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犇沒有回應艾倫,甚至顧不上看他一眼,他的視線隨著游客們移動,看著他們大聲喊叫著沖向房門和艾倫,紛紛撞墻。
事先沒有誰留意到,此前一直跟隨艾倫的兩人去了門口,面無表情封堵住人流,左邊的那個張開雙臂,腳下生根,仿佛用釘子釘在地上,右邊那個負責清理,伸手一抓一提,捉雞般將沖過來的人扔到一旁。
“讓我過去!”一個中年女人沖過來,表情驚恐,眉目猙獰。
展廳內十幾名游客,她第一個反應過來、并試圖逃跑,也許是天生的機敏,也許本身性情潑辣,女人雖然心里害怕,但卻張牙舞爪,竭力做出兇狠的樣子。
壯漢沒有被“嚇”倒,抓住她的頭發隨手一揮,巨大的力量,女人尖叫著飛了出去,路上飄散縷縷發絲,活像飛鳥被撲擊時賤開的羽毛。
“滾開!”一名身材粗壯的漢子沖上去,奮力朝左邊那名站著不動的保鏢揮拳。
他很聰明,沒有像女人那樣沖在前面,而是跟隨人群,趁著保鏢與幾名游客糾纏的時候猛撲。
找到好的機會,不等于得到好結果,那名保鏢的手忙不過來,但他還有腳。
“呼!”
周圍雜音掩蓋不住疾風猛烈,粗壯漢子飛出去的速度比之前女人更快,路上沒有尖叫,只有鮮血。
他的胸骨幾乎被踹碎了,內腑受到重創,身體在地上翻滾幾周,生死不知。
“啊!”
翻滾時連帶不少人遭殃,被丟開的女人剛剛哭喊著爬起來,又被壯漢的身體砸倒,周圍幾名游客東倒西歪,四散而逃。
“牛牛!”
拉著牛犇緊跑幾步,最終躲避不及被某個人撞倒,慌亂中,劉一手大聲喊著兒子,四下張望。
亂了,全亂了,一分鐘之前,展廳內充滿歡聲笑語,現在變成災難現場,奔逃的游客被人像丟垃圾一樣四處亂扔,不甘心的爬起來繼續逃,接著再被丟回來。眼看逃走成為奢望,有女人放棄反抗躲在角落里哭泣,有男人四處尋找武器,然后望著一群冷漠的戰士徹底傻眼。
艾倫身邊十余人,準確地講總計十二人,艾倫出手后,其中七人離開去了外面,廳內僅留五個。就是這五個人人,當他們把偽裝撤下,面具摘掉,立即變得無堅不摧。
他們不是什么觀光客,更不是什么專家學者,而是一支紀律嚴明,擁有強大實力的精銳隊伍,包括艾倫自己,溫文爾雅的表面下,流淌著的也是戰士的血。
“太亂了,把人集中起來。”
問牛犇的話未獲回應,艾倫不屑和一個孩子較真,笑笑將其拋在腦后,接著命令手下控制現場。
“抓住他!”
幾名勇敢的游客沖過來,手里拿著不知哪件家具上掰下來的木棍,啊啊大喊著,試圖擒賊擒王。
身邊自動有人迎上去,隨即有拳腳擊打肉體的聲音,和疼痛引發的慘呼與悶哼,
艾倫看也沒有看那邊一眼,提著匙卡走向展柜,準備辦正事。
“現在就得這樣嗎?”
耳邊傳來顧言章的聲音,艾倫停下腳步回過頭,攤開手,有些惱火、又有些無奈的樣子。
“陳凡是你選的,結果弄成這樣。你讓我還能怎么辦?”
“我是說應該控制一下,畢竟......”指指幾名倒地游客,顧言章神情猶豫。“死了人,后面不好收拾。”
艾倫笑起來:“收拾什么,根本不用收拾。”
顧言章輕輕皺眉:“你確信能成功?”
“這種事情,你要我保證百分百成功?”艾倫看著他反問。
“唉!”顧言章嘆了口氣,看著周圍慘狀與亂象,神情微苦,容顏也似乎比剛才蒼老:“一輩子的賭注,不知道......”
