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牛犇再把整件事情回濾一遍,心情微悵。
感觸最深的是,幼年伙伴,曾以為最最了解的好友,由于二次傷害變得不擇手段了;而這又似乎不能怪他,牛犇無法想象,假如同樣的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會做出什么樣的瘋狂舉動。
小美與福生早就相識、交好,甚至相戀,熱戀中的她意識不到,在說出“被綁架”之后,就把自己帶入局中,難以脫身;然而福生應該能認識到這點,那么,究竟是福生主動提出要求,還是小美“意外”幫忙,自作主張?
牛犇希望是后者,但又覺得是前者,不僅如此,他心里有個更加可怕的猜測:小美利用職務便利毒殺王漢,福生替小美背禍,再由小美為福生掩護,以人質身份證明其無辜,禍水東引。
這無疑是異想天開,甚至有些荒唐,但從結果看,一旦小美的話被采信,思達老板會覺得“兇手另有他人”,接下去,他會重新調查事件過程,會發現牛犇曾經懷疑過的那么多“巧合”,最后,當他獲知小美提供的信息被刻意疏忽,懷疑就會變成肯定。
毒殺事件將因此發生反轉,王家不止損失一個兒子,還將迎來巨大動蕩。如果這就是真相,當有人策劃好、告訴福生的時候,一心復仇的他會非常樂意配合,進而有可能利用小美。
心里想象著小美用呆萌做掩護,將致命毒針刺入人體,牛犇心底微寒,感覺竟然有些驚恐。
“命都可以不要,殺個人能有多難?讓她糊涂、快樂的活著,不好嗎?”
默默在心里問著,答案當然只能自己去找,然而,這和自己有什么關系?
牛犇漸漸意識到思維偏離了當前應該著重的主題,想回頭,偏又忍不住要思索,自己為什么在意這些并不重要的事情,且為之冒險?
“心意很重要。”
梅姑娘的話在腦海中回蕩,是她為數不多的教導中的一個。
“是什么心意不重要,重要的是必須明確,唯如此,行動才能最最堅決,一往無前。”
“心意不明,有時仍會按照心意行事,但會猶豫,遲疑,軟弱,畏懼,如此為事,本可成功的事情也會失敗;心意清明,會勇猛,執著,堅韌,能力之外也能達到,敗亦無悔。”
“明心意在于辨,你若在乎善惡,善惡就是你的心意;你若放不下秩序,秩序就是你的心意,非正即反,沒有中間可以選擇。”
“比如殺人,首先明確殺人意,我要殺你,管你善惡老幼男女,非殺不可。”
記得當初聽到這番論述的時候,牛犇目瞪口呆,吃驚于姑姑竟然一次說這么多話,以為她突然變得和正常人一樣,可惜梅姑娘舊習不改,總結依舊放在殺人上。
嗯,姑姑無論說什么,最后總以殺人結尾。
那么在這件事情中,我的心意是什么?
牛犇確信與“善良”“道德”等等無關,和法律、秩序更是一點都不沾邊,但他本能地厭惡那種畫面,希望它沒有發生。
那么就是因為這次偶遇,這場交談,這次療傷,這件衣服,還有口袋里的那兩張鈔票。
想到鈔票,牛犇情不自禁搓搓手指,從粗糙的摩擦聲中感受著那份真實,唇邊泛起笑意。
“這就是了。”
煩惱一下子少了,事情也少了,牛犇知道,要維持這個局不被揭破,福生絕不能出現,從小美最后的問題判斷,福生已經離開,此刻要么遠走高飛,要么已經從世界上徹底消失。不管是哪種,都意味著牛犇不需要再費心尋找其下落,想找也很難找到。
最后的關鍵,做局的是誰?
局中局,時機把握如此精準,細節安排這樣到位,牛犇很自然地想到一個人:胖子!
只有他能做到,且能處理好每個環節,接下來的問題,胖子為何通知自己,他希望自己怎么做,帶來什么樣的結果。
這件事,加上字條上第二條信息,胖子意圖何在?
僅僅為了試探?
胖子是否已經確認得福的存在,想知道他在不在自己手中?
