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的軍營比白天更加明亮,山野偶爾聽到野獸朝這邊低嚎,聲音充滿感傷與羨慕。
擴大生物總量、增強改造世界的能力,兩者是生命的本能追求,那些擁有初步靈智的野獸為人類創造出來的光明奇跡而驚嘆,就好像人類想象神仙時一樣。這樣做的時候,人與野獸的思維中并沒有“人有困難”“神有難題”等等諸如此類的概念,只有贊嘆,敬畏,和不敢說出口的嫉妒。
然而事實上,擁有的力量大小與面對問題的難易程度通常成正比,就像剛才,當整座軍營如寶石般在夜色中生輝時,黃少豐心里正在犯愁如何挨過嚴冬,又或者,怎么都挨不過去。
學生軍帶來十幾臺機甲,同時帶來的是消耗的急速增加,與卡拉曼塔被隔斷的確切消息。從現在起,后方再也不能為軍營提供物質這句話的意義在于:御寒衣物,軍械,藥品,武器彈藥全都無法得到補充,用不了多久,軍營便會出現食物與能量短缺。
從現在開始,軍營就需要節衣縮食。
不過,至少在眼下這一刻,黃少豐把擔憂全都丟到一邊,勉勵的口吻說道:“君安啊,家族對你的期望很高,此次到前線,定要把握住機會。”
“謝謝豐叔。不過”黃君安關注著訓練上正在發生的事,神情略顯凝重。
曾經被譽為軍校三鷹,黃君安在剛剛過去的機甲大賽中表現一般,或許就是因為這個,看上去不像過去那樣意氣風發,表達意見時也不夠果決。
“豐叔,這樣真的好嗎?”
“我知道你擔心什么。”
放下并不喜歡的杯子,黃少豐用手指著外面,聲音有些感慨:“團結很重要,再無能的指揮官也明白。但你一定要明白,他們是三十八師,和學生軍!”
三十八師與學生軍,聯邦軍隊最特殊的兩個群體,前者曾被公認為王牌,后者的潛力無窮,隨便挑出一個來,技術上都已遠超常人。尤其需要提到的是,學生軍中很多人來自巨富高官、勢力組織,還有聯邦政府重點關注與培養的對象,假以時日,這些人當中定會誕生新星,成為軍界中堅。
一個是曾經的軍中之王,雖落魄依舊擁有強大底蘊,一個是擁有勃勃生機的新生幼龍,將來注定嘯傲四海,在華龍,無論軍界還是政界,任何擁有大志的人都無法忽視這樣兩支力量,并試圖增加影響力。
如果能夠滲入、乃至掌控,就再好不過了。
“為什么對三十八師進行改造?霍青為何隱退?你再看看外面,林、穆、詹姆斯,三家把他們的寶貝兒子、孫子送上戰場,僅僅為了殺敵報國?”
嘆了聲,黃少豐說道:“三十八師完整的時候,幾乎所有人都說他們不好,蠻橫了,自私了,不講理等到它被分解、打散,各個部隊的指揮官紛紛找出理由,希望能分到一個連,一個營,一個團。你好好想想,這是為什么?”
不等回應,黃少豐繼續說道:“打仗這種事情,我既不喜歡也不精通,但我知道軍隊就是軍隊,衡量一支部隊好不好,首先看它能不能打。所以了,只要在軍隊里混,手中就必須掌握一支精兵強將。”
到此稍稍停頓片刻,黃少豐惱火說道:“可惜這幫家伙不聽話,總給我惹麻煩。”
黃君安默默低頭,心里有些話不敢出口。
黃少豐說道:“過去沒人都打三十八師的主意,現在成了大家爭搶的肉,只要裝上骨頭,補充鮮血,它會變得比之前更強。學生軍就是骨頭和血,兩者如能合作甚至融合,必將催生出一支全新的強悍隊伍。”黃少豐加重語氣說道:“但是君安啊推動這件事的人,必須是你和我,最后掌控它的人,也必須姓黃。”
訓練場上,對話仍在繼續,雖不知道具體說些什么,從這里看過去,學生軍與四營官兵之間涇渭分明,對立一眼可見。
黃少豐的眼睛微微發亮,接下去說道:“四營是我的,你是軍校的優秀學員,軍校三鷹之首,再沒有誰能比你我更適合充當四營與學生軍之間的橋梁,只有我們兩個才能化解兩者間的矛盾。到那時”
“牛犇呢?”黃君安忽然插了一句。“軍神召見過他,兩次。”
“軍神召見過的后輩多了。不過你說的對,牛犇的確是個問題,好在等任信被撤職,四營官兵與他之間再不會和解之可能。”
“任信撤職?”黃君安有些吃驚。“您不是說他的態度不錯,值得爭取?”
“此一時,彼一時。”黃少豐回身看他一眼,“你怎么了?”
“沒事。”黃君安默然低頭。
“大事當前,你要專心些。”黃少豐的視線很快轉回到訓練場,皺眉自語:“奇怪,安德烈和小趙都已出面,事情應該差不多了,怎么談這么久?”
