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勞的掙扎過后,展廳漸漸平靜,認識到對方擁有強大實力,更有毫不憐憫的決心,平素最潑辣的人也把性子收起來,女人們壓抑著哭號欲望,男人不再試圖反抗,老老實實留在角落里等待。
安全門已關閉,兩名撲克臉加入到清理的隊伍里,對所有人進行搜查,將可用于通訊的事物一律沒收,接下來,他們把那幾名受傷的游客拖到一起,吩咐一句‘好好照顧’便不再管,回到艾倫身邊幫忙。
舉動雖然冰冷,但也給了人念想,看他們這樣,游客們的情緒稍稍穩定,心里想既然連傷者都要照顧,大約不想殺人。
生死從來大恐怖,以為沒了性命之憂,人們感覺到安慰,起碼不像剛才那樣絕望。很快有人行動起來,為那幾名傷者檢查身體,有人取出水瓶幫忙清洗,有沒有用,多少一份心意。不多會兒,包含恐懼的驚呼聲接連響起,查過傷員的傷,看到那些刺破血肉的骨茬,扭曲的肢體,人們真正領悟到這批人的強橫與冷酷,進而明白了,自己剛剛的行為都么愚蠢。
觀展不準攜帶武器,一切金屬制品都需要出示、并說明用途,所有傷勢、不管看起來多么不可能,都是徒手造成。
對這些人來說,帶不帶武器有什么區別?如果他們的目標是殺人,展廳內的游客早已死光。
“是準備拿我們當人質吧?”一些人相互交換目光,心又安定了些。
不管他們多么強大,總不能對抗槍炮,這里的事情遲早被人發現,他們要離開,多半需要人質。
情況壞到不能更壞,當人質竟也成了值得慶幸的事,機靈的甚至開始清點人頭,盤算著要是他們向警察殺人示威,自己會不會排在前面。
綠燈閃亮,負責破解密碼的男子松了口氣,先擦一把頭上的汗,轉身低頭,握右拳扣左胸,向艾倫匯報。
“艾倫閣下,可以了!”
“再過五分鐘,我就真的只能像那人說的,用錘子砸了。”
不滿其效率,艾倫嘴里開著玩笑,目光其實有些陰冷。
“閣下,這套系統......”
破密男子試圖解釋,然而艾倫沒心思聽,擺手示意,“抓緊時間。”
說著他扭頭叫來牛一刀。
“牛醫生,麻煩你。”
“呃,不麻煩......”牛一刀精神恍惚,不時回頭朝妻兒那邊看,擔心妻子別和那個瘋子發生沖突。
此時旁邊有人走過來,和剛才那人一樣朝艾倫行禮,得回應后轉過身,伸手入柜將那個娃娃抱出來,另有一人挪開展柜,再與抱著娃娃的人合作,小心翼翼地將他平放在床上。
旁邊又有人過來,手里提著一個皮袋,放在床頭翻開,里面赫然是兩排手術用具,刀、鉗、剪、布、針等一應俱全。
“全部為非金屬材料,很費了我一番功夫,請放心,它們足夠鋒利,只是重量輕一些。”
艾倫伸手從袋子里抽出一把手術刀,遞給牛一刀,“聽說你們用刀的人都很講究,希望這點差別不會影響到發揮。”
到這時候,這也算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了,牛一刀無奈接過刀子,掂了掂,看看刃口,發覺它的確如艾倫所說的鋒利而且更加輕便,內心不禁感慨。
所謂規矩,大概只能約束那些守規矩的人,對那些真正有所打算的人來說,規矩從來不是問題,總有法子破解,或者繞開。
“究竟要我做什么?”
“你最擅長的事。”
艾倫指著床上的娃娃說道:“把他的眼睛取出來,左右互換。”
“......”
牛一刀的表情僵在臉上,周圍人、包括艾倫的手下在內也都楞住。
發現艾倫不像是開玩笑,牛一刀忍不住問道:“換眼?”
“是的。”
“在這里?”
牛一刀指指那張床,神情難以置信。“這種條件下換眼?”
