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已深秋,夜風清爽,吹在身上絲毫不覺得寒。點點星輝逐漸在夜空中登場,清光灑滿人間,把山坡上的人鍍上一層隱性光暈。
牛犇站在坡頂遠望,神色沉靜如雕像,旁邊,得福靠著一塊巨石仰望星空,眼珠不停地轉來轉去。
“那是天狼,那是織女北斗,北斗也出來了。”
猛然看到這一幕,多半會誤以為牛犇當成機器,得福才是活生生的人,只有熟悉他們的人知道,這時的牛犇沒干什么,相反不停嘀咕的得福正在運算,說的那些話是為了掩飾自己“計算機”的身份。想想真夠怪的,一個人工智能竟然產生了排斥身份的邏輯程序,讓人覺得那是一種情緒。
沒干什么的牛犇不怕打擾,忙于推演的得福永遠不會被干擾,小托馬斯不必擔心打擾到他們,領著小齊一路罵罵咧咧上來。
“這破地方,日子沒法過了。”
與好望角的沉霧苦寒天氣對比,蓬萊這里干爽而溫暖,幾可稱作天堂。行軍途中,不止一個人玩笑說像旅行,直到接近演習前線,需要時刻提防可能出現的姬鵬人,眾人才稍稍收斂下來,開始正經其事地執行任務。這種狀況下,小托馬斯的心情卻不怎么好,指天罵地并非針對周圍環境,而是宣泄心中不滿。
“師座頭兒,小齊帶來了。”
注意到牛犇稍稍擰眉,小托馬斯及時改口,埋怨道:“頭兒,咱們真的去那個地方?”
“總指揮部直接下令。軍神大人親自叮囑。”得福可以分心多用,支起一條斷腿晃悠著,扭過頭譏笑的眼神望著小托馬斯。“小馬啊,你想鼓動牛大抗命?”
“當然不。”小托馬斯神色訕訕,咕噥著:“牛刀殺雞。卸磨殺驢。我覺得我覺得不值。”
得福聽得笑起來,稚嫩的小臉表情詭異,說道:“牛刀殺雞沒錯,卸磨殺驢倒未必。再說這次任務也不像你想的那么簡單,只不過暫時不好明說。”
“呃?”小托馬斯聽出味道,湊過去請教:“到底咋回事?”
“說了你也不會懂。”
“你不說怎么知道我不懂?”
“因為我還沒弄明白,怎么能說到你懂。”得福理直氣壯說道。
“二爺,別逗我行不?”小托馬斯目光幽怨。
“呵呵。有些東西已經有眉目,可以說給你聽。”
“好的好的。您說。”
“和你講講大局。”
本次“和平之光”演習,規格高,規模大,吸引了整個星域的關注。拿聯邦這邊來說,無數軍中精英被派來參演,單單上將就出動六位之多,甚至連退休多年的軍神都親自上陣,名義上是顧問,實際誰都知道,他老人家是幕后總導,為演習總指揮部掌舵。帝國那邊同樣是名將云集,并且由天皇次子山本正男為正帥他是下任天皇的有力爭奪者之一,本次參演很大程度上是為了增加資歷。
軍力方面,兩國各自出兵百萬,演習內容涵蓋了太空、天空與陸地等多個方面,甚至還有水上。牛犇率領的這支小分隊的使命,就是要占領天池的一座小島,建立隱秘地觀察點,一般情況下將觀察與接收到的情況匯報給指揮部,必要時也可召喚附近的聯邦軍隊,執行“認為值得去做”的任務。
實事求是地講,讓一個擔任過聯邦王牌裝甲師師長的人執行這類特戰任務,不是大材小用,而是大材瞎用。考慮到牛犇剛剛在好望角建立功勛,沒來得及回國領受封賞便被軍部的一紙調令召到蓬萊,變成一個只帶十來人的小隊長,這種安排,儼然是在變相懲罰,甚至可以說是羞辱。最最讓人無法理解的,參加索沃爾之戰的聯邦軍隊、包括那批學員,幾乎全都得到獎勵與重用,并從牛犇身邊調離。
任務下來后,牛犇本人沒說什么,從好望角帶來的人首先按捺不住怒火。后來,眾人雖然在政治部軍官的勸說下,主要是在牛犇的壓制下不敢真的鬧事,內心不滿卻無法平息,他們當中,托馬斯兄弟的表現最為激烈,兩人直接把軍部發來的升職任命丟到地上,宣稱要么作為小兵和師座一塊兒執行任務,那么自己干脆退伍,再不行以違抗軍令來處罰也好。
需要提到的是,這是三十八師官兵第一次出現拒絕軍令,在以往,即使老師長霍青被貶,全師上下普遍對軍部不滿的時候也沒有發生過。因而當消息傳開,上上下下知道的人都很震驚,引發諸多議論。
每個人都知道軍改的初衷是為了防止山頭主義,尤其當士兵對將領的忠誠度大于軍部和國家,便觸及到雷區。托馬斯兄弟、還有其他一些人的表現,使得事態朝著危險的方向發展,可能會鬧到無法收拾。最終這件事被軍神知道了,老人微微一笑,用一句輕描淡寫的話將其解決,順帶將軍中蕩起的波瀾抹平。
“不能拿牛犇與霍青相提并論,雖然他當過幾天師長,作風卻像個先鋒小兵。軍人重情是對的,他們感剛剛一起沖鋒陷陣,生死邊緣打出來的感情,不這樣反倒有些奇怪。”
誰都無法否定軍神的這番話,也沒有人敢。奇妙的是,等到事情平息下來,此前未發聲的人感到羞愧,紛紛以各種方式為牛犇鳴不平,據說連政治部都有人參與,譬如同樣從好望角調來的黃君安等,如果不是牛犇本人不表態,恐會再度滋生波瀾。
這是最關鍵的,整個調遣、任命、發布任務的過程中,牛犇自始至終都極為平靜,仿佛發生的一切都和自己無關。如此表現,自然會引來人們的議論,說什么的都有,只不過,那些話都只能私下說說,無法拿到臺面上來。
唯一真正知道牛犇想法的人,大概只有得福。
“關鍵在后面,那句‘認為值得去做的任務’。”
對著小托馬斯巨大的臉龐,得福用老人考量后輩的口吻道:“齊老頭鬼著啦,你覺得他的用意是什么?”
