣猖狂,最后竟然還能全身而退。”
話講到這里,女子臉上的神情有些怪,有殺氣,有憤慨,有遺憾,甚至能看到一絲惆悵與迷茫,雖然持續時間不長,依舊被老板捕捉到。
“諸多調查發現,那個女人經藍色海逃出。”女子很快恢復漠然,看著老板的眼睛說道:“我在想,龍門客棧或許有參與。”
“沒有,絕對沒有。”這種事情如何能沾身,老板連連搖頭。
女子淡淡說道:“有也無妨。當初你們不可能知道她是誰,做過什么事。帝國當時封鎖消息,想必你們也是事后才明白。”
“沒有就是沒有。我是真的不知道。”
“那就沒有好了。”
女子聲音轉冷,說道:“這件事成為帝國永恒之恥,如果不能抓到她,便只有從華龍聯邦身上討回來。我這次來,就是為了這個。”
講到這里,老板已經能夠推斷出一些事情,心內更加疑惑。
“據我所知,貴國與華龍正在談和,進展還不錯的樣子。是不是我的消息有誤?”
“你的消息沒錯。兩國和談的確正在進行,協議將簽、但是還沒有簽。我可以透露給你,協議中的部分內容,與好望角的局勢有關,與正在進行的戰爭結果有關。”
“明白了”
老板是何等精明的人,很快領悟到對方的意思,說道:“附近只有華龍聯邦的一座軍營,職位最高者不過團長,雖說出身豪門,距離影響國家的層次差距太遠。即便您把他們殺光,怕也改變不了什么。”
女子搖了搖頭,說道:“我的目標不是他們,除非他們當中有人礙事,順手殺了。”
老板越發困惑,帶些自嘲說道:“血月閣下親自出馬,不會是來殺那些傭兵,和那些苦哈哈的土著村民吧?”
女子沒有回應這句話,只靜靜地看著他。
老板猛然間意識到什么,雙眼瞇成一條線。“昨天死的那個獵人,是你出的手。”
女子淡淡說道:“他是第一個,接下來會有第二個,第三個。龍門客棧神通廣大,麻煩老板把消息送到索沃爾前線,給那些有家屬親眷在星盜內的土著人知道。”
話說到這里,老板若再不明白,那他真的是個傻子。道理很簡單,女子把村民的死轉嫁給華龍聯邦,死的越多,星盜部隊里的土著人的復仇越強。等消息傳開,其余被華龍聯邦占據的地方也會發生類似事件,亂者更亂,原本安撫成功處也會重燃,使得聯邦軍隊寸步難行。
星盜勢力大小不一,小的只有一艘破船,百十號人長期在太空漂流,有個固定的窩算是混的不錯。大的盤踞一地為巢,利用當地人為發展基石,儼然是一個個獨立王國。好望角的幾大勢力屬于這種類型,各自麾下擁有數千乃至上萬人的隊伍,甚至擁有太空戰艦。現如今,華龍聯邦大舉進攻,等于要刨掉他們的根,生死之局。正因為如此,幾大星盜透支才會不惜代價與聯邦作戰,合兵達數萬人。
星盜的隊伍兇殘有余,弱點也很明顯。與作為核心的正牌星盜相比,土著士兵地位低下,待遇也很差,長期處于受欺壓狀態;這樣的隊伍欺負人可以,碰到硬茬容易崩盤,要改變只有兩條路:一是徹底改變統治政策,再就是找別的法子激發士兵斗志。
前者不能考慮,星盜就是星盜,劫掠為生,永遠不可能考慮建造“完美國度”。關于后者,星盜已采取獎勵加煽動的方式著手進行但都趕不上女子現在做的,將“為首領賣命”變成“替親人復仇”。
仇恨擁有不可思議的力量,這種規模的戰場,士兵斗志上的差異所能造成的影響極其巨大,與之相比,區區一個營算得了什么。
弄清女子意圖,老板知道她看準要害,輕輕嘆了口氣:“恕我直言,星盜的戰斗力無法與正規軍相比,之前又已元氣大傷。當前這種狀況,即便部下拼死作戰,依舊不是聯邦軍隊的對手。”
女子平靜說道:“沒人指望星盜擊敗聯邦軍隊。”
老板動容說道:“你們要派軍隊參戰?與星盜聯盟?”
