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艙打開,一團熊熊燃燒的大火撲面而來,亂竄的煙氣中充滿刺鼻的味道。看到這副景象,周圍人目瞪口呆,黑色機甲卻毫不猶豫提起槍,朝座艙連續打出三顆冰彈。
看起來他早有準備。
冰彈撲滅大火,煙氣漸漸消散,等到視線變得清晰,座艙內早已一片狼藉,赤身裸體、且被燒焦的機師吞槍自盡,噴濺的鮮血混合著腦漿,身體和頭顱插著很多管線,看去就像一個人身陷巨大的蜘蛛網當中,被啃食、再被火燒之后的效果。
很快,另外那臺突擊者座艙也被打開,情況與這邊相似,只不過燃燒時間更長,毀滅更加徹底。
“操!尋死都這么著急。”葉飛在公開頻道中大罵。
牛犇無奈嘆了聲,低頭專心查看起第一臺的座艙。
機師身上的管線與某種儀器相接,儀器自然毀了,還冒著煙。由此基本可斷定,這臺機甲設有自毀程序,機師一旦死亡,相關設備、或者還有資料等便會自動銷毀。
出于某種原因,自毀并未設定成自爆。
略想了想,牛犇大概找到原因,實際上并不奇怪,機甲自爆威力巨大,單槍匹馬戰斗沒有問題,若是與戰友并肩、甚至參加機甲團戰時自爆,很難說影響對手多一些,還是會殺死更多戰友。
托馬斯兄弟押著河田等人過來,一邊問。
“老顧是死在這東西手上?”
“就是他們。”一名當初參戰的隊員咬牙切齒應道:“不要臉的鬼子,制造基因戰士上戰場。”
天池決口之后的那段時間,蓬萊的整體戰局對聯邦而言相對有利。皇家第二師團被迫進入橫斷山區,以免被剿滅。由于山內不具備大軍作戰的基本條件,聯邦指揮部按照事先定好的策略,派出大批特戰分隊進山,累計多達千人。
他們當中,凡與獨立軍接觸上的隊伍,都被牛犇以聯邦賦予的特權征召。時至今日,獨立軍在編人員總計四百九十六人,編成大大小小十七支隊伍,分散在各個地方朝第二師團展開襲擾,營造“兵力龐大且無處不在”的假象。
數月苦戰,雙方都很難熬。皇家第二師團損失慘重,假如不是姬鵬軍部全力營救,平部次郎禪精竭慮,這個被看作帝國驕傲的師團或許會就此除名。獨立軍戰績輝煌,但也付出沉重代價,當初原始六十七人,現如今只剩下一半多,其中,顧長明在一次看起來能贏的伏擊中被突然冒出來的高手擊殺,戰斗結果也因此翻盤,險些全軍覆滅。
自那時起,獨立軍、包括牛犇盯上這些與眾不同的機甲和機師,千方百計尋找其下落,但直到今天,才終于找到機會向其復仇。
需提到的是,即便在獨立軍中,除少數核心,多數人并不知道對手中可能存在基因戰士,思想也無準備。大家都以為顧長明遇到的是神風,或者是平部身邊的機甲高手。猛然聽那名隊員這樣講,小托馬斯頗為好奇,趕緊過來看了眼。
“真的是?我操!這哪能算人?”
厭惡地轉回頭,小托馬斯拽著河田到座艙口。
“快說他是誰?這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從表情上看,河田也沒料到被特意安插到隊伍里的高手會是這副樣子。
“狗日的,還裝?”小托馬斯按著他的頭,逼他與那名快被燒焦的機師臉貼臉。
“呃”疲勞、絕望加惡心,河田臉色發青,干嘔卻吐不出東西。
“帶一邊去問。”葉飛皺眉走過來,隨口道。
“大哥,你去。”
挑子甩給大哥,小托馬斯振奮地靠近到牛犇身邊。
“鐵證如山,是不是師座?”
獨立軍已經正式成軍,小托馬斯依舊習慣性的稱牛犇為師座。
“這回好了,讓小鬼子吃不了兜著走。”
對人體實施基因改造被國際公約明令禁止,更不要說將其改造過的人投入戰爭。若能抓住姬鵬帝國培養基因戰士的證據、并將其公開,無疑會有助于聯邦在國際上獲得更多道義與實際支持,弄的不好,或許能令這場戰爭產生轉機。
牛犇沒有回答小托馬斯的話,只是默默搖了搖頭。
“為什么?”小托馬斯大失所望,指著座艙問道:“人腦,管線,分明就是啊!”
