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興分兵時,周士相特意給后營制定了一條行軍路線,這條路線完全是避開清軍駐守的城池,并且盡可能的是在靠近山區地帶行軍。為了掩護后營轉移,周士相則親率前營突進肇慶牽制肇慶綠營。
肇慶府轄八縣一州,府城所領德慶州和總兵許爾顯的兵馬及新興綠營因不知太平軍底細都是閉門自守,四會、高要二縣綠營則被太平軍全殲,東南的廣寧,西北的陽江、陽春三縣距離太遠,當地綠營不可能過來。余下二縣恩平和高明早在幾年前就被清軍屠了個精光,縣境之內休說駐兵了,就是個活人都難以尋覓。
后營的行軍路線是沿新興向西八十里再折道往南直奔新會,這段路程的距離足有200多里,沿途基本上是山區和被清軍屠殺過的無人地帶,因此只要不是宋襄公改了行軍路線,主動尋找清軍發起進攻,理論上后營在到達新會之前是不可能有什么危險的。正是因為后營的行軍路線很安全,所以周士相才大膽的在新興分兵,領著前營向肇慶府城突進,以此吸引迷惑肇慶總兵許爾顯,掩護后營撤離肇慶境內。
可周士相萬萬沒想到,最不可能發生的事情發生了——四天前,連續二十多天的緩慢行軍后,宋襄公率領后營的上萬老弱婦孺終是抵達新會縣境,在全營上下還沒有來得及喘口氣時,一支人數多達千人的清軍突然出現在圭峰山區并向他們發起進攻。
清軍似是早知道有這么一支人數多達上萬的人馬會出現在此,領軍的將領事先在圭峰山區布下埋伏,在后營剛到立足未穩之下突然殺出,一方以逸待勞早就有備,一方則是驚慌失措、倉促應戰,結果可想而知。
趙四海率部下300名士兵拼死抵抗。宋襄公則帶剛剛組建的保安隊也加入戰斗,可這些士兵和保安隊員大多沒有經歷過戰斗,又缺少兵器。面對兵力是他們一倍的清軍,僅憑著一腔血勇殊死反抗。戰到最后,終是未能抵擋清軍的猛撲,死傷大半,不過卻是成功掩護全營大半老小成功撤到了圭峰山內玉臺寺一帶。
面對隨時都會覆沒的局面,宋襄公在初時的驚慌之后很快鎮定,察覺玉臺寺四周地形利守難攻之后,他很快就將庫軍調給趙四海,并征發營中所有還能走能跑的男丁。連同趙四海的殘兵又組建一支2000多人的隊伍,憑借地形拼死抵擋清軍。另外,還命各營老征發營中健壯婦人,讓她們拿木棍,拿石頭配合男人作戰。
此時沒有后路,后營上下誰都知道一旦清軍沖突防線,所有人都得死,因此哪怕是那些心中對太平軍保有敵意,被強迫入營的原羅定士紳大戶這會也都是跟著動了起來,能上陣的上陣。能搭把手的搭把手,不能上陣的則是在后面將一塊塊石頭往前面搬,為的就是能擋住清軍的進攻。等待前營的救援。
清軍沒想到已被趕到絕路的一幫老弱婦孺竟然還能有戰斗之力,連沖了幾次都被占有地利的后營擊退,扔下百余具尸體。清軍領軍將領見狀,不由懊悔事先沒能斷了玉臺寺這條路,怪自己大意輕敵,只道一幫流寇裹著老弱婦孺能有多少戰斗力,沒想這些人卻如此不怕死,害得自己未能一舉殲敵,反而死傷兩三百。
懊悔之后卻是加快了進攻腳步。他看出這支人馬已經沒有多少能戰之力,只要沖破當面的防線。殺光那些男人,余下的老人孩子就是任由宰割的羔羊了。
又是一整天的猛攻之后。清軍卻仍是望著玉臺寺干瞪眼,前方的臺階上伏滿了尸體,固然對方的尸體比己方的要多得多,可對方仍死死控制著進出玉臺寺的唯一通道。
硬沖不行,就圍死他們,餓死他們!
