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文學)
聲音經過擴音器放大,浩浩蕩蕩炸響在山嶺之地。壹看書周圍回音不斷,那個聲音盤旋在人們頭頂,將說話者的強烈意愿一次次宣示。
僅僅說話的分量不夠,兩枚“斷尾”飛彈呼嘯而出,射出飛彈的同時,那臺剛剛轉過山腳的怪異機甲發動沖鋒,轉瞬間將速度提到極致。
熾紅的尾焰似能點燃陽光。轟!依次射出飛彈同時爆炸,一個在營地正門之前,一個位于營房背墻以外。攻擊者對爆炸威力、飛行距離和機甲突進和發射時機等方面的拿捏恰到好處,除了嚇人一跳,沒有對營地造成任何實質性傷害。
假如這是故意,那名機師的火控水準已然出神入化。
很明顯,這是為了警告。
腳蹬大地,身帶狂風,離子引擎的轟鳴聲如此高亢,讓人不禁要擔心那臺怪異機甲會不會爆機。在其身后,一個接一個大紅身影依次在山腳出現,行為和那臺怪異機甲一樣。
體態輕盈的偵查機甲,彪悍凌厲的突擊裝甲,厚實笨重的火力機甲,包括最后出現的兩臺工程裝甲,每個人都在拼命趕路,與落日賽跑。
山腳距離軍營約兩千米,不遇到阻攔,這支鋼鐵戰隊片刻之后便可抵達。那臺怪異機甲沖在最前,只需十幾秒鐘。
之所以強調怪異,在于其身軀上的那些涂裝,數量奇多,內容多樣,風格無法直視。有象征鐵血軍人的精密武裝,有幾塊象征優雅的田園美色,還有一行代表文藝青年的酸詞騷句。
“想去太陽漫步的飛蛾。”
這是那臺機甲的名字,且不說其長短合不合適,首先內容很不吉利,艾薇兒曾評價說這是“憤世嫉俗到想要”,由此可見,座艙內的機師分明是個三觀未定、生命停留在叛逆期不肯前進的倔強少年。
聞其聲,觀其行,“出眾”的外貌,離奇的名字,那臺機甲與機師給營地這邊的最深印象就是怪。然而怪歸怪,威懾力半點都不摻假,露相之后三秒,有經驗的機師已能判斷其操作水準不遜色于之前闖入的襲擊者,甚至更強!
弘毅明泉最先得出結論,周圍的人看法與之相仿,內心都為之一緊。
他們是誰?
規模多大?
為何出現在這里?
我們該怎么做?
每個聽到的人都能清晰領悟到“飛蛾”的意志,但不是每個人都因此受到震懾,相反,一些人反因此更增擔憂。
落在隊伍最后的艾薇兒就是其中之一。以她對葉飛的理解,剛才的宣告與射擊與其說是警告,倒不如說是呼喊、甚至懇求。
葉飛只想讓對方猶豫,哪怕一秒鐘都好。
不管打架還是打仗,葉飛“從來不嫌事兒大”,他只擅長火上澆油,而不會壓制平息紛爭。除非情況特別危急、到了無可挽回的地步,葉飛絕不會叫別人住手,為此竟不惜暴露名字。
要知道他是本次演習的主角,兩國的和親者,這種身份做出這樣的舉動,需要承擔極大風險。
遺憾的是,習慣使得葉飛介紹錯了自己,雖然“飛少”在聯邦上層圈子內鼎鼎有名,但在姬鵬帝國,“齊少紅”才是帝國女婿。
否則,這里的事情或許能出現第二種結局。
“擋住他們!”
尖叫聲刺耳,渡邊發瘋般揮舞雙臂,往日稍顯怯懦的面孔扭曲而猙獰。論軍銜,渡邊在這支隊伍中排名第三;論能力,他進不了前五;如果膽量也能比較,他連周圍的普通士兵都比不上。然而今天,當他以第三順位接過指揮權限后,表現卻異乎尋常的果斷而且有效,眼光也極其毒辣。
“不要停下,攻擊!全部攻擊!”
