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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七章:父與子,將與兵

  清晨,一支由數十臺機甲與戰車組成的隊伍從古山坳里出來,徑直朝著深山方向而去。短短十余里路,這支隊伍經過多重盤查,全部有驚無險地通過。就在大家以為脫離指揮部視野的時候,一輛輪椅出現在隊伍的正前方,上面坐著先生。

  可能因為疲憊,先生的氣色不是太好,神情也不是太好。其周圍,幾名守護軍人表情嚴肅,望著逼近到眼前的鋼鐵戰隊,目光不善。

  看到他,隊伍出現騷動,交流頻道內幾個聲音同時響起。

  “糟糕。”

  “沖過去!”

  “閉嘴!”

  喝叱之后,當頭機甲原地站定,座艙的門被打開,大胡子軍官從里面跳下來,向先生敬禮。

  “報告!三十八師一旅二團三營”

  “顧長明,我知道你是誰。”先生根本不看他,擺手朝其身后說道:“少紅,出來。”

  鋼鐵無聲,沒有人回應,顧長明試圖開口,又被先生阻止。

  “齊少紅,你給我出來!”

  聲音已經很嚴厲,隊伍依然沉默,先生等了一會兒,忽然道:“絕情到這程度,不是準備慷慨就義,就是要叛國投敵。不管哪種,都必須被阻止。”

  “胡說八道!”

  憤怒的回應。一臺烈風越眾而出,兩三步跨到輪椅前,聲音刻意輕佻。

  “喂喂喂!站在你面前是軍神獨孫,根正苗紅,年輕力壯,風流瀟灑,才華橫溢,品性高潔,而且長命百歲。”

  只有一個人敢把這么多褒獎的詞匯用在自己身上,絲毫不會不好意思。先生仰頭望著如冰墻般矗立的鋼鐵之軀,質問道:“面前是你老子,你就這么喂喂喂?”

  “是你自己說,沒有我這個兒子。”葉飛理直氣壯。

  “我還說過你去死,怎么不見你去死?”先生冷冷說道。

  “錯!你說的是“管你去死”,不是叫我去死。”葉飛振振有詞。

  “有區別?”

  “有區別。”

  “有什么區別?”

  “我怎么知道。”

  “不知道還說?”

  “我喜歡。我樂意。”

  未來,軍神家庭的這番慪氣的話被傳揚出去,被一些人當成笑料,更多的人覺得是美談。然而這個場合,周圍個個緊繃著臉,沒有人敢插嘴,更沒有誰敢笑出聲。

  “想不到,你把我的話記得這么清楚。”

  機甲居高臨下,先生艱難搖了搖頭:“你出來。我有話和你講。”

  葉飛說道:“兩軍陣前,將軍不便下馬。”

  先生越發惱火,說道:“你出不出來?”

  葉飛態度堅定,說道:“不出來。堅決不出來。”

  先生淡淡說道:“雷鳴這個家伙,剛剛升職就亂簽軍令,以為我不能撤銷?”

  “別胡來!”葉飛嚇了一跳。“咱們這次有重要任務,關乎國體,維護大局,促進全世界人類和平!要是被破壞了,你就是國家的罪人,人類的恥辱!”

  先生平靜說道:“這么重要的人物,我得和老爺子匯報一下,商量商量細節。”

  “我出來!我馬上出來。”

  仿佛被踩了尾巴的貓,葉飛打開艙門跳到先生面前,表情諂媚。

  “他老人家日理萬機,身體又不好。這么點小事兒,好意思麻煩他?”

  “你也知道他老人家身體不好看看你成何體統。”

  眼前的葉飛頭發凌亂,眼有紅絲,胡子拉碴,衣裝不整,哪有半點風流,何來絲毫瀟灑;非要找個出彩地方,便只有精神比較振奮,不,應該叫亢奮。

  先生知道這是為什么,目光慢慢柔和。

  “過來,推我走走。”

  “又不是真的癱,非要我推本少我心胸寬廣,不和你計較。”

  從衛手中接過來輪椅,葉飛推著先生遠離隊伍,等到了僻靜處,先生叫他停下來站到身前,認真說道。

  “以往在國內,你到處惹是生非,欺負人胡來。沒關系,只要不是大惡,老爺子和我替你背了。可是這回不同,這里是戰場,你也知道自己是獨苗,萬一發生點什么事,叫我怎么和老爺子交代?”