清軍迅速改變戰術,不再強攻,而是分兵合圍,領兵清將看得明白,這幫老弱婦孺根本沒有帶多少糧食過來,玉臺寺內一幫窮和尚又能有多少糧食,用不了幾天寺內就會斷糧,到時不攻也要自破了。
清將對困死對方有著十成把握,他早就派人查探過,這支人數近萬的隊伍是從新興那邊過來的,為首的是一個叫趙四海的土匪,隊伍中的老弱婦孺都是趙四海帶領手下土匪裹挾來的,根本沒有其他的援軍,因此不必擔心這些人會有援軍過來救援。
等那幫人餓得走不動路,提不起刀,自己就帶人進去收拾他們,男人全殺光,女人則全帶走發賣,漂亮有姿色的獻到省城去,稍丑一些的則供手下士兵們快活,爾后賣到妓院去,再丑一些的則直接殺了,省得麻煩。
唯一一件紕漏是從山里跑了一些人,不過也不打緊,跑就跑了吧,這世上哪能沒有漏網之魚呢,有山里這上萬人在,功勞已是妥妥在手,錢財也是近在眼前的。
朱二一行是在后營撤到玉臺寺后方聯絡上的,在通過清軍包圍圈時,六名騎兵隊隊員戰死,不過他們并沒有白死,余下隊員在朱二的帶領下沖過清軍防線,找到事先藏匿的馬匹后,不分日夜疾駛,累死數匹馬后,終是將后營危急的情報傳到了周士相這里。
“宋總務讓我快馬回來報訊,請千戶大人務必率領前營即刻趕往圭峰山,否則后營就要全軍覆沒了!”見到周士相時,朱二仍是驚魂未定,一顆心不住狂跳,想到玉臺寺的后營老小,更是著急上火。
聞訊趕到的鐵毅和秦智生、葛正等人一聽后營叫清軍包圍了,也急得不得了,葛正他們擔心是存放在公庫里自家好不容易搶來的錢財,鐵毅卻是擔心在后營的礦工家眷。
“千戶,咱們快出發去救后營吧!”
眾人紛紛請求周士相即刻下令救援。
周士相卻抬手示意部下安靜,爾后沉聲問朱二道:“后營還有多少人?”
朱二忙回道:“怕是只剩一半人了。宋總務和趙百戶將所有男人全組織起來了,這會憑著玉臺寺周圍的地形和清軍相持著,屬下離開時,清軍停止了進攻,看樣子是想困死咱們的人。”
聽了這話,鐵毅他們都是眼中一亮,原先他們還擔心救援不及,現在看來倒是不必擔心了。
周士相也松了口氣,旋即又問朱二:“可查出這支清軍是何處的兵馬?”
“這...”朱二猶豫了一下,“宋總務說清軍中有說本省話的,也有說外省話的,具體是何處的兵并不知曉,不過卑職突圍時曾看到清軍中有打吳字旗的。”
“吳字旗?”周士相扭頭朝剛進帳的李輔國看去,“你可知新興一帶的綠營有姓吳的將領嗎?”
李輔國一怔,絞盡腦汁想了想,方道:“回千戶,綠營這一塊,除了總兵、參將外,能打的將領也就那么幾個,卑職從前在綠營時大抵都見過這些人,不過卑職并不曾聽過有姓吳的。”
李輔國不知道,周士相皺了皺眉頭,便想叫人去找在綠營干過的邵九公來問問,包圍后營的清軍有上千人,領兵的將領至少也是守備以上的官,這等人物的底細當要查探清楚。
正要吩咐親衛去找邵九公,李輔國卻躊躇道:“千戶,朱兄弟說那支清軍有說外省話的,莫不是旗兵?”
“旗兵?”
周士相微一沉吟,廣東境內說外省話的清軍只有兩個可能,一是從遼東來的漢軍旗,一就是從江西、福建調來的客兵,如邵九公便是江西綠營孔國治的部下。
若是旗兵,則得慎重,若是營兵,則就好辦。周士相并不是怕漢軍旗,而是擔心若包圍后營的真是漢軍旗,那勢必就是廣州來的兵馬,如此一來,恐怕太平軍就已經被廣州發現,這對太平軍接下來的行動十分不利。倘若廣州的平、靖二藩調集麾下藩兵重兵來剿太平軍,周士相面臨的就是起事以來最大的考驗了,一個不慎,不但南下香山要胎死腹中,更可能會讓太平軍就此消亡。
“若是旗兵的話,咱們就不能冒然救援,須得部署周全...”
周士相剛要就萬一包圍后營的是旗兵做出針對部署,卻猛的頓了下來,本平靜的目光中也滿是兇光。
旗兵,姓吳,新興。
三個要點結合在一起,不能不讓周士相想到一個人,一個他做夢都想親手活剝了的人——新會之戰清軍的另一員守將,平南王尚可喜麾下的右翼總兵官吳進忠!
“千戶?”
眾人被周士相突然的舉動嚇了一跳,看到千戶大人滿目兇光更是駭然。
半響,周士相方緩緩開口道:“營中大半將士家小都在后營,我等絕不能坐視后營覆沒,救人如救火,傳令下去,全營即刻出發趕往圭峰山!告訴弟兄們,本千戶要活捉那姓吳的清將!”
“得令!”
眾百戶、試百戶均是一凜,對千戶大人突然的反應都是疑惑,卻誰也不敢問,轟然應聲,各自退下。待他們退下后,周士相早就緊緊捏成一團的拳頭狠狠砸在了一側的木柱上。
吳進忠,我要你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