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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八十八章:危城中的人們

  陰雨連綿數日,濕寒的風帶來初冬的氣息。天門市的上空,嗚咽般的雷聲不時回響,通往郊外的主要幾條道路上,人、車、還牲畜,一起分享著有限的空間,如同緩慢的流水。、

  此起彼伏的汽車喇叭,焦灼不安的人流,咒罵著的男人和不停嘮叨的女人,哭喊的孩子與嘆息的老人,道路上隨處可見這樣的情景,車、人甚至還有牲畜為了半尺寬的縫隙發生爭執,周圍是茫然的視線,與匆匆經過的身影。

  “保持秩序,大家不要擠!”

  “相信政府,不要輕信謠言!”

  隨處可見身著制服的人提著喇叭高喊,也有軍人幫忙疏導,但都不見效果。突然爆發的戰爭不僅讓聯邦措手不及,也把人心的恐懼放到最大,在當一連串失敗的消息私下里從前線傳回后,人們很快從失望、憤怒、憤慨中清醒,轉而思考如果才能保全自己。沒過多久,一部分人最先行動起來,紛紛驅車托著家當與家人離開城市,趕往相對安全的后方。

  趨利避害是生命的本能,動物尚且知道遠離危險,何況是人。然而與動物不同,當人下決心擺脫某種危機與恐懼時,不單單會行動,還會刻意強調危機的必然與可怕,以此來堅定信心,并且證明睿智。

  “前線軍隊潰敗,帝隊很快就將抵達天門。”

  “太空戰也輸了,短時間內,聯邦無力回天。”

  “聯邦決定收縮防御,保存有生力量。”

  “天門,已經被聯邦主動放棄!”

  “帝隊到來后,會對以往的戰爭進行清算,把曾經參加過與帝國戰斗的人全部找出來。”

  “為了保證今后不再有抵抗,帝國不僅先殺掉那些人,還會殺掉他們的親眷,甚至有可能屠城!”

  消息一部分是真的,一部分經過放大、演繹,還有的純粹是編造。無論什么時候,生活中都能看到類似例子,先是一兩人之口,接著一二十張嘴巴,然后便是成百上千,成千上萬人議論。不出兩小時,關于“城注定破”與“屠城”等恐怖傳言變得人盡皆知。戰爭正式爆發后不足一天,天門市的主要道路被逃難的人塞滿,寸步難行。

  實事求是地講,人們有理由感到恐懼。作為最接近前線的大城市,天門市先后經過土著時代、探險時代,星盜時代與國爭,這里人種復雜,有自古常在的土著,有近年來移居的聯邦軍民,還有世界各國的探險家、商人與星盜后裔,甚至有一部分人來自姬鵬帝國。這里的人最清楚聯邦與帝國之間發生過多少爭端,打過多少回,并且參與其中。毫不夸張地講,城內哪個人沒有參加過戰爭的親屬或者親戚?誰不認識幾個打過仗的戰士?

  過去這些人、事值得炫耀,如今變成懸在頭頂的刀,催促人們早點決斷,盡快脫離險境。

  恐懼造成亂相,管理者的反應卻慢了半拍,當政府意識到情況不對,試圖控制時,逃亡之路已近乎水泄不通,難以疏導。正逢聯邦守衛軍隊集體換裝、最需要保持流動性的關鍵時期,無論軍隊還是與之緊密合作的政府,都因為擁堵的人流與車流焦頭爛額,束手無策。

  “必須給我一條干凈的道路。實在不行,只有進行驅散!”

  帶著一身的風塵與焦慮,還有刻不容緩的軍情指令,焦必先少校剛剛從前線入城、卻要被迫步行趕到同樣是剛剛成立的戰時指揮中心。再把前線及沿途所見做過匯報后,他以堅決的態度要求在“清理道路”這件事情上采取強力手段。

  “驅散?你要驅散誰?怎么驅散?”

  在場的市長馮旭馬上站出來,冷冷地目光看著少校。“外面有一半以上的人是老人、女人,還有孩子。他們為什么會逃亡?說到底,還不是因為你們無能。他們沒有像你們要求什么,只不過想自己找一條生路,想得到安全罷了。你現在說要驅散,意思是不是派出軍隊,用槍炮把上路逃難的人全都趕回家?”