  這番話說得情深意切,甚至帶有懇求的味道。遺憾的是葉飛并不買賬,大義凜然的樣子說道:“蓬萊百萬聯邦軍人,個個有爹有娘。我身后三十八位軍人,過半是獨苗。”

  “呃”

  數字比例可能是胡謅,但讓人無法反駁。先生回頭望著身后數十臺冷冰冰的鋼鐵巨獸,心里忽然沉甸甸的,不知該如此繼續。

  葉飛趕緊趁熱打鐵:“而且你說錯了,這是演習場,不是真的戰場。即便是戰場,我也未必會死。這段時間把我憋壞了,就當是放假,散散心不好嗎?”

  先生說道:“你有使命,這樣跑掉不叫散心,是臨陣脫逃。”

  葉飛譏諷說道:“我的使命就是為國捐軀,出賣色相。”

  “什么叫出賣色相?”先生嚴肅反駁:“你是架設友誼橋梁,為的是國家長治久安,為了兩國人民,和全人類的和平。”

  虧得先生心思敏捷,片刻間想到這么多說辭。“再說你也沒吃虧。光子出身皇族,人品、氣質、外貌、才學,樣樣沒得挑。要我說,人家看上你是你的福氣,別不知道好歹。”

  葉飛冷笑說道:“光子那么好,當初你們為什么反對?”

  “此一時,彼一時。當初”

  “當初的事情不提了,只說現在。”葉飛打斷道:“我問你,要是這種事情發生在你身上,比如給你配個皇族公主什么的,賣身換和平,干不干?”

  “什么賣身?胡說八道什么呢?怎么可能是我!”先生目瞪口呆。

  “倒也是。”葉飛上下打量先生,“就你這身板,怕是力不從心。估計人家天皇不答應,女方也看不中。”

  “你!”

  先生指著葉飛的鼻子,手和身體都在哆嗦。

  葉飛目光純凈,絲毫沒有退讓的意思。

  父子對望,過了一會兒,先生忽然平靜下來。

  “我會同意。”

  “同意啥?”葉飛傻乎乎地看著先生。

  “只要能換來十年和平,我會同意。”先生重復一遍自己的話,認真說道:“你整天游手好閑,不務正業,既不了解聯邦狀況,更不了解當前大局。當前”

  “國家大事,我不感興趣,也沒那個本事。”葉飛打斷道:“我是敗家子,這輩子都讓你們失望。”

  先生說道:“失望是有的,敗家倒不至于。”

  葉飛說道:“我答應了老頭子,要為國獻身,可你們也不能整天防賊似的防著我。丑話說在前面,逼急了別怪我翻臉不認人,到時兩邊都不好看。”

  當爹的哪能不了解兒子,先生知道這貨說得出就干得出,只好將就。“不防著你,可你也不能亂跑啊!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打著老爺子的旗號,其實就為了去找牛犇。”

  “牛犇怎么了?找他怎么了?”葉飛說話的音量拔高,語氣“人家為聯邦開疆拓土,一點好沒落著,還被降職。再說那是我兄弟,我去看看他都不行?”

  “牛犇在執行重要任務,不能陪你胡鬧。”

  “我也有任務,還可以幫忙,怎么能是胡鬧?”

  “帶著記者去找他,就是胡鬧。”先生嚴肅說道:“有些事情不能見光,連這都不懂?況且”

  “況且什么?”葉飛敏銳地意識到,后面的內容才是主因。

  先生猶豫片刻,壓低聲音道:“說實話,老爺子樂于看到你和牛犇保持友誼,但不希望你和他走太近。尤其這次軍演,你們兩攪在一起,可能壞了大事。”

  “為什么?!”葉飛極為困惑。

  先生解釋道:“牛犇行事獨斷專行,而且太狠,他從不給別人留余地,連自己都不留退路以前的事情不提,拿這次的遭遇來說,結果你知道了,那支姬鵬分隊總數不到一百人,被擊殺五十三,重傷十七。別忘了這是演習不是實戰,目的是簽訂和平協議。牛犇下手這么狠,令總指揮部很為難。”

  “為難?你居然好意思說為難?”葉飛滿臉不可思議的表情,瞪大眼睛說道:“牛犇才十幾個人”

  “是機甲。”先生開口糾正。

  “沒錯,是機甲。機甲就能穩贏?別忘了那不是一般步兵,是特種戰隊!牛犇如果下手不狠,真的能穩贏?好吧就算能贏,傷損怎么辦?任務怎么辦?俘虜怎么辦?別忘了他們心懷叵測,配有實彈!還有秘密武器!”

