槍斗術現世,紅藍雙方的角色瞬間顛倒,賽場中,俏郎君挺著巨大的肚皮“翩翩起舞”,以槍炮奏出絕妙戰歌,屢屢將反擊的火焰燒向目標。與之相比,藍方機甲從掌控局面的進攻者一下子變成困在囚牢中的猛獸,徒有利爪獠牙,只能在獵人的長矛與弓矢下流盡鮮血。
奔跑時身上捆著繩子,躍起時腳下栓著鎖鏈,反擊時仿佛與空氣戰斗,一切的一切都是徒勞。能量護罩在一聲聲爆炸中迅速轉紅,藍方機甲狼狽不堪,已然岌岌可危。
追獵般的戰斗中,槍斗術的威力盡顯無疑,喜歡熱鬧的人們為之歡呼,造詣高深者更為之感到震驚,與此同時,也有一部分人心情忐忑,為之感覺到深深不安。
“這就是槍斗術的威力?”制造是內行,操作是外行,海因里希教授只觀表面,滿頭白發似要飄起來。
“嚴格意義上,這還算不上真正的槍斗術。”安德烈已從震撼中走出,緩緩說道:“軍神前輩當年手持雙槍,遠攻近戰,縱橫沙場,連一把匕首都不帶。”
“已經很厲害了啊!”旁邊有人驚嘆道:“以莫凡的實力,連還手的機會都沒有。”
“不是這樣的。”安德烈默默搖頭:“藍方此前消耗太大,尤其心理上的打擊”
巨大的心理落差,高強度作戰帶來的疲憊,對莫凡的影響難以估量,設身處地去想,誰在這種情況下都會驚慌失措,進而失誤連連。
“我估計,牛犇知道自己并未完全掌握,有意選擇這種戰法。相比操作,他的戰術設計與執行力度更令人欽佩。”安德烈把目光投向觀眾席,感慨說道:“霍青被貶,軍神前輩后繼無人,華龍聯邦把這場比賽看著傳承,難怪那么激動。”
教授說道:“會打架不等于會打仗,會打仗不等于會戰爭。牛犇還年輕,而且沒受過正統的軍事理論教育,說傳承未免太早。”
安德烈遲疑說道:“有些人天生就”
“不談這些。”教授擺手說道:“安得烈,你上場的話,勝算幾何?”
“如果他維持目前水平不變的話。”安得烈深深吸一口氣,鄭重說道:“我會盡力。”
聽到這句話,周圍人全都沉默下來。眾所周知的事實,牛犇只打過三場比賽,每場都表現出新的一面,截止目前,他已令安德烈沒有必勝把握,若這樣一直發展下去,會變成什么樣的怪物?
有這種想法的不止安德烈,四周揣測驚嘆的時候,賽場中出現新的變化。在看不到絲毫勝機的情況下,藍方機甲放棄防御,開始頂著炮火猛沖。
四周忽然安靜下來,片刻后響起陣陣掌聲,人們不再執著于誰勝誰負,大聲為雙方喝彩。
放棄戰術,但不是放棄戰斗;是頑強,更是不甘;本場比賽前,全世界的專家都已確定一項基本事實,雙引擎機甲更利于貼身。明知道這點,莫凡的舉動充滿悲壯的色彩,見者無不為之動容。
掌聲與炮火聲中,烈風在炮火中跌跌撞撞前進,淡紅的護罩迅速轉為深紅,如渾身浴血的戰士奮勇沖殺。在他的對面,俏郎君忽然停止移動,左槍右炮同時開火,與對手展開對轟。
雖為遠戰,看起來仿佛兩名赤膊戰士對面互毆,賽場中的轟鳴與煙硝達到遮蔽了人們的視線,即使隔著厚厚的護墻,依舊能夠感受到那種撲面而來的壯烈與兇猛。
這個時候,雙引擎機甲再度體現出優勢,同樣受到爆炸沖擊,俏郎君憑借強大的動力與自重穩穩釘在地面,以強大而冷酷的姿態連續開火。密集的炮火下,相對輕巧的烈風如浪濤中掙扎的浮舟,漸漸到了要沉沒的時候。
觀眾席上,有人不忍再看,有人默默嘆息,更多的人屏住呼吸,等待著結束的那一刻。
終于,隨著劇烈的爆炸聲,烈風重重摔倒在地上,未等彈起,評審宣告比賽的聲音已經迫不及待響起;而在這個時候,它和目標間的距離僅剩十余米,與此同時,紅方機甲身體上血紅光芒閃爍幾次,在人們的驚呼聲中消失。
槍口炮口,盡皆鎖定目標。
如果是戰場,雙方輸贏尚未確定,但在這里,比賽已結束,勝負之間僅一炮、一槍、一步、一秒之差。
戰后統計,本場比賽創造多項記錄,時間最長,能耗最大,連機師的疲累程度都可以說最高。莫凡已不能自己從座艙里出來,手指抽筋多日才恢復;牛犇那邊,打完比賽當天看著挺正常,次日竟然生一場大病,發燒、干嘔、咳嗽,渾身直冒虛汗;據為其檢查的醫生講,牛犇的身體透支嚴重,恐怕無法參加后面的比賽。