“放心吧,把握還是挺大的。”艾倫轉而安慰,并補充道:“不過,要確保下個環節別再出問題。”
聽到這句話,顧言章剛剛轉柔的表情瞬間冰冷。
“不可能出問題。”
“很難說。”
艾倫不放心地搖了搖頭,走到展柜邊,拍拍僵立床前,快要因為恐懼而癱倒的牛一刀。
“牛醫生,牛醫生?”
“呃......”此前一直傻呆呆站著,被艾倫的手碰到,牛一刀像被滾水燙到,又像剛從噩夢里醒過來,猛然一個激靈。
“你,你干什么?”
“牛醫生別怕,待會兒......得麻煩你幫個忙。”
開口安慰幾句,艾倫扭回頭看著顧言章,以目光詢問。
“這樣能行?”
“小李。”顧言章臉色有些難看,沉聲開口。
“在。”
“你去監督。”
“監督?”
臉色蒼白到不怎么健康,鼻梁架著厚厚眼鏡,名為小李的青年從身后走出,遠遠望著牛一刀膽怯的樣子,唇角微撇,表情輕蔑。
“動手術,找這個廢物做什么,為什么不直接由我來?”
“手術和手術不一樣,你是殺人,這次......是救人。”顧言章解釋著,語氣頗為無奈。
“你看看他,全身發抖,連刀都拿不住,能救得了誰?”
“有沒有辦法幫他穩下來?”
“幫他穩下來?”青年咧咧嘴,露出兩排森白的牙齒。“你覺得我會擅長這個?”
“算了算了。”
莫名心煩意亂,顧言章又朝牛一刀方向瞧了眼,嘆息搖頭。
“如果真的不行,你知道該怎么做。”
“對了,這樣多簡單......咦?”
視線中,牛一刀不知哪里來的力氣和精神,突然蹦起來,兔子般沖出去。
“牛牛!”
“牛牛?”
名為小李的青年扭轉頭,看看那個在人群中掙扎起身的男孩兒,再度咧了咧嘴。
“也許,我真有辦法幫他。”
****************
“牛牛!”
紛亂中看清周圍形勢,劉一手哭喊般大叫兒子的乳名,心快要墜入谷底。
比展廳內情況更讓她絕望的是,不知什么時候,外面安全門被人啟動,開始緩緩合攏,隨著咔的一聲輕響,將這里隔成封閉世界,再無出路。
內外勾結!
為了得福?
驚慌的同時難免困惑,劉一手終于找到倒在身邊的兒子,張開雙臂將其死死抱住,再度大喊。
“老牛!”
“這里。”
牛一刀跌跌撞撞跑過來,沿途奮力又是推,又是擋,踢開幾名四處亂跑的人,拽住妻兒朝邊上拖。
“快快......待在這里別動,看好牛牛,還有他!”
“好的,你要干嗎?別過去!”發現丈夫還要出去,劉一手伸手去抓,抓到、而且抓倒個人,但不是牛一刀。
“我也不想,可是不行啊!”牛一刀苦笑著回應,邁出的腳步沒有停下。“忘了艾倫找我幫忙?躲不過的。”
“......”
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劉一手望著丈夫的背影,只剩下發呆。
稍后,劉一手看到被自己拉倒的人,為之一愣。
剛剛一番奔跑忙亂,不知不覺,母子倆被牛一刀拖到陳隊長身邊,差不多靠墻的位置,劉一手抓的是陳凡的一只手臂,將他扯倒在地上。
劉一手看著他,想起丈夫說的話,心頭微動。
“陳隊長,你怎么樣?”