想著這些,牛犇又往后縮了縮身子,似乎想藏進座位里面。
得福可以藏在任何地方,但如果牛犇犯了罪、被迫逃亡的話,別的東西可以拋棄,得福一定會帶在身邊;到那時,梅姑姑縱然天下無敵,也不能與聯邦的暴力機器相對抗。
然而奇怪的是,當牛犇在思達酒店門前陷入困境,胖子為何不順水推舟,反倒替他解圍?
能讓市長、局長瞬間、徹底轉變態度,顯然不是上官英雄能夠具有的能量,除了胖子,牛犇實在想不出別人。
也許真的只是禮物。
也許這個局是為了自己而做,福生、小美,包括王家都只是受到牽連。
也許這才是真正的畢業考題,讓小博帶來那番話不過是為了麻痹自己。
......
......
都只是推斷,真相如何尚且不知,也不能斷定就是胖子所為。牛犇知道,若他去問胖子,俏郎君既不會承認也不會否認,而是會擺出鄙夷的表情,輕蔑的道一聲:滾蛋!
沒錯,他一定會這樣,連一個多余的字都不會講。
幸運的是,做局的人再如何神通廣大,也沒辦法提前預料到牛犇會遇見小美,如此以來,就給了他一個機會,把球踢回去。
或者說,把球踢給胖子——假如他被冤枉的話。
腦子里回想著小護士呆萌的模樣,以及露出馬腳后的舉動和神情,牛犇心內嘆息,暗想自己又何嘗不是在利用她。
“小兄弟,同志酒吧到了。”
“嗯?哦。”
車停,沉浸在思索中的牛犇被喚醒,付錢的時候,司機大叔看著他,苦口婆心勸道:“小兄弟別怪我多嘴,這個地方......”
“說過了啊,我來捉奸。”趕緊扔過去一張鈔票,牛犇打開車門,落荒而逃。
“聽我說完......哎,年輕人就是性子急。”
......
......
好心的司機大叔不會知道,牛犇說來捉奸并非胡說八道,而是有著充分的理論依據。
艾薇兒初來時才只有二十歲,天生妖嬈加上公理報背景,如磁石一樣吸引著無數人的目光。
然而八年過去了,艾薇兒不僅事業一塌糊涂,還一直保持單身,甚至連點緋聞都沒聽到過。
這很奇怪,五牛這個地方,相比首都名副其實為鄉野,也就當年發生慘案的時候熱鬧一陣,很快回歸平常。艾薇兒待這么久,明擺著帶有“發配”性質,稍微有點頭腦,就應在沒有人老珠黃的時候早做打算。
如此多方考慮下來,加上那一瞬間的反應,牛犇在心里大膽假設。
她是個同志。
下車來觀望,同志酒吧就在眼前,標牌倒也醒目,周圍環境卻不怎么樣;街道偏僻,路燈昏暗,不像別的酒吧那樣聚集著人群,也沒有聽到節奏激烈的音樂,與聲嘶力竭的吶喊。
連門都是關著的,根本不像在營業的樣子。
所有這一切,無一不在印證著猜想。
“同志,呵呵,同志。”
是嘲弄,也是對自己的鼓勵,牛犇壓下心中忐忑,走上前,用力推開緊閉著的大門。
耳邊哄的一聲,接著刷的一下,隨后又是哄的一聲,如巨浪三疊。
牛犇呆呆地望著眼前景象,心里想自己一定是弄錯了,這里怎么能是同志酒吧?
沒有換盞碰杯的聲音,沒有充滿誘惑的音樂,沒有穿著暴露的侍者,沒有供人搖擺的舞池,更別說領舞和DJ,在這個有著令人生畏名字的酒吧里,唯一能標示其身份的只有一個吧臺,和在里面充當酒保的那個巨大胖子,胸圍可比俏郎君的腰。
周圍有人,很多人。
男女老少,各式人等,有的西裝革履,有的赤膊露懷,有的風度翩翩,有的罵罵咧咧,人們站、坐、甚至蹲著圍成一個個圈子,一些手里擰著酒瓶,一些人卷著報紙,還有些人手里拿著書本,嘴里滔滔不絕。
酒吧里竟然有人看書?