獲知此事,人們的心全都懸起來,所幸后來牛犇以醫生無法理解的方式恢復健康,內里奧妙無人能知。
這些是將來的事情,當時眼下,當評審宣告比賽結束的那一刻,賽場周圍爆發出了猛烈但又極其短促的喝彩,又沉寂下來。
雖經歷了激烈戰斗,兩臺機甲并未受到太多損壞,此時又像開賽前那樣相向而立,聊起私房話。
“謝謝。”
因為太累,通訊器中傳來的聲音顯得虛弱,仿佛血液快要流盡的傷員。另外可以聽出,莫凡對這場戰場有些不甘,但是并不覺得怨憤就像是某種極為喜愛的工作做到極致,但沒有實現既定目標,心情有些遺憾。
“也謝謝你。”牛犇的聲音不止虛弱,而且喘著粗氣,仿佛剛剛跑完一百公里,呼吸透著火辣辣的氣息。
莫凡誠懇說道:“恭喜你晉級,還有你沒事吧?”
說話的時候聽到那邊的粗重呼吸,起初莫凡不太注意,后來發覺那邊還有窸窸窣窣的聲音,忍不住心內困惑。
操作機甲戰斗當然很累,但就運動方式而言,不會出現氣喘吁吁、甚至呼吸都跟不上的情況。那些雜音就更奇怪了,完全沒有理由出現。
“沒事。你呢?”牛犇回應著。
“我沒事。”
“呃。”
通訊器那邊似乎忙完了,沉默片刻,送來簡短問候:“有機會,希望能再次合練。”
“等一下!”
匆忙叫停,莫凡抓緊時機問道:“戰前你說新學會的打法,就是剛才用到的槍斗術?”
“是的。”牛犇回應道:“算不算槍斗術,我就不知道了。”
“當然算。”莫凡猶豫了一下,忍不住問道:“是葉飛教的嗎?”
“他?”牛犇莫名其妙,當即否定道:“一個朋友給的建議,加上我自己瞎捉摸。”
“一個朋友,瞎捉摸”莫凡忽然問道:“好學嗎?”
對剛剛交過手的人來講,這種問題有些過分,不過牛犇沒有拒絕,直截了當給出回應。
“很難。”
“剛才你說,最近才開始練。”莫凡有些不甘。
“對我來說不算難。”
這是一句令人無語的解釋,聽到后,莫凡一時不知該說什么好。
“有些東西,一時解釋不清。”牛犇欲言又止,“將來你會知道原因。”
“與機甲有關?”莫凡不想等什么將來,心里想到什么。
“嗯。”
“不方便泄露?”
“對。”
真是這樣啊!
猜測得到驗證,大戰失利的情緒終于流露,莫凡嘆息說道:“這場比賽,有些不公平。”
“戰斗沒有絕對的公平。”牛犇認真說道:“換用我這臺機甲,你會寸步難行。”
莫凡沒能聽出牛犇強調的部分,微諷說道:“當初我變成殘廢的時候,很多人這么講。”
牛犇沉默片刻,說道:“你不是殘廢。”
這樣的話不是解釋,似也算不上鼓勵,莫凡聽后微微皺眉,沒再就此事追究。
“如果開戰之初就用槍斗術,我未必會輸。”
“沒有必輸、必贏的戰斗。”牛犇對此沒有異議,順著他的意思說道:“槍斗術并非無敵。”
“那好吧。”發覺套不出更多口風,莫凡放棄心中念頭,說道:“再次恭喜你晉級,希望下面的比賽再接再厲,另外希望有機會再戰。”
再戰,不是再練,如果是故意,差別就會很大。牛犇注意到對方強調的那部分,默默點了點頭。
“好的。”
戰后,華龍聯邦為之沸騰,天網上展開無數討論,焦點集中在兩處:槍斗術,和雙方戰前戰后的對話內容。
前者為技術討論,高手專家喜愛的事;后者純為娛樂,技術上沒有多大意義,參與的人數卻多到爆棚。因為槍斗術現身而興奮的人們需要宣泄,不僅普通人紛紛猜測,一些名嘴、段子手還就此演繹出多個版本,回復者也都興致勃勃,熱度好一陣子不衰。
連牛犇身邊的人也很好奇,當他在后場休息、沖洗后進入包廂,大家為之歡呼、恭喜后紛紛打探,刨根問底。
“其實沒什么的。”
架不住眾人苦苦相逼,牛犇如實招供:“戰前莫凡和我商量,以純遠戰的方式進行比賽。”
周圍人呆了片刻,漸漸意識到其中包含的“惡”意,人人變色,個個憤慨。
“他真好意思!”