女子不屑說道:“帝隊,怎會墮落到與一幫土匪為伍。”
這番話否定后者,但沒有對前者做出回應,可惜老板此刻思慮不清,沒能注意到這點。
“那有什么意義?你們為什么還要”
“老板,你關心的事情真的太多了。”
“好吧。”
涉及最核心內容,女子絕不會把全部計劃告知。另外,老板只是一店之長,以客棧安危為由“強逼對方”已經觸及邊界,若在追究下去,真的壞了規矩。
內心暗暗嘆息,老板感慨說道:“僅僅為了殺幾個村民,竟然需要八岐親自出手。如果你不是站在面前,說什么我都無法相信。”
“我來,不僅僅為了這些。”女子說道:“昨天,華龍聯邦的支援艦隊趕到好望角,剛剛好碰到云潮。在缺少星空引導、地面接引不暢的情況下,那支艦隊派出登陸艇強行登陸,結果散落在各個地方,甚至墜毀。”
“啊?”老板呆了一下:“我怎么不知道?”
女子淡淡說道:“龍門客棧還沒有強大到監控太空的地步。”
老板默默垂下目光,不再言語。
女子說道:“從太空登陸,最醒目的標志是卡拉曼塔防線。根據我們掌握的情況,這批登陸艇帶著軍校學員和一批重要物質,至少兩艘登陸艇降落在卡其拉山脈附近,船上人員情況不明。”
女子看著老板說道:“我需要知道它們的登陸情況、地點方位、幸存人員,等等所能搜集到的一切。另外,我還需要知道聯邦軍營的巡邏計劃,人員構成,觀測哨所分布,以及機甲出動的條件與頻率。”
聽到這里,老板豁然抬頭。
“你想”
“武道大人沒做完的事情,我替他完成。”
聽了這句話,老板沉默很長時間,默默搖了搖頭。“抱歉,我不能答應你的要求。”
之前講的那些事情,客棧只是把已經發生的事情傳遞出去,尚可置身事外。但若按照女子的要求去做,等于把自己變成幫兇。以往這樣做沒問題,但在眼下,聯邦勢大、并與客棧有約,一部分軍人甚至想把龍門客棧抹平。此番種種,老板不能不擔心,萬一消息泄露出去,龍門客棧必將正面承受聯邦的怒火,迎來滅頂之災。
女子說道:“據我所指,龍門客棧只做生意,從不過問別的。”
老板堅定說道:“前提是,不會危及客棧。”
女子看著老板漠然說道:“來這里之前,龍客棧已經接了這筆生意。剛才你問的時候我也說過,知道計劃,你將很難脫身。現在,你要違約?”
隨著話音,老板又一次感受到那種讓人心驚肉跳的寒意,不同的是這次充滿殺意,仿佛一把冰刀抵住咽喉。
“你要殺我?”心里被恐懼充滿,老板依然不肯讓步。“那也改變不了什么。”
“不需要。”女子淡淡搖頭,說道:“你會按照我說的去做。”
這樣講的時候,女子臉上充滿自信,不等老板明白,她從懷里掏出一面鐵牌,扔過去。
“接著。”
“這是”
老板手忙腳亂接過去,看清后臉色變得鐵青,反復捧著性命一樣將鐵牌死死抱在胸口。
“精忠報國!你怎么會有這個?”
精忠報國,普通人聽到這幾個字,會聯想到那些為國家拋頭顱灑熱血的英雄人物。殊不知,這里的“報”字另有解釋。
不是報答的報,而是報復的報。
即便知道意思,外人也可不加理睬,對那些在龍門客棧供職的人來說,這面牌子堪比圣旨,任何情況下都不能違背、也不敢違背。
女子沒有回答他的話,只是靜靜地看著老板直到其流露出屈服的神情,才滿意地點了點頭。
“去安排人做事吧。”言罷女子徑直走向門口,“我出去轉轉,希望回來的時候就有好消息。”
身后,老板忽然想到什么,轉身對女子大喊道。
“有這面牌子,你可以直接對我下令,為什么還要說那么多!”
“我與客棧的之間的關系,比你想象的緊密。另外,作為一名華龍人,你今天的表現不錯。”
女子答非所問,拉開房門后稍稍停頓,最后補充一句。
“不用擔心聯邦報復。這一次,他們輸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