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中間展廳,空間明顯收攏,展位也由環狀變成三組。
“大家這邊走。”
顧言章在前方引導,帶領大家走在右邊一側,恰逢先期進入的游客開始回頭,與后來者相向而行,于是人流在這個結合部的位置對沖,摩肩擦踵,顯得有些擁擠。路上常有相熟的人遇到,紛紛打著招呼彼此問好,嘮叨幾句,熱鬧是真熱鬧,也讓擁堵進一步加劇。
陳凡用對講機叫來幾名手下,專門在這里維持秩序,疏導人流,自己繼續前行。有幾次,陳凡有心問問究竟什么地方需要幫忙,能不能到時候再過去,然而顧言章那邊忙的不可開交,讓他找不到合適時機。出于禮貌,陳凡沒有強行打斷,耐下性子,一路跟著。
好在進到二層后,顧言章腳步明顯加快,解說不像之前那么詳盡,他的目光不時朝里轉,似有期待。觀其神情,陳凡漸漸放下離開的念頭,心里想估計快到了,內層展品珍貴,自己借機巡視一遍,算不上玩忽職守。
這里尋思轉念,人群最后,牛一刀真真動了回家的念頭,越來越難遏制。
原因有兩方面,看的沒味道,聽的不是滋味。
周圍到處是人,有的把看過的精彩遺物推薦給朋友,有的講述所遇故事,好幾次,牛一刀聽到有人談論兒子,還有人把他認出來,指指點點議論。
五牛人性情粗放,想說就說,對牛犇剛才的表現,贊美者有之,惋惜者也有不少,種種感慨,皆溢于言表,絲毫不做掩飾。周圍人多,聲音聚集起來宛如鬧市,所談又是最不喜歡的話題,讓人好不心煩。
“素質真差,不知道收斂點。”板著臉在心里憤憤,牛一刀忘了,平日里甭管什么場合,少有人說話比他更大聲。
聽著不高興,看的自然不爽,此番抱著期待而來,途中幾經波折,牛一刀滿腦子都是回去后該拿兒子怎么辦,對展覽,已然徹底沒了興致。
尤其當他發現,兒子牛犇雖然不再頹廢,但他的心思根本沒放在展品上,只顧埋著腦袋機械邁著步,嘴里還嘟嘟囔囔個不停,似乎在自言自語、或者背誦些什么。看到這一幕,牛一刀心情莫名煩躁,最后一絲耐性也被磨光。
“沒什么看頭,干脆咱回去吧。”
“那怎么行?”
丈夫,兒子,兩個男人兩種心事,劉一手心知肚明,奈何化解不了根本矛盾,只得從別處著手。
“艾倫先生找你幫忙,沒兌現呢。”
“有病可以去醫院找我。”
“誰有病?你別咒人家。”
“除了看病,我能幫什么忙?”想了想,牛一刀壓低聲音:“那個艾倫,我瞅著不像好人,瞧他那樣子,裝得跟什么似的,其實吧......”
“胡說什么呢。”劉一手哭笑不得,阻止丈夫胡說八道:“總之人家開口,你也答應了,起碼弄明白咋回事。”
“得,我去問他。”牛一刀拔腿就走。
“別別,這像什么樣子。”
趕緊拉住丈夫,劉一手勸說道:“艾倫先生來自國外......”
“國外!”牛一刀把眼一瞪:“國外怎么了,倆腦袋四條腿?說白了,不就一頭金毛......”
“發神經啊你。”劉一手無奈說道:“我是說要注意禮貌,別讓人家看不起。你想想,艾倫先生從國外來,這會兒忙著給咱們導游,一件一件盡心講解。這個時候你這樣做,人家心里不得有看法,說咱們華龍人缺乏修養。”
聽到修養這個詞,牛一刀不說話了。
看著丈夫難以忍受的樣子,劉一手嘆了口氣:“要不這樣,等轉過半圈,咱們先找顧老打聽一下。”
“艾倫的事,為什么找顧老?”
“他們不是熟嘛。咱們也一樣,和顧老說話方便。”
“好吧。”
勉為其難答應著,牛一刀抬頭看看前方,心里默默估計。
“半圈?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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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圈不大,顧言章有意提速,不再對每件展品詳細解釋、或直接略過,如此說說走走停停,沒過多久,前方出現安全門,兩側有安保隊員值守,里層在望,神國遺物中相對完整、或被認為價值非凡的展品,多數位于此間。
值得一提的是,在考慮展出位置的時候,并非所有完整遺物都在內層,有些因為體積大受到空間限制,還有些被認為價值尋常,都會調整出來;此外還有這種情況,出于個人喜好,組織者故意把某件展品安排到自己認為合適的地方。
眼下就是一個例子,快要來到安全門口,顧言章本已招呼大家進門,忽然停下來指著最后一件展品給大家看,神情略顯輕蔑。
“這個,原本放在里面,我讓人拿出來......大家看看,它怎么樣?”
有意賣關子,顧言章微笑著轉向艾倫,意味深長。
“艾倫,你也瞧瞧。”
“好的,我來試試。”
聽出顧言章有考校的意思,艾倫和周圍人一樣把視線投向展柜,細細審視。
“又是畫?”人群背后,牛一刀抬頭隨意瞅了眼,小聲嘀咕:“不是書就是畫,你說神國人是不是很閑,成天搗鼓這些......”
“不懂別瞎說。”劉一手反手拍了丈夫一下,神情專注,目光癡迷:“巔峰妙筆,大師之作!”