“你竟然答應了?”
這是一句廢話,從比賽的進程可以知道,牛犇沒有嘗試突進,反而藍方在窮途末路的時候改變戰術,試圖貼身。
“卑鄙!”
“無恥!”
“果然名師出高徒”不少人拿冷眼去看葉飛。
“這個與我無關!”
葉飛既委屈又氣憤,破口大罵:“早知道小王八蛋這樣,本少說什么也不會教他!不行,艾薇兒,把這事兒曝光”
“別聽他胡說。”反倒牛犇表情淡定,擺手說道:“莫凡并沒有做錯什么,戰斗原本就應該不擇手段。”
“我也覺得不合適。”艾薇兒不像往年那樣沖動,思忖說道:“贏了之后說這個,不僅沒風度,而且落井下石。況且這不正是你想看到的嗎?賽場輸贏無所謂,戰場生死才是關鍵,既然當成戰場,不擇手段也是理所當然。”
“這怎么能一樣呢?”
“哪里不一樣?”
“哪里都不一樣。”葉飛竭力與之爭辯,但又說不出太多道理,無奈掉頭朝牛犇開火:“你為什么會答應?學到兩招就有恃無恐?對了,我還沒問你,槍斗術跟誰學的?怎么學成這樣亂七八糟,丟人現眼。”
這都什么跟什么?
“別鬧。”
身體疲勞,牛犇既無精力也沒有心情與之糾纏,伸手葉飛推到一邊。
“看比賽吧。少武這場不好打。”
“那個女人不是要認輸嗎,有啥好看和我說說槍斗術”葉飛在耳邊喋喋不休,神情就像個被狐貍偷走雞鴨的老農。
機甲大賽正賽第四輪,好戲不斷,精彩連連,除牛犇與莫凡這場,還有幾場重頭戲引人關注,結果頗令人意外。其中引發爭議最多者,林少武在比賽中敗北,輸給了愛麗絲。
關注的原因在于兩個人的身份,對于結果,學員們難以接受,聯邦民眾更難接受,甚至連許多國外選手都感到意外。
林少武是軍校公認的強者,四大家族子弟,三鷹僅剩代表;此前的比賽中,他沒遇到過強力挑戰,一路順風順水過來,頭一次遇到強者就栽了跟頭。愛麗絲那邊,美貌與氣質注定會吸引眾多目光,而且她曾經擊敗林可兒,為這場較量增添了了復仇的意味,最后也是最為關鍵的是,她在戰前與莫凡的交流中宣稱會輸掉比賽,當時人們以為是其主動求敗如今看來,竟然是謊言和掩飾。
毫無疑問,這樣的行為、加上對牛犇所做的事,聯邦民眾對這位美到極致、氣質絕倫的女孩生出極大惡感,紛紛在網上表達鄙視,自然也少不了咒罵。與此同時,一些由此事衍生出來的流言開始散播,大賽的組織者、乃至軍校都承擔著極大壓力。
“軍校三鷹名不副實,榮耀來自保駕護航。”
“四大家族暗中操縱,大賽內幕重重。”
“幾經整頓,軍校何時才能成為凈土?”
公平地講,這類猜測雖懷有惡意,但稱得上事出有因,而且闡述了許多事實。比如軍校一直立捧三鷹的確輸了,林少武確實沒有遇到過強者,此番與愛麗絲的相遇也令人懷疑——是不是因為她戰前言敗,才以“保送”的方式分給林少武?
這樣的論調出現后,人們對軍校的懷疑蔓延到很多方面,三鷹都成了被包裝出來的英雄,實力比評估、甚至比表現出來的大打折扣。包括“冤敗”的林杰在內,如今已沒有人為其叫屈,甚至有推論說:當初林杰即便不受傷,也未必能夠戰勝上官飛燕,假如他擊敗上官飛燕,牛犇或許不會冒頭,大賽的局面會比今天更糟。
相比他們兩個承受著巨大的輿論壓力,黃君安的負擔反倒最輕,原因在于人們早就知道他的狀況和追求,專精原本就是機甲。另外還有,黃君安的那場比賽,絕大部分時間占據優勢,最終輸掉似有運氣不佳的成分,或許還因為憐香惜玉。
非議,流言,有心,無心,各種揣測如巨大的陰影籠罩在頭頂,心情不暢的人們需要從別的地方尋找安慰,話題隨即回到焦點。
“軍神之后,誰可挑擔軍人重責?”