  “特殊時期,需要特殊對待。”面對質問,少校沒有退讓,“眼下最重要的是要保障軍隊供給,而不是民眾夠不夠安全。”

  “好一個特殊時期需要特殊對待。”市長譏諷地目光望著少校,“這位特殊的少校,請你別忘了,外面、路上的那些人雖然沒有槍炮,但也不是那么好欺負。此時此刻,他們家里的男人正在為你們挖戰壕,修堡壘,運物資,還有些就在軍隊里當兵,和你們一道與姬鵬人戰斗。”

  與七大居民星不同,聯邦在蓬萊實施自制,市長馮旭是位土生土長、地地道道的土著,權力很大。很多人說他之所以能在這個位置,是因為聯邦想要收買人心,鞏固統治。這種說法不無道理,馮旭在維護土著權益事情上可謂盡心盡力,頗具聲望。反過來,這種聲望讓他具有更多底氣,在與聯邦政府的交流、交涉中占據主動。

  “試試看,朝他們動武,你們的軍隊會不會造反!”

  這句話令焦必先沉默下來,他心里知道對方所講的實情,那種情況并非絕對不會發生。雖說土著人并非軍隊主體,但若真的對逃亡民眾動武,他們的親眷勢必無心再為聯邦服務,相反會報以仇視的目光。偏偏眼下這個時候,聯邦軍隊需要每一分能夠借用的力量,無論如何不能讓那種事情發生。

  可是不驅散能行嗎?現在這種情況,城內城外完全被隔斷,機械進不來,人也出不去,軍隊換裝無法完成,調動組織根本是空談,別說情況本就被動,即便聯邦占據優勢,也會因為這些事情被拖垮。

  還是得做啊!

  想到前線的囧境與危機,那些慘不忍睹的場面與憤怒無奈的士兵面孔,那些鮮血,生命,與一個個被認定會撤銷的番號,少校暗暗咬了咬牙。

  “我奉前指梁守偉中將的直接指令,來向天門市指揮部匯報作戰情況,以及下一步守城計劃。根據沿途所見情況,我認為實施該計劃的基本條件尚不具備,因此我提議”

  寧可因此損失民心,也要先打完仗再說。要打仗,道路必須保持暢通。

  “對主要道路上的人群進行驅散。”

  “你敢!”馮旭猛地從座位上站起來。

  “立即組織對道路的管控,加強對進、出天門市的人員盤查。”無視市長要殺人般的目光,焦必先繼續說道:“當前最應該做的”

  “我反對!”馮旭大喊著打斷少校的陳述,臉上不止有對爭執的憤怒,更有一種被忽視的屈辱。“我是天門市長,關于天門的事情,即便是聯邦政府也只能是與我磋商,而不是命令。”回過身來,他看著少校的眼睛一字字說道:“接下來,無論你提的什么建議,我都會反對。”

  “你!”無論如何想到對方會說出這樣的話,少校忍不住握緊拳頭。

  “你要干什么?”市長注意到他的舉動,神情譏諷:“想襲擊我?”

  “好了好了,大家先都冷靜一下。”

  眼看雙方爭執不下,且朝著越來越激烈的方向而去,指揮部名義上的最高領袖,天門市戰區指揮官洪喜平趕緊站出來,為雙方調解。

  “前線的要求必須滿足,民眾的安危也必須得到保證。照我看,事情并非真有那么嚴重”

  此處必須提到一點,城內的這個軍民聯合指揮部,是演習之前籌建、為了應付可能發生的攻防演練所設。總指揮官洪喜平并非真正的聯邦現役軍官,而是天門市警備司令部的最高長官,也是天門市原駐軍的最高統帥。但有一點,這里講的駐軍不是聯邦直屬軍隊,而是天門市原來保持的武力單位。本次演習,預計根本用不上這支隊伍,之所以納入體系,無非是為了“團結地方武裝”,重要歷史時刻不令其失落罷了。換句話說,這個指揮部與前指沒有從屬關系,也無上下級之分,他們的承擔的任務也是擺設,推演中根本不可能發生“天門市被攻擊”的情形發生。

  話說回來,當真到了那種地步,也根本不能指望這支地方武裝抵擋住帝隊。

  戰爭的突然爆發,所有推演、計劃都被碾成粉碎,前線的潰敗使得這支原本不值一提的隊伍變得異常重要,尤其手中及倉庫內的軍火、物質,比鉆石更加珍貴。但也正因為如此,這支隊伍與前線軍隊的地位對比發生根本性轉變,進而催生一系列心理上的變化。

