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軍自羅定興兵以來,因無根據之地,周士相又堅持以流寇裹挾方式壯大軍隊,故而軍中一切(兵員、糧草)靠得都是劫掠及從清軍手中繳獲。∈♀,德慶、高要、新會數場戰斗下來,太平軍獲得了足以維持全軍半年之需的糧草,但繳獲的食鹽數量卻并不多。食鹽稀少的原因有兩方面,一方面是太平軍沿途所經府縣并非產鹽區;另一方面卻是因為這些地區的清軍早就對食鹽進行了嚴格監控和封鎖。
清軍對食鹽的封鎖致使太平軍所經地方并無大量食鹽涌入,百姓只能定量購買。通過這種方式,清軍有效避免了大量食鹽涌入這些明清反復爭奪的地區,以免食鹽這種戰爭物資落入同樣缺鹽的明軍之手。
若是太平軍能夠繼續沿襲之前周士相所定方針一路裹挾劫掠而去,單以太平軍現有人員而言,自然是不必害怕缺鹽的。但是占領新會后,周士相為避免太平軍轉進香山遭到優勢清軍的阻截,轉而決定依托新會誘使廣州清軍主力攻城,從而通過這座連李定國數萬大軍都無法攻克的堅城大量消耗廣州清軍有生力量,使得南進過程變得相對輕松。
這種戰略構單從太平軍本身條件來看,顯然是符合太平軍利益的,畢竟太平軍只是一支由眾多人員或自愿或不自愿構成的軍隊,靠著先前的幾場小規模戰斗才讓全軍凝娶了一定戰斗力。這點戰斗力遇上小股綠營兵自然可以一戰,可一旦遇上擁有騎兵的廣州清軍主力顯然就不夠看了。
況且太平軍不單單是軍隊行軍作戰,還隨軍攜帶了大量老弱婦孺,在缺少交通工具的情況下,攜帶如此多的百姓隨軍,自古也就兩種人會干,一是流寇,另一個就是土匪。二者的下場大抵也差不多。從未聽聞有成大事的。便是李自成和張獻忠初起兵時做過,可一旦規模變大,他們也轉而棄了這種裹挾方式,進而朝精兵強將道路發展。李自成的大順軍余部和已轉變成為南明主力的大西軍就是這些精兵強將的余脈。
裹挾發展的弊端,前后兩世為人的周士相如何不知,可是他沒有時間,也沒有任何機會可以將太平軍的規模變得更大,變得可以朝精兵強將道路發展,直至困守新會,太平軍前營五大營合有戰兵人數不過兩千余眾。這么點兵力不說放在全國了。就是放在廣東也是毫不起眼,根本左右不了明清局面發展的。若不是新會城實在是被清軍自個修得太過堅固,就憑太平軍這點兵力早被清軍吃光幾回了。
圭峰山一戰,數千老弱婦孺的死亡已經太平軍上下敲了警鐘,周士相騎虎難下,裹挾的調子是他定的,也是他一手推行的,總不能現在就把后營當包袱扔了,然后率領前營輕裝直奔香山而去吧。他若這么干了。第一個不服他的就是手下這幫軍官,須知他們中的很多人在后營都是有家小的!
這世上又有多少能夠狠得下心學那闖王身邊大將劉宗敏般,殺妻滅子豁出身來鬧“革命”的?!
人肯定是不能隨意丟棄的,將來就是進軍香山總要圖謀發展。想要發展自然就得有人力,沒有人力,又談什么發展?
因而在不能徹底解決廣州清軍對太平軍南進過程造成的危脅,周士相便不敢放棄新會全軍轉進香山。
戰事的演化和周士相設想得大體相同。所不同的是清軍在前后發動了兩場大的攻勢外便偃旗息鼓,轉而采取圍城的辦法對付太平軍,這讓一心想借助堅城大量殺傷清軍的周士相頗是遺憾。
遺憾之后也只能面對現實——清軍的長期圍困讓太平軍出現了越來越多的麻煩。鹽就是其中之一。
被圍困的新會城根本沒有任何辦法可以從外界獲得食鹽,圍城的清軍統帥是平南王尚可喜的兒子尚之信,這家伙雖然日后造了康熙的反,但周士相可沒異想天開的認為這家伙現在就對“大清”有反心,能看在同是反清一脈的份上往城里送鹽。
圍城的清軍也都是廣東清軍精銳人馬,不僅有兩個藩王的漢軍旗人馬,還有廣東總督的督撫標兵參與,廣東綠營可以抽調的精兵也半數扎在了城外,這些領軍的將領都是大清的鐵桿“粉絲”,根本沒有可能有想和太平軍暗通曲款的人物,想要從他們中找一個德慶守備唐三水出來比登天都難。
無法從外界獲得食鹽,城里這近萬人天天都要吃鹽,就算不保證后營和那些新會百姓們天天有鹽吃,可前營拿刀拿槍的總要有鹽吃吧,那些被強迫做苦力的俘虜也得象征性的給一點鹽吧,要不然人走路都打飄,哪來的力氣干活?