“百萬鐵甲,遇事只能寄望伴讀?”
“牛犇會不會被壓垮?”
“牛犇何時被壓垮?”
“牛犇有沒有可能接過衣缽?”
“牛犇,何時可受衣缽?”
出于各自的理由,種種議論在網絡上蔓延的時候,一些本該引發關注比賽被忽略。比如安德烈,不知是不是受到刺激,第四輪比賽,從開賽就成為所有人目標的他突然爆發,不僅以絕對優勢獲得勝利,而且創造新的最短時間記錄。再比如劉錚陽,在于國外選手的對壘中,這個曾經被懷疑是奸細的年輕人“超常發揮”,擊敗了此前被認為有實力與紐恩、安德烈爭雄的努比。此外還有韓林兒,石寬等等,軍校學子奮力拼殺的時候,各種各樣精彩表現未能得到相應贊譽,被淹沒在無數標題中。
這種情況持續了很久,人們沉浸、甚至癡迷于其中,偶爾有敏銳的人嗅到什么,心內便會感到深深不安,與凜然。
“在四大家族與聯邦之前加刺,捧殺聯邦英雄,引誘不明真相的民眾,掩蓋操縱真相這么多事情,幕后當然有人推動。”
電話那頭,元東的聲音透出掩飾不住的殺氣,牛犇甚至能想象出他的樣子,此刻必定鐵眉緊鎖,隨時操起屠刀。
頂著國安局小偵探的名頭,牛犇一件正經工作都沒有做過,此番察覺到網上言論有朝“運動”方向發展的趨勢,他首次撥通元東的電話,提出自己的見解與建議。放在以前,這是不可想象的事情,無論外面有何風雨,只要與自己沒有直接相關,牛犇通常不予理會;就連上次經歷“堵門”,他也試著自己解決,而不是求助尋找別人幫忙。
這次事情有些不同,一來個人之力不可能應付,更重要的是,那些關于傳承、衣缽之類的話,令牛犇感覺到深深的警惕,甚至有些恐懼。
得益于胖子的“歪理邪說”,牛犇知道那種事情的份量,即使他比現在強大十倍,也不敢、不想與之沾邊。
分析情報也好,表白心跡也罷,總之有必要表個態;正巧因為真氣透支引發后遺癥,這幾天牛犇躺在醫院無所事事,于是拿起電話。
“操縱真相?”
“有幾場對戰的確受到操縱,目前正在尋藤摸瓜,放心吧,不動他們不代表不會動,蛀蟲不會有好結果。”
聽到這里,牛犇有些自嘲,暗想自己當真不知天高地厚,竟然替那些狡猾奸詐的大人物擔憂。聯邦上層對此早有關注,或已經制訂好對策。
“你能意識到自己的責任,很好,但不要因此多想,安心養好身體。”
即使夸獎,元東的聲音也是那么冷硬,說話時忽然想起什么,問道:“梅姑娘來了沒有?”
牛犇楞了一下,回應道:“您有什么事情?”
“不要總是這么大戒心!”元東一聽便知道其心中所想,很不高興:“你現在沒有自保之力,如果梅姑娘不在,我會安排幾個人暗中看著。”
“謝謝,不用了。”牛犇趕緊搖頭,稱謝后說道:“您放心,我很快就能恢復,不會耽誤比賽。”
“你最好心里有數。”元東冷硬說道:“萬一有事,我不希望梅姑娘在聯邦的土地上發瘋。”
牛犇覺得這是咒自己,不高興,懶得理。
不知是不是體會他的心情,元東放緩聲音道:“關于比賽,需要認真準備,但沒有必要過于緊張。另外,如果再出現什么關于你的流言,當沒聽到便好。”
“呃。那么喂?”
看似尋常安慰,但在語氣中,牛犇覺得似有深意,正待追問,那邊已將電話掛掉。
“這么急”
“牛犇,出事了!”
門幾乎被撞開,好幾個人撞進來,亂糟糟大喊。
“韓林兒發表退賽聲明。”
“嗯?”身體沒有恢復,腦子似也不怎么靈光,牛犇一時反應不過來,僅意識到大家所講的韓林兒是自己下一輪的對手。
“又退賽?為什么?”
“不止退賽,那個蠢貨還在聲明里號召,再有聯邦選手遇到你,應該學習他的做法,保送你直到最后。”
好半天不能相信,牛犇突然想起此前元東說過的話,后頸陣陣發涼。
再有關于你的流言,當沒聽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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