艾倫點頭表示肯定,加重語氣說道:“而且要保證原封不動,絕對不能出錯。”
“明白了。”隨手把刀丟到一邊,牛一刀扭回頭說道:“這活我做不了,讓他來。”
他用手指著小李說道:“我聽到他的話,你們原本準備讓他上。”
“看看,我就說他不行。”小李哈哈大笑,滿臉幸災樂禍。
牛一刀冷冷看著他,目光輕蔑,仿佛看的是一頭豬。
“白癡。”
“......想死?”蒼白的面孔浮現出紅云,小李呆了一下準備起身。
“小李,別胡鬧。”顧言章的聲音再度響起,不知為何聽來有些疲倦。
“他罵我!”小李大聲叫屈,腳下不停,短刀在指尖飛速盤旋。
看他這樣,艾倫微微皺眉,身邊一名大漢迎上去,擋住小李的路。
“好狗不擋道,外國狗也一樣。”小李看著他認真說道:“讓開,不然我宰了你。”
大漢獰笑,搖頭,擺出“請出手”的姿態。
“顧老?”艾倫把目光轉向顧言章。
“小李!”顧言厲聲喝叱。
這次小李沒理他,盯住比自己高出一頭的壯漢,蒼白的面頰酡云漸濃,仿佛染上一層胭脂。
氣息仿佛凝固住一樣,正在人們擔心的時候,牛一刀忽然開口。
“換眼可不是挖彈珠出來再放回去那么簡單。十四個分器官,兩條視覺神經,全都要原封不動連好。我想你應該知道,眼球是圓的,外面有眼眶眼皮包著,需要專門設備才好動刀;這里沒有燈光,沒有助手,沒有手術臺,高度、角度全都不對......”
小李被這番話說得愣住,氣息為之一松。
“在醫院,什么都不缺的條件下,這種手術至少需要五個人,尚且不能保證成功。”
懶得再說下去,牛一刀做出邀請的手勢:“來來,你不是高手嗎,刀法精妙無人能比,麻煩給我展示一下,如何用手里那把破刀把眼球完好無損的取出來,取出來就行。”
“這不是破刀......好吧,這就是把破刀。”先是憤怒,隨后變得垂頭喪氣,小李囁嚅道:“挖眼我不是沒干過,哪有你說的那么難。”
“你倒是上啊!”牛一刀冷笑,不停催促:“挖出來后,麻煩和艾倫先生解釋一下眼球結構,結構你懂嗎?估計你不懂,比如什么晶狀體,虹膜有沒有破,動眼肌肉在什么地方,視覺神經有沒有斷。另外,你以為左眼和右眼一樣?隨便按進去就能工作?還有......”
“夠了。”
開口打斷牛一刀的話,顧言章從一旁走過來,收斂神情,一字字鄭重說道:“一刀啊,事情到了這一步,沒用的話我就不多說了。現在我只想知道,你該不會是想學陳凡那樣......”
“當然不是。”
牛一刀斷然搖頭,誠懇言道:“干一行,說一行,做手術不是兒戲,這里條件實在太簡陋,而且我相信,艾倫先生既然這樣要求,必然有其道理,萬一我動手把人給弄廢掉,想挽回可沒指望。”
這番話合情合理,艾倫也有些拿不準,遲疑說道:“得福畢竟不是真人,應該沒那么復雜。”
牛一刀搶著說道:“既然不復雜,誰做都一樣,關鍵心態一定要好。實話說我現在心里很亂,逼也沒用......”
再次用手指著小李,牛一刀誠懇建議:“他既有信心又有技術,完全符合要求。”
“你神經病啊!”
皮球又被踢到自己這邊,小李憤憤不平,直接掉頭回到原地,看都不愿朝這邊看一眼。
“活有分工,大家各干各的,誰都不能攀著誰。我又不是干這個的,憑啥讓我上。”
越說越覺得委屈,他忽然探手把牛犇拉到眼前,望著他的眼睛認真說道:“你爸是神經病,對不?”
呆呆看著那張近在咫尺的臉,牛犇的呼吸漸漸粗重,眼睛微微泛紅;他身后,劉一手口唇面孔還有身體都在顫抖,想上前,但卻強忍了下來。
“孩子不懂事,你......你別難為他。”
“誰難為他了?你冤枉人。”
小李很不高興,瞥一眼劉一手,回頭接著問牛犇:“你這樣看我干嗎,不相信我的話?”
牛犇死死咬住唇,強忍著不讓淚水留下。
“這是恨我啊!”