“哦?”牛一刀楞了下,沒敢輕易大放厥詞。他是外行,但知道妻子對畫、尤其這種油畫頗有些研究,能用這樣的話贊美,說明是真的好。
心里這樣想著,牛一刀再度抬頭觀望,態度比之前認真不少。
那是一副肖像畫,非常完整,畫中女子端莊美麗,坐姿優雅,面帶神秘微笑......
為什么我覺得她笑的神秘?
心里疑惑,牛一刀仔細看了會兒,除覺得畫中人物細膩,姿態表情傳神到位外,沒能看出更多,至于高妙究竟在何處,更是一頭霧水。
“大師之作?巔峰妙筆?嗯......院里老王畫人最好,還有咱家媳婦,也不差。”
看不懂,牛一刀感覺無聊,目光四處亂掃;他發覺大家都在和那副畫較勁兒,副會長艾倫更是眼也不眨一下,專注到不能更專注,癡迷到不能再癡迷。
“呵呵,畫或許是好畫,看畫的可就......”
怎么瞅怎么不順眼,牛一刀忍不住心里嘲笑,暗想這些人啊,懂或不懂都盯著不放,看起來像專家,沒準兒連我都不如。
胡思亂想中,牛一刀的目光看到顧言章的臉,不禁一愣。
“不對啊!”
他忽然想起來,既然這幅畫被妻子那樣夸贊,顧言章為何把它從內層拿出,還刻意說給大家聽?
顧言章學識淵博,懂不懂畫暫時不曉得,能確定的是,假如這副畫真如妻子所言那樣,顧言章的行為太不合理,甚至可以說荒謬。
心里想著,牛一刀忍不住抬頭再看,果不其然,顧言章看都沒看那副畫一眼,只打量著周圍看畫的人,唇邊帶笑,神情極為輕蔑。
這樣的表情,顧言章臉上可不會輕易出現,不,應該說從未見過。不知為什么,此刻牛一刀覺得那位老人變得有些陌生,以往祥和仁憫的氣質都被臉上笑容與不屑給驅趕走了,顯得冰冷,甚至有些殘酷。
“瞎想什么呢!”
猛然一個激靈,牛一刀在心里怒罵自己,忽又發現一樁異事,路上從不留意展品的牛犇抬起頭來,直愣愣地目光看著展柜,唇角微撇,笑容詭異。
這表情牛一刀太熟悉了,每當兒子發現什么寶貝想法子弄到手,都會如此。
“糟了,這畫有魔力!”
神國遺物確有其神秘處,有不少東西沒法用科技解釋,這畫就有可能在其中。畫中女子笑容神秘,看畫的人在不知不覺中入迷,顧言章可能發現這點,或者他已經......
已經中招?
這還了得!
“兒子!”
別人關不了,牛一刀上前一把拽過牛犇,順勢用肩膀撞開妻子,再把兒子的臉強行扭轉,逼迫其視線從畫上脫離。
“老牛你瘋了,干什么!”冷不丁被撞,劉一手趔趄幾步,差點摔倒。
牛一刀顧不上和妻子解釋,蹲下來雙手捧著牛犇的臉,聲音急促:“兒子,兒子兒子,看著我,看著老爸這邊,別看那幅畫,想也別想。”
“......”牛犇呆呆看著父親,不知所措。
如此更驗證心中想法,牛一刀用手拍打牛犇的臉,神情驚慌,雙眼因焦急變得赤紅。
“壞了壞了,兒子快醒醒,醒......”
“出什么事了?”見他這樣,劉一手也被嚇的不輕,趕緊跑過來,試圖抱住牛犇。“牛牛怎么了?”
“還說!都是你,非要看這鬼畫。”再不管什么女權至上,牛一刀推開妻子,目光猙獰,看得出心痛,同時又好像面對仇敵。
“你看了鬼畫,先別碰他!”
“什么鬼畫?你說那副畫?它怎么了?”從未看過丈夫這樣,劉一手滿頭霧水。
“畫有魔力......”
忽然間呆住,牛一刀上上下下打量妻子,聲音變得不那么確定。
“你......沒事?”
“我?我能有什么事?”
“剛剛你不是盯著那幅畫,還說它是巔峰妙筆,大師之作來著?”
“那怎么了?”心里越來越糊涂,劉一手不禁要懷疑,丈夫是不是受刺激太大,魔障?
“妙什么妙,那畫是假的。”
突如其來的聲音,牛一刀聽著如聞天籟,與劉一手同時轉頭。
這個瞬間,兩人對牛犇說的話完全沒有概念,只知道:兒子說話了。
在此之后,兩人思維開始運轉,漸漸明白了牛犇說的什么,臉色頓時精彩起來。
“假的?”
脖子僵硬,牛一刀目光癡呆,傻乎乎望著兒子。
“你說它是假的?”
他心里明白,事實若真如兒子所講,顧言章的決定就有了解釋。
問題是,不到八歲的牛犇怎么看出來?而且有假貨就一定有正品,牛犇何時、何地看過真跡?
畫畫......印象中,牛犇四五歲的時候學過幾天,后來知道了機甲,就沒見他拿過畫筆;難不成,咱家出了位藝術大師,無師自通?
猶疑中,憂心中,牛一刀呆呆望著兒子,看著他點頭,極為堅定地回復。
“假的。贗品。”
“你咋知道?”牛一刀呆呆地問。
就在這個時候,前方顧言章的聲音突然響起。
“各位,別看了。艾倫,你也別為它費心勞神,不值。”
臉上帶著不屑的表情,顧言章朝人群揮手:“這幅畫是贗品,所以我讓人把它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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