  拿現在來講,洪喜平心內五味雜陳,一方面為戰爭感到擔憂,同時也免不了有些“天降大任于斯人”的憧憬。對這位剛剛從前線入城的少校,他從心眼里感到不爽。

明明打了敗仗,明明有求于我,姿態竟然還這么高,態度這么強硬,這么狂  “馮市長,你先座下來聽我說。必先少校,你也不要著急。關于道路的問題,我們都知道戰爭時期要保持暢通,可是民眾呢?也不能放手不管。”

  “可是”

  “別著急,先聽我講。”擺手示意少校稍安勿躁,洪喜平“在你來之前,指揮部已經下令,交通局、還有警察局,包括駐軍,已經排除大批人力上路,一方面疏導交通,維持秩序,一方面勸導民眾不要驚慌,別輕信謠言。”

  “那需要多久才能完成?”焦必先追問道。

  “這個么暫時不太好判斷。但我想,應該要不了太久。你想啊,天門不是多大的城市,道路寬闊,城內并非每個人都想逃亡,也不是”

“總有個估計吧!”焦必先  “兩天?最多三天?”屢次被打斷,洪喜平心情不悅,聲音顯得平淡不像起初那樣熱情:“兩三天時間,最想走的已經走了,不想走的不會走,即便有人想走,秩序也已建立起來,不會造成擁堵。”

  稍頓,他又道:“你想一想,這個時候進行驅散,豈不坐實了那些謠言,造成進一步慌亂?”

  這個問題,焦必先無法回答。他是職業軍人,學的如何打仗而不是別的,單就內心講,他覺得對方的話有些道理,換位思考,如果自己逃亡時遇到軍隊武力驅趕,多半也會這么想。

  然而,事實就是如此啊!

  進城之后的所見所聞,焦必先知道謠言或許有夸大,但如果部能當機立斷,采取強有力措施扭轉局面,那些私下的議論很快會變成真正的災難降臨到所有人的頭頂。

  這些事情,難道指揮部認識不到?

  “耽擱兩三天?太久了!根本不行!眼下的局面”

  “我當然知道。眼下的局面很嚴重,可以說非常嚴重。”

  仿佛看出焦必先心里的想法,洪喜平繼續說道:“我們一定要艱苦作戰,不怕犧牲總之,我們一定要保衛天門!”

  “保衛天門?”關鍵時刻,內心焦急的少校說了一句最不應該說的話:“就憑你們?”

  會議室內安靜下來,所有人的視線全都落在少校身上。

  “”焦必先意識到自己的錯誤,神情尷尬,語氣急迫:“我不是那個意思”

  “不靠我們,難道要靠你們?”市長的話已經出口,索性接著往下講:“我好像聽說,已經有七八個師級單位撤銷番號;請問少校,情況是不是真的這樣?”

  “那是因為”

  “那是因為,你們不熟悉帝隊。”洪喜平嘆息著說道:“少校,在你們之前,我們與帝國幾乎連年打仗,雖說沒能擊敗他們,但也沒怎么吃過虧。就拿上次來講,哦,就是三年前,那時我還在前線指揮打仗,而不是坐在這里與各位”

  環視周圍,驕傲的神情浮現在洪喜平臉上,正要說下去,猛然聽見暴戾的怒吼。

  “我們沒有彈藥!彈藥啊!”

  噗通!飽染風塵的軍官跪到地上,哀求的聲音大喊著。

  “拜托大家,不要再這里夸夸其談了!這次不同以往,等到帝國人真的打過來,你們、還有外面的人,都會”

  “夸夸其談?”

  最初的愕然之后,洪喜平很快醒悟過來,他用最快的速度思考少校這番舉動必然造成的影響,心內異常憤怒。

  “你說我夸夸其談?你放肆!”

  在一旁,市長等人也都被少校的舉動感到震驚,一部分扭過頭去,一部分人神情憤慨,也有少數人臉上露出深思的表情。

  “我與帝國作戰的時候,你甚至還沒有入伍!”指揮官是最憤怒的那個人,因為激動,他的目光火熱,雙手不停顫抖。

  “帝國人打過來,我們自會熱血鋪路,在座每個人都愿意血灑戰場,而不是像你們一樣只知道撤、撤、撤”

  “報告!”

  慷慨陳詞被突如其來的聲音打斷,指揮官憤怒轉身。

  “什么事?等會兒再說!”

  “軍神來電!”

  “管他誰來電是誰來電?”

  “是軍神總指揮部要求與您直接通話。”迎著最高領導的目光,匯報的士兵有些畏縮。

  “我去讓他們等會兒”

  “站住!”指揮官直接跳起來,一邊喝止,一邊整理軍容,一面不忘手忙腳亂下令。

  “還楞著做什么,快接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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