人多,聲音也多,與其說在談論,到不如說他們在吵架,聲音很大,進門時哄的一聲由此而來;這么吵鬧的地方,牛犇進來的時候竟然驚動了所有人,幾乎全部扭過頭來看;更奇怪的是,等看清來人只是個少年,大家馬上恢復了之前模樣,該說的說,該叫的叫,該喝酒的繼續喝酒,該看書的接著看書......
這都什么啊!
做夢想不到會是這副景象,牛犇目瞪口呆,站在門口,好一會兒不知道該朝哪個方向走。
“喂!小孩兒,叫你呢,聾了?”
“啊?”
實在太吵了,吧臺內胖子第三次呼喚,牛犇才意識到他和自己說話,連忙走過去。
“你好。”
“來干嗎呢?”胖子冷冷望著牛犇,絲毫沒有拿他當顧客的意思。
“我找個人。”
“打架輸了,來這兒搬救兵?去去去,要不回家,要不接著去打,打不贏就拿刀捅,捅死別人,或者被人捅死。”
胖子注意到牛犇臉上的傷,嘿嘿冷笑著說道:“要不要刀子?白送。”
雖也知道酒吧魚龍混雜,牛犇仍為胖子的話暗暗皺眉,
“我不是找人打架,有個朋友約我在這里......時間好像還沒到。”
牛犇回頭朝四周張望,大廳不小,燈光昏暗,加上煙霧繚繞視線不清,難以確認艾薇兒在不在。
“算了,我去轉轉......”
“轉什么,給我回來!”
發現牛犇想朝里面走,胖子猛伸手捉住其衣領,瞪著眼睛大聲咆哮。
“混小子,這不是你待的地方,趕緊滾蛋!”
聽到胖子的聲音,周圍很多人扭頭看過來,瞅一眼,搖搖頭,便又轉回去高談闊論;僅僅背對著他們,牛犇仍能感覺眾人視線里的漠視與驕傲,仿佛看垃圾一樣。
牛犇不明白這是為什么,有些困惑,他覺得這里一切都和正常酒吧不同,很沒道理,而且不喜。
值得一提的是,牛犇雖然不常出門,實際去過的地方卻不少;這都拜胖子所賜,雖然他為人無恥,教導弟子卻有一套獨特方法,且能因材施教,具體到牛犇,所學最雜但都不是很精通,比如見識各種場面,研究各式人等,還有野外的一些訓練,都是必修課。
艾薇兒怎么會選擇這個地方?
心里想著,牛犇沒有看胖子,而是低頭望著桌面,剛剛胖子伸手拿人,忽略了自己體型多么巨大,結果碰倒一杯倒好的酒水,順著柜臺流到邊緣,即將弄濕外套。
“咋地?不滿意!”
胖子雖胖,眼神頗為銳利,看出少年心情不爽,左手“啪!”的一拍臺面,右手一拉他的衣領,按向那片濕痕。
“小子,免費請你喝一口......嗷!”
胖大的手指被掰成九十度,胖大的身軀被迫后仰,胖子啊啊慘叫著,左手在空中拼命揮舞。
奇怪的是,這時候的他既沒有喊救命,也不叫人幫忙,而是聲嘶力竭地大叫著牛犇絕對想不到的詞匯。
“密探,密探!”
啥玩意兒?
牛犇一頭霧水,險些認為自己在做夢,要么就是胖子在做夢。
隨后的變化更加驚人,只聽轟的一聲,牛犇轉身時發現,大廳內的人全都站起來,目光憤怒,虎視眈眈。
不至于吧!
呆呆地望著周圍一切,牛犇完全不明白這是為什么,他無法想象,酒吧這種地方的人竟然如此齊心。可要是這么多人沖過來,不得把自己活活淹死?
正在考慮要不要逃跑,人縫間看到旁邊包廂里出來一條熟悉的身影,正在東張西望。
“薇姐?”心里不太確定,牛犇試著叫了聲。
“是你?”艾薇兒愕然回頭。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