  先生說道:“什么實彈,不過幾把槍。那個什么秘密武器,目前沒有分析出結果,也許只是”

  葉飛斜著眼睛說道:“也許什么?也許是牛犇布置疑陣,為自己的行為找掩護?你是不是懷疑牛犇故意殺人,編造出來的這一切?”

  “我沒這么說。”先生嘆了口氣。

  “我看你就是這個意思。”葉飛表情冷淡下來,重重的語氣譏諷道:“有活口啊大哥,做不來假的!”

  “我是你爹!”先生憤怒說道。

  “我表示懷疑。”葉飛語氣淡淡:“一個喜歡坐在輪椅上裝腔作勢的家伙難怪我娘郁郁而終。”

  “你!”

  先生的臉陡然蒼白,身體不停顫抖,他用兇狠的目光盯著葉飛,神情既憤怒又沉痛,恨不得將其一掌拍死。

  然而最終先生的神情復歸于黯淡,目光隨之沉寂。

  “好好好算你對,你說的都對。”

  極力讓聲音保持平靜,先生說道:“假設你和牛犇在一起,遇到這種事情,是不是也要參加戰斗,也要殺人?別忘了你的身份,軍神之孫,和親和平使者,演習場上殺人,會不會帶來不良后果?”

  “你說的對,是有些影響。”葉飛并非不講理的人,內心知道父親這番話確有道理,“我可以藏在機甲里面,一直不露面。”

  “不、可、能!”先生沉聲說道:“牛犇要上雙魚島,要涉水的!你總不能開著機甲橫渡天池。另外我告訴你,據目前掌握的情報,雙魚島一定會爆發戰斗,以牛犇的作風,打仗必定不擇手段。到時候你怎么做?躲起來?還是跟著他一起殺人?”

  “廢話,當然是參戰!”葉飛斬釘截鐵說道。

  “所以說有問題。”先生耐心說道:“你的身份特殊,只要參戰,打贏了不好,打輸更糟。萬一被抓、受辱”

  “我怎么可能被抓!”

  “這就是我擔心的。”先生嘆了口氣,說道:“當真打不贏的時候,你怎么辦?”

  “跑!”葉飛毫不猶豫。“放心我不是傻子,牛犇更不是。當真打不贏,能傻乎乎地等著被人抓?”

  “孤島無路,朝哪兒跑?”

  “這.先等等。你這么講,我怎么聽著不對勁?”葉飛呆了一會兒,神情變得疑惑而且凝重:“是不是掌握了準確情報,牛犇要面臨惡戰?必輸的局面?”

  “倒也不能這么講。不過”先生本想搖頭,看著葉飛的樣子遲疑片刻,又說道:“情況的確不怎么好。”

  “那還不趕緊通知牛犇,取消任務?”葉飛焦急說道。

  “有困難就取消任務,你以為軍令是兒戲?”

  “那就趕緊派人支援。”

  “已經做了部署,但是你也知道,指揮部這邊不能動,只能從別的地方調整。面前看,要穿過橫斷山及時追上,難度很大。”

  “那你們就眼睜睜地看著牛犇跳進陷阱?”

  “是不是陷阱還不知道,難道因為一點猜測就取消任務?”

  “那我更得去了!”葉飛決然道:“別說什么演習規則,你也知道姬鵬人恨牛犇到什么程度。落在對方手里,他死定了!”

  “現在談這些,為時過早。”先生指指身后,說道:“先不說你能不能趕上。我告訴你,如果情況屬實,這點兵力不過是杯水車薪,能干什么?”