決定命運的關鍵時刻,渡邊四處奔走,先是喝令部下發動攻擊,接著把目光拉回到湖畔邊。
“先把他殺掉”
槍響,一朵紅花綻放在當空,渡邊的身體晃了幾下,眼睛里的瘋狂褪去,代以灰暗與茫然。要看書身后,持盾機甲匆忙趕來,巨大身影住渡邊的尸體旁停留片刻,視線慢慢轉向岸邊。
那里,對突襲者的圍攻仍在繼續。
周圍,與馳援者的戰斗剛剛展開。
腳下,第三任指揮官被射穿頭顱。
身后,隱藏山內的兇手尚未就擒。
假如想做點什么唯有前方。
悲憤的嚎叫聲中,鋼鐵巨獸邁開腳步,殺向那團擁擠的戰場。隨后,周圍的人紛紛行動起來,抄槍端炮,朝各自看中的目標挺進。
這一刻,營地內的人只想復仇,再不需要人指揮。
戰場上沒有正義與邪惡之分,只有殺戮與生死。技術、裝備、人數、配合,還有意志,這些決定勝負的因素時刻變化,無論誰想活下來,都需要一點運氣。
被鋼爪扣住小腿的那一刻,小狐貍幾乎要放棄抵抗。
她現在的情況,烈風行動受限,四周群狼環伺,之前在戰斗中付出的巨大消耗帶來嚴重后果,就像剛剛跑完百米的運動員,雖然體魄遠超常人,也只剩下喘息。
這些并非主要原因,真正的根結在于,此時小狐貍的心中沒有了更多期待。
單身闖營,小狐貍沒有狂妄到殺光敵人,也非不明白后果。如在心理層面做一次評估,當時她的思想走到死角,通俗的說法就是想不開。在此基礎上,她才會“莽撞”而“無畏”地沖出藏身之地,朝著不可戰勝的對手發動攻擊。不僅如此,她在戰斗中所做的每個決定都不是冷靜權衡的產物,而是本能驅動下的自然反應。
當理智被情感完全覆蓋,人會進入到類似魔障的狀態。小狐貍的世界內,那三臺大蛇由最厭憎的事物堆積出來,沒有一絲可以原諒、或者忍耐的理由。
它們就仿佛活過來的兇手,手持屠刀,面帶獰笑,一邊殺人,一邊不停地抖動下體。
強烈的情緒制造強烈的沖動,進而觸發最激烈的反應,這種反應或多或少激發了小狐貍的潛力,肌肉與神經反應都比平時更快,對機甲的操縱因此得到升華。假如今天能全身而退,日后的操作水準必將全面提升,邁入新領域。
然而事物總有兩面性,當小狐貍懷著決死無憾的心情殺入重圍,于不可能中將三臺大蛇依次摧毀,堆積的情感也如同開了閘的洪水,傾瀉之后帶來致命后果。
還能做什么呢?
沒可能支撐到大島左一從雙魚島歸來,來一次斬將奪魁。至于周圍那些士兵,奉命行事罷了。反正殺不完,多殺幾個有何意義?
斗志一旦松懈,就如同山峰垮塌,無法阻止。剎那間,極限爆發之后的疲憊潮水般涌來,小狐貍的意志不再堅定,反應也因此變慢。
聽到鋼爪扣死的響動,小狐貍微微皺眉,幽幽嘆了口氣。
“牛牛,你還活著嗎?”
“很多話都沒來得及說。”
“生死與共”
念頭閃過的那點功夫,又有兩組機甲趕到,最先發動攻擊不是突擊者,而是兩條拋飛的鋼爪。
“牛牛啊,他們竟然想活捉我”
小狐貍的面龐上流露出嘲弄而又驕傲的神情,伸出手,緩慢而堅定的按向操縱臺上的那顆紅色按鈕。
當期待失去依托之本,心靈找不到停靠的港灣,人的意志變得脆弱。小狐貍不想繼續這場無謂的戰斗,準備用最燦爛的方式釋放生命的全部精彩,守護自己的尊嚴。
“援軍到了!芳芳姐,挺住!”
彬仔的聲音仿佛在耳邊,惶急中帶有驚喜的味道,與以往的冷漠截然不同。
轟隆隆!炸雷般的巨響滾滾而來,打斷周圍人的攻擊,小狐貍腦海中的念頭也被震碎。遠方湖面騰起的煙塵沖入云霄,即使這邊都看得清楚。山腳處傳來囂張而又熟悉的呼喊,飛彈呼嘯,鐵甲現身,無數鋼鐵身軀踐踏大地。
突如其來的變化,營地內的時間仿佛定格,所有人的思維出現片刻停頓。對小狐貍來說,這些事件就像競技場上走神的選手突然聽到發令槍響,又像無數雙奮力伸出的手。
援軍到了。
我不孤單。
雙魚島上仍有變化!