黃君安放心不下,再度抬起頭問道:“風叔,當年,您可以說因為牛犇才放棄退伍從商,現在請他來”
“當年的事情不要再提了。”黃少豐已經知道他要說什么,斷然擺手道:“我不會因為過去耽誤眼前。”
“我是怕”
“怕什么?”話講的太多感覺口渴,黃少豐端起杯子飲了口水,含糊的聲音說道:“只要他嗯?”
訓練場上的爭執有了結果,任信怒沖沖率領軍人們離去,托馬斯兄弟左右為難,一個跟隨在營長身邊,一個留下來和牛犇竊竊私語。隨后,只見牛犇繞過趙參謀身邊,在十余名學員的簇擁下徑直去了戰士營房。
安德烈走在最后,臨行拍了拍趙參謀的肩,微笑著說了句什么。
原地只剩下趙參謀一個,手足無措,表情憤怒而且無辜,像是至今都不明白發生何事。
軍營最高長官的邀請,被拒絕了?
視線中,
“呵呵,還真是”
指揮室內傳出冷笑,隨后是砰的一聲脆響。
“不識抬舉!”
我就是擔心他會這樣。
黃君安心里默默在想。
指揮室內把拒絕理解為抗拒乃至挑釁,但就實際情況而言,牛犇的理由非常充分。
他要治傷,或者應該叫養傷。
血月一戰,牛犇受了很嚴重的內傷,雖也做過處理,但就他的狀況而言,最有效的治療手段是打坐。戰后既沒有時間、也有沒有合適場地做這件事,牛犇只能一路強撐。等到了軍營,與任信一番唇槍舌劍后,牛犇一刻都不想再拖延,因此才會將小趙傳達的邀請拒絕。
誠然就內心而言,牛犇的確對那位尚未謀面的黃團長缺少好感,加上此行連番變故,他還要考慮一下稍后的報告該怎么寫,怎么面對可能到來的責問等等。換句話說,牛犇的拒絕不是因為驕傲,相反“暫時逃避”的成分居多,至于這樣做給別人帶來的印象觀感,卻不是他能顧及的了。
抓緊時間配藥養傷,恢復狀態與實力戰場上,沒有什么比這更重要。
揣著種種念頭,牛犇先去找到軍醫,做些必要檢查,將之前草草處理的外傷清理干凈,該固定的地方也都固定起來。在拿到藥物后,牛犇拒絕軍醫讓其留下來觀察的提議,直接去了分配給學員們的營房,毫不客氣地將分配給安德烈的那個單間據為己有。說起來,幸虧安德烈有“外賓”身份,否則的話,牛犇想在住所已經緊張起來的軍營找到單間,恐怕還要費一番周折。
大概留下幾句話,牛犇一頭扎進房間,足不出戶整整三天。期間,他的飲食由得福負責,其余人,包括老魏、安德烈、林少武這些最最親近的人,最多只能靠近到門口。這種做派,這樣神秘,很快在軍營內部傳開,招來諸多議論。毫無疑問,壞的評價居多。
讓人有些意外的是,三日閉關,黃少豐團長并沒有因為此前被拒絕耿耿于懷,相反在白忙之中心懷牽掛,數次派人過來問候。其本人則因忙于安排搜救,還有對這一連串事件的處理,匯報以及各種軍務,實在抽不開身。
“君安啊,你與聯邦英雄是同學,說話方便,而且能夠隨意。等他身體好些,馬上請到指揮部來,我有很多問題要請教,很多事需要幫忙。”
這是黃少豐的原話,說出來的時候周圍很多人,有學員更有四營官兵,唯獨沒有任信。聽到后,無論學員還是官兵,個個神色異常復雜。
訓練場上的言語沖突之后,任信被暫時停止職務,這會兒倒沒閑著,親自帶領一支小分隊離開軍營,去往卡拉曼塔一線尋找迷路學生。目前來說,搜救已成為軍營的頭等大事,不僅士兵們連日奮戰,獲救的學員中也有人加入其中,每日在被迷霧遮蔽的山路上掙扎。
與此同時,云潮帶給好望角的影響正以不可逆轉的趨勢加深,比如氣溫每天都在降低,一些地面甚至開始結冰;再比如對電子信號的干擾,搜救隊伍與軍營之間能夠保持聯絡的距離越來越短;此外還有能見度,磁場,風暴,突如其來的驟雨冰雹等等。
簡而言之,情況每天都變得更糟糕,身處前線的聯邦軍人面臨的局面日益兇險,不僅找不到辦法改善,連后方指揮部也束手無策。具體到四營這邊的情況,和手上正在做的事,搜救隊固然有所收獲,但也開始找到迷途學員的尸體。
三天后,指揮部主動與四營聯絡,對前線態勢進行分析、規劃,以及能夠做出調整。但與前次不同的是,這次通話還有第三方,聯邦國內專門為了好望角局勢組建的智囊團。
“牛大啊,是時候出關了。要不然,這次會議后,你的罪名恐怕會坐實,板上釘釘。”
聽到得福略帶嘲弄的調侃,再度前來探詢、相邀的黃君安神色微僵;下一刻,身體大為好轉的牛犇打開房門,主動伸出手。
“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