此次奔襲,事先做了充分偵查,諸多準備,最終牛犇與葉飛親自前來,為的就是這兩臺看起來與眾不同的機甲,包括里面的機師。事到如今,牛犇竟然說不能作為證據,怎不叫人大失所望。
小托馬斯接受不了這種結果,嚷嚷起來:“還有尸體,運出去找專家分析分析,一定能找到線索。”
葉飛冷笑說道:“先不說能不能做到,即便做到,沒有任何身份信息,隨便找具燒焦的尸體說是帝國培養的改造戰士,誰信?”
小托馬斯訥訥難言,呆著臉自語道:“那就是沒用了,媽蛋,我去槍了那幾個家伙。”
“也不能說沒用。”
牛犇開口說道:“可以給姬鵬制造一些麻煩。”
“怎么說?”葉飛微微挑眉。
“先取證。”
牛犇叫過來人給尸體、座艙等細節錄影,自己戴上維修臂,以極快的速度把這臺突擊者拆解開來。
“你們也別嫌著,趕緊收貨!”葉飛在一旁高喊。
寒冬時節,山內作戰極為艱苦,最難的是物質得不到補充,其中又以機甲為首。不得已,獨立軍只能以戰養戰,食品、衣物、機甲、能量,凡能得到的從不放過。
收貨是獨立軍最近才有的專用稱謂,意指打掃戰場、收集戰利品。剛剛打完的這場戰斗收獲頗豐,生擒的三臺機甲基本完好,被摧毀的也要拆開來、把用得到的東西全部帶走。
值得一提的是,葉飛不僅僅是政委,還被牛犇任命為獨立軍總后勤部長,與軍情秘書艾薇兒一道掌管內庫官銜挺大,實際擁有的“財富”只能用可憐二字形容。曾經揮霍無度的京都狂少,如今已漸漸習慣了為一塊能量塊與人口舌,幾個零件斤斤計較的日子,盡嘗寒酸與辛苦。
“窮日子窮過什么都別漏下。”
吼吼幾句,葉飛回頭問牛犇道:“什么計劃?”
牛犇指著那個已經被拆解的連線裝置,說道:“這個是神經感應裝置。”
葉飛瞧了眼,問道:“然后?”
牛犇說道:“對機甲進行神經操作與肌肉操作,當今兩大最新課題。”
聽了這句話,葉飛眼前一亮,若有所思。
“你的意思”
“公開,讓全世界都知道。”牛犇簡短說道。
“懷璧其罪,尤其還是假的,哈哈!”
葉飛狂笑起來,由衷贊嘆道:“還是你狠!招招奪命!”
神經操作與肌肉操作,前者的基本原理是將機師的腦波與光腦相接,實現指令直達終端,機師不再需要用手在操作臺上輸入命令,便能讓機甲做出種種復雜的動作。相比之下,肌肉操作雖然隔了一重,但也能夠極大地提高操作效率。
二者無論那種能夠實現,都將是機甲領域的一個重要里程碑,徹底改寫當前的機師培養模式,甚至還有機甲的戰斗方式。然而這么多年過去,包括兩大強國在內,沒有誰取得真正進展。
當初在軍校,牛犇便從胡瘋子口中知道有這兩種研究,對其難關了解頗多。拿腦波來說,最難在于人的思維千變萬化,有多少種念頭,就會產生多少種波動,不僅如此,腦電波中有很多差別極其細微,人類尚不能夠做到準確“翻譯”,自然也就形成不了精確指令。
譬如說,機師在戰斗中突然想到妻兒,情緒的變化導致異樣波動,這時候,沒準兒出刀變成收刀,殺敵變成向戰友攻擊,演變成災難性的結局。
想要徹底解決只有兩個辦法,一是制造出足以媲美人類、或對人類思維有著足夠準確判斷的智能光腦,做到不出差錯、或極少出錯。再就是笨辦法,以光腦推演人腦,窮盡人腦電波之極限,并為每一條數據編寫相應指令。
前者正在研究當中,至于后者基本上沒有可能。
眼前這臺突擊者,看起來很像是腦波操作,不管姬鵬帝國是否真的做到、如何做到,只要外界相信、甚至僅僅懷疑他們在此領域取得有效進展,勢必會要求與之分享。
葉飛說懷璧其罪就是這個意思,是真的不好,假的更難受。到時候,姬鵬帝國要面對的不僅僅只有紅盟,自己的盟友也會施壓。假如辯解、或者否認,就要解釋清楚這臺機甲、這名機師到底怎么回事。
“就這么干!”