快要潰滅的斗志重新燃起,疲憊的身體忽然間注滿力量,那只已經摸到按鈕的手隨即改變方向,速度驟然加快。
如風似幻的操作,一次精妙的對折,烈風“狼狽”摔倒在地上,身軀翻滾,順勢揮刀。
無堅不摧的光刀斬斷鋼索,烈風并未馬上站起身來,而是保持翻滾姿態朝一側移動,剛好避開凌空而至的鋼爪。下一刻,她的身體連同機甲飛到空中,仿佛插上了翅膀。
沉肩,斜靠,揮刀,一臺突擊者被頂飛,帶有腰間的創口與同伴撞到一起。烈風隨即落地并且倒退,在沖力的幫助下閃開空間。
身后有敵。
左側有敵。
右側也有敵人。
信息采集器忠誠地記錄著周圍的一切,但是要把這些信息納入腦海、最短時間內完成分析和判斷,還要做出合理反應、完成對機甲的操作,這些都是機師的工作。就像現在,小狐貍等不及光腦計算出結果,操縱著烈風于倒退途中再次變向,身體似陀螺般旋轉。
“抓住了!”
一只鋼爪檫過身體,激起的無數火星,捕獲手內的機師大喝一聲,懷著驚喜的心情遙控鎖死。
拉拽遇到強大阻力,表明這次攻擊已經得手,正當那名機師準備發力,手上卻突然一松。
鋼爪從烈風身上撕下一塊外掛裝甲,眼前的世界隨即被明亮光華占滿。機甲倒地的時候,那名機師還能看到烈風的背影,正從同伴身體之間的縫隙穿過。就在其旁邊,正在揮槍的突擊者踉蹌了一下,不僅沒能傷害到對手,反而阻了別人的路。
當!鋼鐵對撞,持盾者的力量與自重占據絕對優勢,突擊者歪歪扭扭走出幾步,終于摔倒。
一枚飛彈落在附近,猛烈的爆炸掀起漫天煙塵與煙霧。最令人震撼的是,即便爆炸近在咫尺,遠方傳來的怒喝依然清晰,且比之前更加囂張。
“操你娘!山本武道都被本少干掉,你們哎呀!”
怒喝變成怪叫,葉飛的左手抽筋一般狂跳,漫步的飛蛾如漂移般橫步八尺,險之又險地避開一串流火。
同樣是突擊,飛少的水準與機甲性能皆勝過小狐貍,但是遇到的情況截然不同。在他面前,無數火力線條幾乎將空間撕碎,機甲這樣龐大的體型,想在其中找到安全的路徑通過,難度不亞于登天!
然而,葉飛奇跡般地做到這點。戰火中的他就像一只真正的飛蛾,在狂風暴雨中尋找間隙,不僅成功接近到距離營地不足百米,還朝小狐貍所在的戰場射出一枚飛彈。
這是葉飛發出警告后的唯一一次攻擊,因為發射造成的停頓,他的機甲瞬間身中三彈,能量護罩已由深藍變作淺藍。
“小心!”
顧長明沖在最前面,不顧一切大喊。
“攻擊!”
“發射!”