感慨起來,小李連連搖頭,神情突然轉厲,抬手揮刀。
“小雜種,敢不理人!”
“啊!”
“牛牛!”
“小李!”
明華閃過的那一刻,劉一手的尖叫,顧言章的驚呼,牛一刀的大喊,還有周圍人吸氣的聲音同時響起,人們看到小李閃電般的動作在牛犇臉上揮出一刀,心隨之一沉。
“你這個畜生!”
劉一手彷如發瘋的母狼般猛撲過來,一把推開小李,再把牛犇拽到懷中,驚慌中只想起來用手去摸。
“傷哪了兒子,兒子,別嚇媽媽......”
抽泣聲慢慢停頓,表情慢慢僵硬,之后又漸漸放緩,劉一手望著手心有些發呆。
掌心幾根短發,抬頭看,牛犇臉上無血,僅一邊眉毛被剃得干干凈凈,一根不剩。
長出一口氣,劉一手仔細檢查兒子的臉,發現他的確沒有受到傷害,稍稍安心。
“別怕,媽媽在這里。”
慶幸之后便是膽寒,劉一手不敢想象,假如小李存了傷人的念頭,或者功力稍稍差點,現在會是什么樣的結果。慌亂中,她擔心牛犇精神受到的刺激太大,但卻想不起一句有力詞句去安慰,只好將兒子緊緊抱住。
“兒子別怕......也別哭。”
“嗯。”
望著母親驚恐的樣子,迷迷頓頓的牛犇木然應著,心里忽然想起父親時常說的“男子漢,要照顧好你媽。”,不禁要試圖安慰。他抬起手捏著衣袖,像剛才替陳凡擦汗一樣,一邊擦去劉一手臉上的淚,一邊靠上其肩頭,低低的聲音說道。
“姑姑會來的,我叫她了。”
“......”
呆楞片刻,劉一手沒有戳破兒子的幻想,苦笑著,用力點頭。
“嗯嗯,姑姑會來的......警察也會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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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手,他把兒子怎么了?”
床邊,牛一刀被一名大漢制住肩膀,拼命掙扎但不能脫身,焦急大喊。
“說啊,牛牛到底怎么樣!”
“牛牛沒事,我保證。”回應的是小李,聲音異常堅定。
不知是故意還是真的弱不禁風,小李被推開摔了一跤,頭撞在地上,但卻笑嘻嘻的一點看不出生氣;他從地上爬起來,看看手里盤旋的短刀,心情大好。
“沒我想象的那么差,看來那個家伙還是用了心的,不用宰了他。”
贊著自己的刀,小李轉過身,對牛一刀說道:“這次是眉毛,下次是眼睛,你想看我的刀法如何?到時可別眨眼。”
“你想怎樣!”牛一刀怒吼著追問。
“干好你的活,把那雙眼睛給換了。”小李甩甩手里的刀,摸摸撞疼了的頭,說道:“別說難辦,別談條件,別拖延時間,別鬧情緒使暗招......等換好眼睛,我和顧老頭兩清,你我也兩清,我保證不動你一家人分毫。接下去怎么樣,你自個兒和他們談去,不關我事。”
這是一番蠻不講理的話,從他口中說出來顯得理所當然,等把意思表達完整,小李想想并無遺漏,停下來,朝牛一刀笑了笑。
森牙冷厲,空洞無聲。
“明白沒?”
“明白。”牛一刀咬牙回應。
“有沒有問題?”小李好意叮囑:“這手術可難,條件艱苦,你別搞砸了。”
“沒問題!”用吼的方式回應,牛一刀撿起剛剛丟掉的刀,“我需要人幫忙。”
“不關我事。”小李趕緊搖頭。
“艾倫?”顧言章推一把艾倫:“得人幫忙。”
“呃......人有的是。”艾倫此刻如夢初醒,深深看一眼小李,接著朝周圍屬下揮手:“你們,聽牛醫生的吩咐,絕對不準出錯!”
令下如山倒,幾名壯漢應著,全都跑到牛一刀身旁,恭身凝眉,聚精會神。
牛一刀也不客氣,大聲吆喝著行駛職權。“你,負責給我遞刀;你,幫我翻開眼皮,注意手一定要穩;你跪下,扶著娃娃別讓他移動,跪下!你個笨蛋,看看你的個子,不跪下怎么支持得住!你去那邊,不要擋著光線;還有你,拿好紗布,站我身邊來。”
一片慌亂中,壯漢們再度行動起來,最后那個有些迷糊,湊過來,呆呆問了句。
“拿紗布做什么?”