小托馬斯醒悟過來,忍不住一拍大腿。回頭他又想到一個問題,不禁為之色變。
“既然是神經感應,說明它的確是通過腦電波操作。難不成,帝國真的取得了突破?”
如前所述,腦波操作幫助機師實現層次上的跨越,瞬間將一名普通即使提升到高手。果真如此,自待帝國將該項技術普及,這場戰爭差不多可以不用打了,華龍聯邦最明智的做法是投降。
“原因在機師身上。”
葉飛淡淡說道:“通過基因改造,剝奪一切多余情感,使之成為純粹的戰斗工具。”
小托馬斯楞了半響,看著座艙的眼神不再充滿厭惡,帶上些憐憫。
“可憐的家伙姬鵬鬼子果然不是東西。”
這邊一通忙碌,另一側,審訊進行的頗為順利,沒用多久,大托馬斯過來匯報結果。
“那家伙招了,知無不言。”
漫長而艱苦的戰斗讓一些人的意志更加強大,一些人到了崩潰邊緣,河田看起來是后者。
最重要的信息有三條。第一,本月初,兩大帝國聯軍組織新一輪攻勢,擊退華龍聯邦太空艦隊,成功在聯邦本土登陸。第二,洪災近半年過后,漢江平原漸漸能夠通行,姬鵬軍隊進入天門,并繼續進軍直到古山坳附近;對應的,聯邦軍隊被迫后撤,曾經的演習總指揮部,已經被帝國軍隊占據。第三,鑒于形勢的演變,皇家第二師團接到命令,出山修整,以便將來投入到別的戰場。
河田的主要任務是探路、并與姬鵬軍方取得地面聯絡,必要的話,最好能帶來部隊接應第二師團,以免因為行軍混亂,被山內的對手抓到機會。看起來,持續數月的戰斗不僅摧垮了普通士兵的意志,也令平部次郎本人焦頭爛額,快要支撐不住。他手里仍掌握著數千人的隊伍,上千臺機甲,竟然因為害怕被襲擊不敢自己出山。
河田交代的消息中,有些獨立軍已經知道,或者從有些跡象推斷得出結論;有些河田只知大概,想說也說不出太多。譬如古山坳撤軍,對皇家第二師團的封鎖自動解除,這些可以說早有所料,除了遺憾,并未太多辦法可想。再比如,河田只知姬鵬軍隊在聯邦登陸,但不知曉具體情況,包括準確的地點與時間,太空與地面戰斗的詳細狀況,他都無法提供。
這些問題,牛犇并不十分在意,當然,即便在意也沒辦法改變,只能接受現實。他在意的是兩個看起來不甚起眼的消息,聽過后,為之深深皺眉。
其一,帝國選擇在聯邦首都星登陸,實現后立即派出多股部隊,在太空艦隊的幫助下直接撲向一些重要目標,實施占領、或者掠奪。其二,去年第二師團在山內找到的那個女孩兒已于上個月醒來,如今和那個早已清醒、恢復的少年一道被軟禁在師部。
平部次郎對這兩人、尤其那個女孩兒極為看重,之前費盡心機助其療傷,醒后更是每日探望,花費大量時間與之相處。
河田的職位不高,于此了解的情況不多,但他私底下聽到流言,有人說平部將軍對戰爭感到厭倦,并且被那個聯邦女孩兒迷住,想要設法帶她回國內。
聽了這番話之后,牛犇深深皺眉,沉默了好一會兒。在其身旁,葉飛默默的一聲“靠!”,嘆息著拍拍他的肩膀。
“想開點。最起碼,命有了保障。”
獨立軍最初的元老們都知道,牛犇進山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小狐貍,為此他做出瘋狂的舉動,一個人“悄悄”襲擊第二師團師部。那件事發生后,葉飛直接與之攤牌,發誓如果牛犇再這樣做,無論結果如何,他都會立刻將獨立軍解散。
其實用不著這樣,牛犇自己心里清楚,第一次不成功,再也沒有機會進行第二次。除非能用零敲碎打的辦法將第二師團全體消滅,不可能找到營救小狐貍的機會。時至今日,姬鵬重新掌控大局,第二師團即將出山,這件事看起來更加沒有指望。
“芳芳醒是了好事,但絕不能把她留在狼窩里。”
小托馬斯奮力揮舞著拳頭,悶聲悶氣說道:“出山是個過程,行軍途中,說不定能找到機會。”
“就你聰明!”
