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飛略有揚眉,亦意識到甄柔的不同。以往的甄柔雖是光彩照人,卻不過是個青澀刁蠻的少女。那種少女對于不經世事的少年有著獨特的吸引,但她的那種刁蠻也只有沖動的少年才能百般包容,換個成熟的男人看來都是大皺眉頭。
如今的甄柔卻是截然不同。
甄柔不但如花朵怒放般的明艷,還是盡數收斂了刁蠻,這樣的一個女子,就算老頭子田元凱看了都是拂須微笑,很有贊嘆之意,好像忘記了當初想勸單飛甩掉甄柔的念頭。
看到單飛望來,甄柔盈盈一笑道:“單哥哥,這幾年來,我一直在等著你,我知道單哥哥一定會回來的。”
她說的不過是尋常言語,落到旁人耳中卻是著實情深意重。
單飛看了眼腳下微泛光彩的流年,喃喃道:“你知道我一定會回來的?”
“是啊。”
甄柔抿嘴輕笑,一舉一動均帶著優美的風姿,“若非如此,我亦不會努力做了許多改變。我做了這些改變……”
她說話間含情脈脈的看著單飛,并沒有說下去。可無論是誰聽到,都知道甄柔改變是為了哪個。
癡癡望著單飛半晌,甄柔像似想到了什么,輕聲道:“聽家父說,單哥哥此番前來,是要打聽芯兒的事情?”
單飛的目光緩緩從流年上收了回來,微笑道:“煩勞甄姑娘了。”
田元凱聽出單飛的稱呼客氣中帶著疏遠,不由皺了下眉頭。他不是偶到甄府的,這般日夜兼程的趕到許都,除了對單飛著實惦念外,還肩負著“特殊”的使命。
單飛離開的這幾年,北方的形勢著實有著翻天覆地的改變。袁氏的勢力徹底的被肅清,當年袁氏的臣子舊部沒空為沒落的袁氏哭喪,而都是積極的為著自身的未來謀劃。
樹倒猢猻散,猴子都明白的道理,人不可能不知道的。甄氏用最古老、也最有效的聯姻手段抱住了曹操的大腿,隨后甄逸又是積極的向張飛燕、田氏示好。
張飛燕、田元凱都是明白人,知道甄逸向他們示好更多是因為單飛的緣故。甄氏畢竟是北方名門,自東漢起能興旺多年,自然有自身卓越的手段。
甄宓是曹家的兒媳,曹丕又是最有希望繼承曹操權利的人。田元凱為了家族著想,自然對甄氏的聯手要求多加考慮。一來二去,田元凱慢慢覺得甄逸為人不差,亦聽出甄逸對甄柔和單飛分開的遺憾,他已忘記了晨雨,可哪怕就算記得,在田元凱想來,一個優秀的男人有個三妻四妾再正常不過。是以看出甄逸的懇求,不等甄逸開口,田元凱就主動想當次月老。
這事要成,在田元凱看來,本是多方共贏的局面。
田元凱就是因此開始操心單飛的終身大事,可見單飛不冷不熱的態度,不由暗自撓頭,不知道問題出現在哪里。
甄柔卻是沒有絲毫介意的樣子,含笑道:“單哥哥客氣了。”她坐在單飛身旁,看著堂外的斜陽,開口道:“其實芯兒不是家父親生的。”
單飛略有意外,不由看了甄逸一眼。
甄逸立即道:“這件事少有人知,司空以往恐怕亦不知曉,因此我在聽到丁夫人的請求時略有意外,不知道應不應該提及此事。好在這里都不是外人,倒不怕詳細的說說。”眼下堂中只有甄逸、甄柔、田元凱還有單飛和曹丕幾人。曹丕被父親當作了外人本有點不舒服,終于在此間找回了久違的溫暖,一旁道:“岳丈說的極是。”
甄柔應道:“芯兒是家父撿來的孤兒。單哥哥一定奇怪,家父為何將一個撿來的孩子認作自己的女兒。”
單飛的確有點兒意外,客氣道:“還請甄姑娘解釋。”
甄柔輕聲道:“事情略有些復雜,若單哥哥有暇,我恐怕要從甄氏當年和單哥哥家先人的事情說起呢。”
單飛略有揚眉,琢磨著其中的關系。
田元凱笑呵呵道:“有什么忙的,甄兄已在準備晚宴,眼下說不完,可以邊吃邊談。吃飯還是說不完,那以后日子還長著呢,慢慢說也是沒有問題。”
甄逸、曹丕附和的笑,顯然覺得這老頭子的建議可行。
甄柔抿嘴一笑,“倒也不用那么久。”水靈靈的大眼睛望向了單飛,甄柔道:“單哥哥,你可知道甄氏和單家先祖之間的瓜葛?”看出單飛略有茫然,甄柔善解人意道:“不要說你不太清楚,我本來也不清楚的,不然以前也不會那般橫蠻的對你呢。”
幽然嘆了口氣,甄柔又道:“這幾年來,家父終于將以往的事情對我說了,我才知道……我和你……”
她又沒有說下去,曹丕補充道:“看來柔兒姑娘和單統領是真的有緣了,而且姻緣早早的就定了下來。”
眾人又應景的笑了起來。
單飛暗自皺眉,倒不好當眾卷了所有人的面子,耐著性子道:“甄芯應該是年紀尚小,如何會和甄、單兩家的先人有了關系?”