  葉飛淡然說道:“兵力不夠還有我!我是和親大使,有我在,不管是打還是被抓,總能占些便宜。”

  事情不說透不行,說透更不行,先生感覺一陣無力,低下頭,猶豫要不要直接下令將兒子扣押。

  話未出口,被葉飛堵了回去。

  “爸,我一定要去。”

  突如其來的一聲“爸”,先生措手不及,來不及感動,葉飛伏低到其耳邊輕輕的聲音道:“你敢扣我,將來簽協議的時候,我會當眾把這事兒曝光。”

  先生不知該說什么好。

  “我認真的。”葉飛緩緩說道。

  四目相對,迎著兒子堅定的眼神,先生沉默很長時間,只能無奈搖頭。

  旭日漸高,輪椅在暖風中回到原地,坐著的人、推著的人,都讓人覺得與之前不太一樣,但又說不出具體。

  “顧長明,這是要干嗎去?”

  明明多此一問,顧長明呆楞片刻才回神,忙答道:“觀察團組織記者團去演習前線實地拍攝,我部奉命護送。”

  先生點點頭,說道:“有批令嗎?”

  “有。”顧長明應著,準備從口袋里掏東西。

  先生示意用不著麻煩,問道:“既然是組團,人數一定不少吧?”

  顧長明表情微僵,“戰線漫長,記者不止去一個地方。我們這邊有幾個。”

  先生“嗯”了聲,再問道:“你們這是要去哪里?橫斷山?”

  “大概方位是橫斷山一帶。”顧長明回答著,語氣有些艱難。

  “去找牛犇?”先生追問。

  “啊?”顧長明楞了下,猶豫道:“能碰到師座當然好,不過不是刻意去找”

  “師座?”先生神情漸冷:“牛犇早已經卸任,師長是你封的?”

  “口誤!口誤!”三言兩語,顧長明額頭見汗,軍姿也不如之前那樣挺拔。

  “哦,口誤。”先生淡淡說道:“牛犇執行機密任務,你怎么知道他在那邊?是他自己透露給你?”

  “不是!”泄露軍機何等嚴重,顧長明本能地否認,接下去卻不知該如何解釋。

  “算了算了,我能理解。”先生說道:“當真碰到牛犇,就別再分開。你們一起完成這個實地拍攝。告訴牛犇,就說是我說的,必要時可以放棄原先的任務,專心做好這件事。”

  “啊?”顧長明有些吃驚,不知道該不該答應。

  先生繼續說道:“護送記者實地拍攝,你們的任務特殊,務必注意安全。我提醒你,這次雖然不是實戰,但是情況有些復雜,萬一發生意外,你擔當不起。啊對了,匯合之后,你的軍銜最高,權限最高,要有擔當,承擔起指揮的責任。”

  “是!一定注意安全。”顧長明瞥了一眼葉飛,欲言又止。

  先生望著他嚴厲說道:“看他做什么?你是軍官,服從命令就好。東瞧西看,和誰學的看人臉色!”

  “是!”除了把胸膛挺得更直,顧長明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么,更不敢反駁。

  先生不再刻意為難,放緩語氣道:“三十八師是全軍王牌,你又參加了索沃爾之戰,經驗豐富。我聽說你們戰力出眾,意志堅定,遇事善于變通。嗯,總之我相信你能完成任務,不要有負擔。”

  話里話外似有所指,顧長明神情迷茫。

  “好了,你過來,和我說說細節。”先生招手叫他到身邊來,聲音壓得極低:“路遠,任務艱巨,沒后援橫斷山道路難行,聽說有些地方需要炸山才能通過,你們是裝甲部隊,這次去,能量、彈藥備足沒有?”

  “彈、彈藥?”顧長明神情迷茫。“您指的是實彈?”

  先生清冷的目光望著他,不說話。

  顧長明擦了把臉,神情靦腆得像個姑娘。“那個,帶了一點。”

  “一點?一點是多少?”

  顧長明不敢回答又不能不答,無奈伸出手比劃了一番。

  “那不夠。”

  先生想了想,說道:“不在乎這點時間。我給你個批條,去軍需庫,再補點。”

  “補補多少?”顧長明傻乎乎地問。

  “蠢貨,那要看你能帶多少。”

  葉飛在旁邊忍不住,過來一把推開顧長明,回頭向先生諂媚地笑。

  “爸,是這個意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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