對軍神如此不敬,小托馬斯不好說什么,只能一個勁兒撓頭。“這種事兒咱們以前干過,指引目標召喚打擊隨便哪支特戰分隊都能做。”
“牛大能和你一樣?”得福不屑說道:“有指揮部授權,有齊老頭的話,牛大說要誰干什么,哪個敢不聽,哪支隊伍敢拒絕?”
“然后呢?”小托馬斯愣愣的神情。
“這就是戰場指揮部啊蠢材!”對著腦殼大小與腦力大小成反比的巨漢,得福恨鐵不成鋼,“戰場局勢瞬息萬變,身在前線才能了解前線,指揮部那么重要的單位,不可能真的放到最前面。齊老頭讓牛大匯總情報,手里的權力可以很小,也可以無限大。這種安排,真意是想他通觀全局,實戰中學習如何打仗。”
“原來是這樣。”小托馬斯偷偷轉身看一眼牛犇,不禁要為其擔憂:“戰場這么大,那么多情況,萬一頭兒把事情弄砸了咋辦?”
這倒不是沒有信心。小托馬斯畢竟是正規軍人,知道輕重。無論從哪個方面看,本次演習都不是好望角那種戰爭所能比,另外他也知道,牛犇這個師長多少有些名不副實,雖然打過幾次仗,但在本質上都是角力火拼,什么運籌帷幄,綜合研判,基本談不上。
“砸了就砸了,了不起損失幾個師,化界的時候丟幾塊地,多大點事兒。”得福一臉云淡風輕。
“啊?”小托馬斯神色震驚。
“嚇唬你的。不是有我在,怎么會弄砸。”
“”小托馬斯不知該說什么好。
“不相信我?”得福從其臉上看出內心,有些惱火,“蠢材,難道指揮部站一邊看熱鬧,還有齊老頭,你以為他會不管不問?”
“那倒是。”小托馬斯終于放心,又問:“軍神為什么干呢?真想栽培,不如把頭兒叫到身邊,手把手的教。”
“教什么?軍事理論?那些東西軍校里天天學,齊老頭兒未必比別人教得好。”得福掰著手指說道:“這里是兩國戰場、無限接近實戰,但又只是演習,了不起任務失敗,就算被抓也不會死人,當然牛大不可能被抓。我的意思,平時上哪兒找這種機會?”
“呃”小托馬斯使勁兒琢磨得福的話,試探道:“那樣的話,咱們的人數是不是太少,萬一碰到點狀況不好對付。還有,頭兒的軍銜會不會太低?”
得福說道:“就是不想牛大沖鋒陷陣,才故意不弄很多人。至于軍銜,齊老頭眼里軍銜算個屁!只要他樂意,丟個少將中將什么的給你,也就嘴唇碰碰的事兒。”
“少將?我可不敢答應。”小托馬斯嚇一跳,連連搖頭。
“不看你多大臉。”得福沒想到他竟然當真,差點氣憋著自個兒。
“嗨嗨。我的意思”
巨熊與人工智能一塊兒嘮嘮叨叨,旁邊牛犇沒有參與,甚至沒有回頭。他讓小齊到身邊,指著先前夕陽落山的方向。
“那里就是橫斷山?”
“嗯。”近距離接觸傳奇,小齊心里有些緊張,還存了疑惑。作為向導,他自然知道牛犇手指的方向是何地,但在這種環境下,距離那邊還有數十里之遙,即便熟知也根本看不出什么。
“穿過就是天池?”牛犇再問道。
“嗯。”小齊頻頻點頭,遲疑說道:“那里山體不夠結實,路也不太好走,我怕這些大家伙”
“看看情況再說,不行就徒步。那一帶還住著人嗎?”
“沒有的啊。以前有時打仗,現在都知道要演習,有人也早搬走了。”
“我想也是。”
夜色中牛犇瞇起雙眼,望著極遠處微微跳動的幾團模糊微光,目光漸漸銳利。
“真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