他這是常理推斷,心想丁夫人為曹沖辦冥婚、求讓曹沖和甄芯合葬,甄芯的年紀就絕不會太大了。
“按照常理,單哥哥說的不錯。”甄柔輕聲道:“但這件事真的有點不可想象。單哥哥,你可知道,你外公巫潛神通廣大,曾對甄氏有過救族之恩?”
單飛很早以前曾聽趙達說過此事。趙達當年說了,甄氏族長因為感激巫潛的相助,這才希望和巫家結親。不過巫潛只有一女,也就是巫靈兒,對甄氏沒什么感覺,巫咸就說巫靈兒若有兒子的話,定會娶甄氏的好女子為妻。
這也是他單飛和甄氏糾纏不清的源頭所在。
不過單飛那時對自己家族的事情不算熱切,倒也沒有刨根問底,今日聽甄柔舊事重提,暗想很多事情真的注定要面對的,躲是躲不過了。
甄柔看出單飛不算了然的樣子,溫柔道:“我知道單哥哥是施恩不望報的人,這點兒和你外公很是相似,不過甄芯一事和你外公當年的行事很有干系,因此單哥哥若不反對,我就將這事兒說說了。”
看單飛沒有否決,甄柔微笑道:“無極甄氏起源于光武帝時,到如今已有二百年之久。”
要是朱建平這般敘說,單飛說不定早掐住他的脖子了。看甄柔陪著小心的樣子,單飛倒不好動粗,只能皺眉表示不耐。
甄柔立即道:“中原每個這般的大戶人家,族墓必定很有規模。”
單飛目光微閃,對甄柔所說的“族墓”二字很是留意。
甄柔繼續道:“比方說潼關楊氏,自漢高祖以來就多是修繕族墓,在楊震以后,更是窮盡心力的完善墓地,聽說當今主簿楊修之父楊彪時不時的仍修葺族墓呢。”
單飛不想甄柔突然提到了楊修,沉吟不語。
“還有河東關家,一直隱秘的經營墓室,祖上素來都是以衛墓為榮,不過到了關羽之時,多年戎馬倥傯,倒疏于管理自家的墓室。”甄柔又道。
單飛微微的吸氣,有些訝異的看著甄柔,那一刻有如看著陌生人一般。
他突然想到了白蓮花。
當年再見白蓮花時,他亦有了眼下這般訝異的感覺,因為在他看來,甄柔像是脫胎換骨了一樣。
壓制住心中的不安,單飛不由又想到關羽曾經的言語——刑天被黃帝所殺葬在常羊山,隨即復活再被黃帝毀了不死之身,又葬在河東龍門,而關家祖上,一直得以衛護刑天的墓地為榮。關家祖上本來一直潛行修道,這才會為關羽起字“長生”,關羽最終不信長生,改字以云長立世。
這件事本是極為隱秘,卻被白蓮花扒了出來。
白蓮花如何會突然知道這件事情?當初單飛并沒有深想,后來卻覺得自然而然。
龍宮天塔內,曹棺突然變成了刑天!或者更準確的說,曹棺有了刑天的記憶!
而根據女修所言,是有“宵小”為刑天效力,才為刑天留存了記憶!如果他單飛沒有想錯,是河東關家為刑天留存了記憶,方式就是守墓。
當然了,這種守墓方式并非常見的守靈,其中只怕另有玄機,就如卜邑為劉武建造七星墳,卻是為了和單鵬溝通般。
白蓮花是白狼秘地的人,刑天雖是神農手下猛將,卻助蚩尤逃命,對白狼秘地而言,刑天關系重大。白狼秘地記得刑天、亦記得為刑天出力的人,因此白蓮花才知道關羽的隱秘。
可甄柔為何會刻意提及此事?
自從甄柔進入堂中的時候,單飛就發現流年有了異樣,那種異樣和他遇到郭女王時并無二致。甄柔言語優雅,溫柔可人,單飛心中卻不自覺的升起了警惕之感。
甄柔如同換了個人般。
這幾年來,她如何會有這般截然相反的改變?
難道……甄柔也變成了蠱毒?
單飛心頭劇烈的跳了下,甄柔還是溫情款款道:“單哥哥,無極甄氏自然難和潼關楊氏、河東關家相提并論,不過多年的經營,族墓的規模還是非比尋常。如此一來,衛護族墓自然需要一些人手。不想有一日,那些看墓之人突然有了異樣,這也就是甄、單兩家結緣的起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