一場并非真正意義上的機甲攻堅逐步展開,這座營地不像堡壘那樣堅固,但是有機甲幫忙守護,攻擊者一方氣勢洶洶,但在力量投入上,目前才只有幾臺機甲而已。
山腳處現身的機甲越來越多,反擊從現身的那刻發動;炮火與飛彈在空中對射,起初只有寥寥幾道,漸漸地,飛向營地的流光越來越多,力度漸漸顯露。
不斷有機甲被集中,兩邊都是如此。這種對射,從難易程度上講,攻擊者一方占著很大便宜,畢竟營地是死的,無論人還是機甲,活動空間都很有限。但在損傷比例方面,防御者明顯處在上風,因為他們的目標少,火力密集,逼迫對方不停閃避,電光火石間難免出現失誤。運氣好的話,瞎蒙也有可能集中目標。
這是一場奇怪的戰斗,雙方都缺少至關重要的一環:指揮!姬鵬營地這邊,接連三任指揮官喪命,混亂可想而知。而在聯邦這邊,按道理應以葉飛為首,依軍銜該聽顧長明的命令,但在心理層面上講,這次來是為了找到牛,歸其麾下才對。另外就現狀而言,飛少顯然已經忘了自己的身份,全部精力集中在操作上都嫌不夠,哪有心思考慮戰術。他的行為和處境直接影響到顧長明,除了命令所有人支援,顧長明實在拿不出、也不敢朝別處去想。
葉飛如果出事,顧長明覺得自己只剩下兩條路,要么戰死當場,要么將營地里的人趕盡殺絕之后自殺謝罪。
懷著這樣的念頭打仗,哪里談得上什么指揮。于是就形成現在這種狀況,兩邊的人懷著復仇的念頭拼命廝殺,都想在最短時間內解決掉對手。
戰斗從開始就進入,隨著加入的聯邦機甲越來越多,整體態勢由一邊倒的攻擊發生轉變,漸漸朝進攻者一方傾斜。形成這種局面,不僅僅因為參戰者的實力與素養雖然那是一方面原因。最主要因素在于,營地這邊內憂外患,敵情不明,人們的心情更加焦急,甚至有人感覺到了恐慌。
那臺最先沖入營地機甲仍在戰斗,要知道,他一個人就牽制了十幾臺機甲,個個都是好手。
那支冷漠精準的槍仍在開火,誰都可能成為下一個亡魂。
還有那只可惡可怕的飛蛾,如此密集的火雨都奈何不了他,該怎么才能將其消滅?
與被困在湖畔難以脫身的烈風相比,這個人與其身后的隊伍才是營地的真正大敵。
滅頂之災,緩緩降臨。
一顆飛彈,能起到什么效果?
用得好,它能炸毀一臺機甲,摧毀一處堡壘,或者炸死幾名步兵。
對小狐貍來說,葉飛以身中三彈射出那顆飛彈代表的是機會,一個擺脫困境的機會。假如她當機力斷,利用好這枚飛彈制造的短暫混亂,加上冷彬的支援和一點運氣,或許真的能夠殺出重圍。
然而她沒那么做。
原因是多方面的。小狐貍不像剛才那樣懷有死志,也不是頭腦發昏,正相反,這時候的她對局勢的把控極其清楚,甚至比葉飛和顧長明還要清楚。
最關鍵的一點判斷:由于自己的牽制,這座營地的力量無法完全發揮,這種牽制持續的時間越長,效果越是明顯。
這是戰略層次的思維。
既然如此 忙里偷閑,小狐貍朝雙魚島方向看了一眼。
“別怪我”
強敵環伺,攻擊停頓不過剎那間的事,身處其中的小狐貍想到什么,俏皮地吐了下舌頭。
“是你教我的啊!”
在索沃爾大半年時間,小狐貍與牛朝夕相處,談情說愛的次數屈指可數,做的最多的是機甲訓練,再就是思維的轉變。耳濡目染的過程中,她漸漸了解、領悟并開始模仿像心上人那樣思考問題,從根本上剖析關鍵,進而尋找解決辦法。
無論操作機甲還是運算方面的智商,小狐貍的天賦其實都比牛好,一旦用心投入,進步自然神速。缺點是對情緒的控制不夠穩定,尤其當事情涉及到牛,總是無法做到淡定平和。
“這是女人的通病,激素作用!”小狐貍偶爾在牛面前這樣抱怨,但在內心里,她其實從不以此為憾。
于是乎,目睹轟炸的她失去理智,但當雙魚島那邊傳來巨響,小狐貍意識到牛可能未死,智慧也如同歸巢的鳥兒一樣回到體內,幫助她辨清局勢。
至于這是好事還是壞事她沒有時間細致思索。
戰場上瞬息萬變,所有決定都在電光火石間做出,很難用對與錯簡單衡量。轉念與回眸帶來的片刻遲疑,出現在烈風面前的是條無比彪悍的身影,和一支蠻橫暴烈的長槍。
弘毅明泉,這支軍隊里的第一高手,終于殺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