“幫我擦汗。”牛一刀翻翻眼睛,怒罵:“別挨這么近,蠢貨!”
“哈!”
忙亂一幕,顧言章與艾倫彼此對視,連連搖頭,表情微苦,反而小李哈哈大笑,心情極為舒暢。
“對對,好好教訓他們,這群豬,就是沒腦子。”
忽然,他像是感覺到了什么,猛回頭,盯住一個人。
“你?”
由于劉一手退開,沒了支撐的陳凡躺倒在地上,此刻正用眼睛盯著小李的后頸,目光明亮而銳利。看到小李回頭,陳凡張了張嘴,用口型比劃幾次,似在傳達某種信息。
“對我說話?”
小李楞了一下,明白后很快高興起來,興致勃勃地看著陳凡,同時用嘴巴模仿他的動作,認真翻譯。
“我,會,殺,了,你......你要殺我?”
陳凡朝他眨了眨眼。
“真的啊!”
嚇一跳的樣子,小李扭頭看看床邊那一堆忙碌的人,接著再把頭轉回來,表情已變得憂心忡忡。
“那你得快點。等他們忙完,可就來不及了。”
“......”
陳凡眨著眼睛,再次用口型一字字回復。
“放心,我會抓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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換眼手術已在進行,沒有經驗豐富的護士,只有幾名大漢圍繞在旁邊幫忙,耳邊不時聽到牛一刀的呵斥,眼里全是笨手笨腳。
“這個樣子,唉!”
遠遠看了一會兒,顧言章嘆息一聲把頭轉向艾倫,壓低音量與之商討。
“這樣到底行不行?”
“你有更好的辦法?”
“不如把得福帶出去,找個條件好的地方......”
“這些東西怎么辦?”艾倫指指周圍一件件家具:“這里好幾件遺物,體積大份量重,把它們弄來容易,現在這情況,該怎么帶出去?就算能帶,路上誰敢保證不受到損壞?別忘了,稍后我們要殺出去,背后是追兵和槍炮,而不是儀仗隊伍排列送行。”
“非得布置成這樣嗎?還非得原物原件?”顧言章皺頭緊鎖:“試想一下,要是這些遺物毀了怎么辦?難道就辦不成事?”
艾倫說道:“日記里這么寫,我只能按照樣子來做。而且我認為,這件事情兩個步驟,得分個輕重;假如得福無法喚醒,還可以想想別的辦法,最壞也能拆開重新研究。要是喚醒了,它卻真的因為環境有變不認主人,你說該怎么辦?”
“道理是這樣,可我總覺得不大對勁兒......”
“呵呵,這種事情,對勁兒了才叫怪。算了不說了,事情已然如此,只能一步步走下去。”
說著艾倫從懷里拿出一副耳麥戴好,打開但沒有開口說話,而是靜靜等待。
片刻后,耳麥中傳來人聲。
“艾倫閣下。獵鷹筑巢,獵犬已放出,隨時可以行動。”
“嗯。”艾倫明顯松了口氣,“清理是否干凈?損失情況,周圍有沒有人發現異常?”
“清理順利,獵鷹無損,周圍......”耳麥里的人稍顯遲疑:“外面有個女人,看著比較奇怪。”
“女人?”艾倫微微皺眉,問道:“她看到什么了?”
“應該沒有。但她一直圍著鷹巢轉圈。”
“那就是可疑。”稍想了想,艾倫斷然說道:“派人試探一下,發現問題及時處理掉,必要時,提前啟動勇士,還有鮑斯,務必要準備好。”
“是,閣下!”
因為得到命令,回應顯得異常有力,隨后切斷聯系。這邊艾倫從頭上摘下耳麥,皺眉沉吟。
“女人?轉圈?女人......”
說不上什么原故,在聽到匯報有可疑女人后,艾倫本已放松下來的心不自覺地提起來,感覺莫名有些不安。
想了一會兒沒能找到原因,他輕輕搖了搖頭,強迫自己放松下來,并在心里自嘲。
“只是個女人......吁,我太緊張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