陳凡雙眼布滿血絲,不能以言語回應,從被制服到現在,他仿佛遭受連番酷刑,額頭青筋繃起,滿臉都是汗。但他的神智一直清醒,另外,也許神經麻痹有時限,也許撞擊導致血脈震動,再或者掙扎出現效果,陳凡臉上的部分肌肉能夠稍微動動,
劉一手想了想,伸手到陳凡背后,試圖把他扳起來成坐姿;然而這很難,一來陳凡雖然個子不是很高,但頗為強壯,二來他的身體僵硬,尤其腰部像是綁了棍子一樣,劉一手幾經努力都沒能成功,自己反而坐倒在地上。
看到母親吃力的樣子,一旁發呆的牛犇猛然清醒,跑過來拉住她的手,幫著一起使勁。
“牛牛,托,托下面。”劉一手提醒著,聲音壓得極低。
“哦。”牛犇趕緊跑到另一邊,貓腰鉆到陳凡肩下,用手推,用肩頂,甚至用頭奮力地扛。
八歲的孩子能有幾分力氣,片刻功夫,牛犇就已經氣喘吁吁,和陳凡一樣滿頭大汗。
“對,對對對,乖孩子,再加把勁兒。”一面指揮兒子行動,劉一手不忘偷偷觀察周圍情況。
幸好,艾倫此刻忙著解鎖,幾名屬下拳打腳踢,把游客們趕到另一邊的角落,沒人留意道這邊。她多慮了,即便看到劉一手的舉動,艾倫現在也不在意。之前他顧慮的是陳凡逃走,或者發出警報;至于現在,休說陳凡像個僵尸,即使恢復正常,也已經影響不了大局。
幾經努力,陳凡終于被扶起來,半躺半側,樣子看著很是難受。為了幫助他保持平衡,劉一手不得不蹲坐在旁邊,用肩膀扛住陳凡的頭,左手撐地,右手扶在其腰間。
穩固身體后,劉一手喘息幾次,待氣息和情緒稍稍穩定下來,右手五指揮開,在陳凡腰間交替彈動。
不懂艾倫的手法,更沒有那種力道,劉一手有自己的辦法,她的動作均勻似包含著某種韻律,時而并掌輕拍,時而用力按壓,每一次,陳凡都會感覺到劇痛,臉孔不停抽搐。
另一側,牛犇癱坐在地上呼呼喘氣,神情慢慢又變得迷茫。
忽然,他像是想起來什么,爬起來用膝蓋跪行到陳凡面前,握住袖口,幫他擦了擦汗。
縱然全身僵硬,但通過眼神,依然可以看出陳凡楞了一下,他望著牛犇,張開嘴似想說些什么,喉嚨滾動數次,發出嗬嗬的聲音。
啪!啪!啪!
“嘖嘖,好親熱。”
小李從顧言章身邊悠悠走來,輕輕鼓掌。
“這個樣子,牛老師會不會吃醋?要不要我做做好事,把他宰了?”
心里猛一沉,劉一手低頭沒有說話,五指彈動的速度加快。
過來之后蹲下,小李饒有興趣地打量著依偎成一團的三人,看著看著,他咧開嘴,露出白牙,無聲笑起來。
“呵呵,騙你們的,牛老師這會兒沒空,管不了那么多事。”
不知該如何回應,劉一手只能繼續保持沉默。
“忘了介紹。我姓李,玩刀的,原本顧言章請我來做個手術,后來他又說,牛老師的手藝更好,這單子活兒交讓他做。”
說著這些話,小李右手一翻,變戲法似地拿出一把小刀,雙刃鋒利而且極薄,刀身長度僅僅只有三寸,刀柄卻不短,可供成人手掌滿握。
小李用手指捏住刀柄,伸出去送到劉一手頜下,輕輕上挑。
鮮血順著刀鋒滑落,劉一手被迫抬頭。
小李那張蒼白的臉孔變得紅潤起來,看著就像凌空吸收了血液里的精華,神情貪婪而且滿足;他把頭湊到劉一手面前,盯住劉一手的眼睛,極為認真的表情說道:“來這里之前,為了應付可能出現的盤查,我辛辛苦苦準備了很久,要裝斯文,藏氣息,還嗮了好多天的太陽,背誦那些狗屁資料。”
收回手,小李把沾血的刀豎在眼前,望著血珠滾落,留下薄薄血印。
“為了通過掃描,我找人特制出這把刀,花了不少錢,結果很不如意;等弄完這里的事情,我去宰了那個家伙。”
看著那道血印,小李有些懊惱,自語一通吼轉回視線,望著劉一手的臉,鄭重說道:“我們這一行,搶活是大忌,尊夫搶了我的單子,你說說我該......”
