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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齊齊催問道:“怎么說?別賣關子!”
老黃就道:“昨晚上,那道長開壇做法。子時剛過,在場眾人就聽到一陣仙樂。牛員外初時還不信,正要找人去查看,就有一頭黑色靈猿從天而降,手捧金桃緩步登臺,口吐人言,說:‘祖師知道爾等心誠,特賜下靈丹一粒,延壽增福。’然后又賜下了這靈丹的用法,清晰可聞,絲毫不爽。說完這些,靈猿就騰云而去了。”
老黃頗有說書的天資,說話時陰陽頓挫,擠眉弄眼,將事情說得清清楚楚,有血有肉,仿佛自己親身經歷的一般。
徐小樂聽著有趣:自己果然被當作神仙了。
座中就有人問:“那來的到底是哪位神仙?”
老黃就道:“那道長恭送祖師時,用的是南五祖寶誥,肯定就是張紫陽、石泰、薛道光、陳泥丸、白玉蟾之中的某一位啦。”
如今玄風丕闡教法興行,北五祖、南五祖、上中下八洞神仙的名號可以說是童叟皆知。在江南許多地方,家家有神龕,戶戶供香火,最最不濟的也要供奉護家五神。老黃說出南五祖名號,大家都還覺得這有什么明說的,怪他廢話太多呢。
老崔急著問道:“來的到底是哪一位?”
這個問題不用老黃解答,自然有熟悉典故的人說道:“南五祖里面,最精通樂律的就是白玉蟾白祖啦。”
旁邊有人不甘示弱,也跟著說道:“五祖里面豢養靈猿的也就只有白祖了。”
旁人連連點頭:“果然來的是白祖。”
南宗五祖里面,人氣最高的是紫陽真人張伯端,徐小樂也是知道的。不過名號最有仙氣的,卻數白玉蟾。又是白玉,又是玉蟾,聽著就不著人間煙火氣呀。
徐小樂才剛剛讀完列朝國史,對于道教典故知之甚少,更不知道白玉蟾白祖的事跡。只憑這位祖師的名號,就足以讓他搖頭晃腦,很是得意了。
眾人猜了一陣,漸漸將白玉蟾白祖降下靈丹的事坐實,又說起南宗的房中術。但凡涉及到男女之事的話題,都是人民群眾最最喜聞樂見的。大家聊得飛沫四濺,連湯包都顧不上了。
徐小樂卻突然想到了肺癆的染病機制——主要就是飛沫。于是他看著碗里剩下的三個鮮肉餛飩,無論如何是吃不下去了。
也是巧了,店家養的狗在人群中穿梭找食。徐小樂就偷偷將餛飩扔在地上。那狗子自然過來吃了,又眼巴巴地盯著徐小樂,說不出地可憐。
徐小樂偷偷扔了三個鮮肉餛鈍喂狗,動作再小也叫身邊的老黃發現了。
老黃暗道:看這少年衣衫樸素,性情豁達,很有些混街面的模樣,不像是有錢人家的少爺。怎么會大方得近乎奢侈,竟拿這大好的肉餛飩喂狗!莫不是賊人吧?
徐小樂正巧看到老黃打量他,就借著話題道:“那個張成德真是一腳踢在石頭上了,不知道他是什么人。”
老黃懷疑徐小樂是賊,就不肯跟他說話了。旁人卻不知道,老崔就道:“張成德就住后面兩條街,家里五進三堂,也是十分闊綽。”
徐小樂從中聽出了些許酸溜溜的味道,猜想張成德早年間應該跟眾人一樣,后來發達了。
果然有人道:“他早年間是葆寧和堂的伙計,也是天天來這里吃點心的。那時候他窮得很,一籠湯包還要跟人對分呢。”
又有人嘆道:“是啦,他現在闊了,都是叫下人來買了回去吃,自己是不肯再來跟我們這些人廝混的。”
徐小樂問道:“他一個伙計,怎么闊起來的?”
老黃沉聲道:“踏實做事,老實做人,實實在在,冥冥中自有天意。”他這話也有敲打徐小樂的意思,勸這少年浪子回頭。
徐小樂當然聽不出來,還在點頭稱是,覺得這個老黃說話有些水準。
旁邊就有人笑道:“是啊,他就是踏踏實實做事,干了九年伙計才上的柜臺,然后……入贅葆寧和堂的大小姐。如今做了葆寧和的東家,還成了藥行的行首。”
贅婿是最叫人看不起的,在岳丈家也沒地位,只比仆從下人高一些罷了。尤其可鄙的是,生了孩子得隨女方家的姓,他自己家可就等于是斷了香火啊。所以眾人聽到張成德是個贅婿,就低笑起來,顯得十分快意。
徐小樂深吸一口氣:嬉笑怒罵,閑言碎語,這才是正宗的市井風情吶!
不過葆寧和這個名字也叫徐小樂上了心。
最近這段日子里已經不止一次聽到葆寧和、藥行這兩個名頭了。如今才知道,葆寧和的東家與藥行行首是同一個人,那么之前到處散播自己沽名釣譽乃至騙錢的罪魁禍首就是這個張成德了。
徐小樂腦中轉了一轉,覺得自己并不認識這個張成德,實在不知道他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要詆毀自己。
黃仁就在一旁低聲道:“我聽秦康說,藥行跟咱們很不對付。”
徐小樂當時出于心軟,又見不得別人嘲笑排擠秦康,出手將他收了進來,其實并沒有太用心教他醫學——他還沒有正兒八經教過誰醫學。秦康如今還是跟著魯藥師學藥,自然對藥行的事要比學醫的人知道得多些。
徐小樂好奇道:“他們干嘛跟咱們不對付?”
老黃耳朵好,聽黃仁與徐小樂這么一說,就好奇道:“你們是哪里的?跟藥行有什么間隙?”
這種地方最喜歡的就是談資話料,徐小樂只好道:“我們是長春堂的,我也是頭一回聽說藥行跟我們有間隙。”
長春堂是新開的醫館,名聲不顯,只有寥寥兩三人表示“有些印象”,但是具體卻說不上來。也不知道是真有印象,還是記岔了——或者壓根就是客套,給徐小樂留些面子。
老黃知道自己誤會了徐小樂,只是暗道一聲僥幸,要是剛才沒沉住,豈不是鬧了笑話?他就問道:“你們家跟藥行有間隙,那從哪里進藥呢?”
徐小樂一臉茫然:“我倒是不知道,只能從藥行進藥么?”他想起師父李西墻也說過,如果木瀆的醫館要大量備藥,還是得找藥行的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