葉飛狠狠瞪他一眼,沒再多說什么。
牛犇雙手交叉,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葉飛和周圍的人擔憂地看著他,目光時不時注意到那根不太靈活、留有明顯對接痕跡的尾指。
當日驟聞噩耗,牛犇不自知中絞斷尾指,之后每當遇到需要抉擇、又難以抉擇的時候,他便會不自覺地雙手互絞,漸漸成了習慣。對身邊的人來說,每當這個時候,大家都不禁要擔心,怕他再度不知不覺中自殘。
擔憂并未成為現實,牛犇只是在心里想著事情。
又到了抉擇時刻。
該怎么做呢?
凡事應該冷靜,根據局面做出理智選擇,這樣的經歷牛犇有過多次,幾乎每次都能從容應對,極少沖動。
眼下該做的選擇其實不難,不需要多高的智慧,甚至可以說是理所當然。
心里為何這樣痛。
猶豫的原因只是愧疚嗎?
僅僅出于想彌補?
彌補什么?那什么去彌補?
甚至于,有什么資格談到彌補?
相處的時候,小狐貍大方而且堅決,她的心思人盡皆知,自己除了幾次有“被動”嫌疑的擁抱,從未真正給予過回應。感情世界,男人這樣的表現好聽點叫木訥,不客氣講就是懦弱,是無能。
忽然想到那個胖子,那真是一個兇狠之極的家伙,他用無數事例、慘敗與懲罰教導弟子,生生把一群十來歲的孩子磨練到冷酷。在其教導下,加上命運的遭遇,牛犇少年時便給自己立過幾條誓言。
不可感情用事。
絕不優柔寡斷。
仁慈不是壞事,但不可因仁慈而手軟。
憐惜能夠保護精神,但不讓憐惜成為傷害。
善良的人只得尊重,但不能被善良擋住道路。
底線只有一條先活著,再談其它。
此后的人生中,這些句子是他的處事之道,漸漸變成為人之道。牛犇沒有想到,經過這么久的堅持,他自認為心如鐵石,但卻如此輕易地被擊垮。
縱然修煉禁法,絕情斷欲,依然會做出不明智、甚至瘋狂的舉動。
沉默中,心神皆在煎熬,牛犇臉色漸漸發白,忽聽大托馬斯說道。
“還有件事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什么?”葉飛注意到牛犇的變化,趕緊追問。他不指望聽到什么好消息,只希望能夠幫助牛犇轉移心神。
“聽那個河田說,芳芳似乎失憶了。”
說話時,大托馬斯巨熊般的身軀不自然地晃動,仿佛渾身發癢。
“哦?”
葉飛楞了下,眼睛忽然發亮。
“這是真的?”
“我不知道。那個河田也不確定”
“好辦法!好聰明的丫頭!正好她的傷在頭部,理由充分!”
嘴里贊嘆著,葉飛追問道:“冷彬呢?他怎么樣?”
大托馬斯忙答道:“彬仔是悶罐子,和咱們一塊兒的時候話就很少,在那邊更是如此。河田聽人提起過他,問什么都不說。”
葉飛疑惑道:“怕是沒那么好應付吧?”
大托馬斯明白意思,搖了搖頭:“具體不太清楚,但聽河田講,那個平部認為芳芳和彬仔是姐弟,沒讓人動刑。”
“這樣”
葉飛悄悄看一眼牛犇,一時不知該說點什么才好。
不動刑當然是好事,以此角度,平部癡迷小狐貍本身就是大好事。否則的話,后果不堪設想。
可是,時間長了怎么辦?
牛犇心里對這件事怎么想?
獨立軍接下來怎么做?
短暫驚喜后,葉飛意識到問題依然存在,偷偷在心里換位思考,假如這樣的事發生在自己身上去他媽的!
這時,牛犇終于開口。
“殺了他們。”
“誰?”大托馬斯正在發呆,愣了愣神。
“廢話,當然是河田他們!”
葉飛抬腿踢他一腳,搶著說道:“難道放他回去提醒平部次郎,我們在打聽芳芳的事?”
“哦哦,知道了。我這就去。”
大托馬斯轉身走了,這邊,牛犇發布第二道命令。
“通知下去,獨立軍全體成員,準備撤離。”
“撤離?”葉飛呆了一下,忙問道:“撤離到哪里?”
“由天門,到天上。”
說著,牛犇轉身望第二師團所在的方向,深深看一眼之后仰起頭。
“再想辦法,到姬鵬本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