“我讓他還給你。”劉一手忽然說道:“我讓老牛去和顧老說,他手藝不行,讓你上。”
“呃......胡說什么呢。”明白了劉一手的意思,小李忍不住笑起來,笑而無聲,他只是把嘴巴張開成一個大洞。
笑過,他的神情變得委屈,憤憤不平說道:“把我當什么了,沒飯吃的叫花子?再說了,咱們得尊重雇主選擇,牛老師可是顧言章親點,說他刀法、醫術如何如何,夸的神乎其神。說真的,醫生醫術好我覺得正常,刀法......嘿,得見識見識。”
聽了這番話,劉一手沉默下來,良久說道:“當初就不應該救那條老狗。”
“什么!什么什么什么!”像是才認識這個女人,小李驚異地看著她,連連歡呼:“你叫他什么,老狗?哈!哈蛤......這回你可說對了。”
低下頭,他把聲音壓的極低,神神秘秘說道:“知道嗎,你說的那條老狗......他是我的老主顧,想不到吧。不過這家伙扣的很,而且特別麻煩,每次不是裝成這樣就是扮成那樣,就沒有一次順當。不怕和你說,我對他一點都不喜歡,有時候恨不得、恨不得殺了他,切成三百八十塊。”
神色忽又變得黯然,小李幽幽說道:“可是這個老東西太奸了,我只能按他的吩咐做。”
小刀在指尖飛速轉動,小李像孩子一樣竊竊私語,目光時而興奮,時而黯然,時而癲狂,時而又變得自怨自憐;面前,劉一手看著他的樣子,心里像被凍住一樣,越來越沉。
這是一個殺手,一個瘋子。
該如何與一個瘋子打交道?
正想著,對面小李想起什么,忽然一拍大腿,“啊對了,顧言章交給我一個任務,為了確保事情能夠順利,我得想個辦法,幫尊夫穩定情緒。”
他的視線從劉一手身上離開,經過陳凡時頓了頓,嘖嘖贊嘆著繼續前進。
“艾倫這家伙,看著不怎么地,制人這一手可厲害,效果有點像,像......傳說中的點穴!嗯,就是點穴,得虧這段時間看了很多神國的書,不然連這個名兒都沒聽過。”
視線最終落在牛犇臉上,小李笑著朝他招手。
“喂,小家伙,到叔叔身邊來。”
“別碰我兒子!”劉一手突然叫起來,聲音尖銳而撕裂,仿佛喉嚨破了口子。
“啥?我偏碰。”
賭氣般說著,小李站起身,走兩步來到牛犇身邊,右手提刀,伸左手捉住他的脖子。
“牛牛!”劉一手再次大喊,看樣子想撲過來,然而......她最終沒有動。
“小李,別嚇著孩子!”遠處傳來顧言章的聲音。
先看看展柜邊正和艾倫焦急說話的牛一刀,顧言章回過頭,對小李說道:“收收你的性子,別胡鬧。”
“沒胡鬧啊,你看我胡鬧了嗎?我是讓他和他媽待一塊兒。”回應時聲音格外委屈,小李抓住牛犇往另一邊拉。
顧言章微微皺眉,擺了擺手。
“總之不要胡鬧。”
“好的好的,不胡鬧。來來來,小朋友聽話。”
“牛牛,聽他的話,過來。”劉一手跟著他的話朝牛犇呼喊。
不知是不是聽話,不知聽的誰的話,牛犇縮著脖子,機械地跟隨小李的步伐;臨行前他像是想到什么,掙扎著扭回頭,看看陳凡的臉。
陳凡朝他眨了眨眼。
牛犇呆呆看著他,表情迷茫,腦海一片空白。
這種場面,休說一個不到八歲的孩子,周圍那么多成人,個個似沒頭蒼蠅一樣亂跑亂撞,誰都不知道該怎么辦。
此刻的牛犇毫無主張,非要說念頭的話,便只有一個:姑姑。
這很奇怪,可以稱得上奇妙,從艾倫出手,陳凡受制,在和周圍人一樣意識到發生大事的時候開始,牛犇沒有想過逃跑,也沒有把希望寄托在外面的警衛身上,甚至連父母都忘記。
他回想起之前那副畫面。
被數十上百人圍在當中,感覺就像與整個世界為敵,梅姑娘的手落在男孩的頭頂,平靜,微寒,穩如泰山。
如今,面對即將到來的災厄,八歲男孩不知所措,以全部身心呼喚。
“姑姑,快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