七月上旬宋襄公將公庫現有鹽貨做了個統計,然后周士相就召集諸將和各營營老商議,定下了食鹽分配制度。這個分配制度和水井的分配辦法沒有多大差別,都是先保證軍隊用量,其后才歸后營。
諸將和各營營老對眼下的局面都清楚,糧食也好,水也好,鹽也好,都是要先盡前營的,要不然沒了這些拿刀的守城,老弱婦孺還不是轉眼就成了清軍刀板上的肉,任他們禍害,任他們荼毒。
即便這樣,公庫的存鹽也撐不過半月,為此周士相還是本著集思廣議的原則讓大伙想辦法,有人提出辦法,可以在茅坑四周刮一些硝鹽出來熬煮著吃。這個提議讓周士相想到后世紅軍在井崗山上時,似乎也因為缺鹽,而在茅坑周圍采集那種附在墻壁上的硝鹽吃。
不管這硝鹽能吃不能吃,嘴里有咸味總是好的!周士相賞了這個提議人十兩銀子,要廖瑞祥組織縣衙的人去采集看看。結果廖知縣就成了中國千年以來第一個整日帶人圍著茅坑打轉的縣老爺,只把這老夫子委屈得不行。
經實踐證明,這種硝鹽確是能吃,但是份量還是有限,根本濟不了多大事。周士相讓大伙再想辦法,他也是豁出去了,拿出重賞,不管白貓黑貓,能抓到耗子就是好貓!只要誰能解決食鹽的問題,要當官,白丁直接提總旗,要銀子,賞百兩!
常說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可是一連七八天過去,卻是一點消息也沒有,張貼在后營和新會百姓居住區的那些個縣衙榜文沒一人去揭。
沒有新鹽進來,坐吃山空如何了得!真等斷了鹽,大伙自個拿刀抹脖子吧!
周士相和宋襄公合議之后,決定再選死士由陳默帶領深夜出城到清軍營中搶鹽。
這是一場注定要死很多人的冒險行動,因為自上次陳默率領死士深夜摧毀清軍東、西炮臺后,清軍明顯多了心眼,不僅徹底堵死那些他們自己所挖的地道,還在營前挖了兩條壕溝,溝內布滿竹尖,人要是落進去不死也殘。
非但如此,清軍還在這些壕溝外又布了幾道柵防,每道柵防都修得死死的,清軍哨臺隔上三四丈就一個,上面不是銃手就是箭手,另外巡邏的清兵幾乎是扒開柵防,就是穿越那兩條壕溝都是千難萬難,也不知要堆上多少條人命才能翻過一條溝呢!
當日那個指使手下趁火打劫的死囚犯陳默已經因為摧毀清軍東西炮臺有功被提升為近衛營總旗,在接到周士相讓他再次出城奪鹽時,他沉默了一下,隨后沒有言語的點了點頭。當時,他那臉上說不出的死寂,顯然是知道自己此去九死一生。
宋襄公見狀,嘆了口氣沒有說什么。周士相心中也不好受,只想激勵陳默幾句,禿子蔣和卻興沖沖的過來求見,說是西城外面有反清志士趁夜投奔。
西城是雄威營在駐守,和其他三個方向比起來,西城外清軍駐守的力量明顯薄弱,單從旗號上看,僅僅是綠營兵在把守。但防守薄弱不代表太平軍就可以從西城打開缺口和外界取得聯絡,因為西城是正對著譚江的,出城不到三里就是寬闊的江水,想從這里渡江,門都沒有!
正因為新會西城正對譚江,城內太平軍又沒有水師在江上策應,所以圍城清軍對西城的防守較其余三個方向弱了些。尚之信也好,周士相也好,都從來沒有打過太平軍會由西城突圍的念頭,太平軍真要從西城突圍出城,屆時就是前有譚江,后有追兵,上天無門,下地無路!
清軍圍城前,周士相曾向城外派出過數撥使者,意圖聯絡李定國撤軍后散落在新會附近山區的明軍余部,可是因為清軍來得太急,不但沒有散落明軍來投奔,就是派去的人也沒一個回來。起先周士相還抱有幻想,可一兩個月過去,他對外面也不抱指望了,現下突聽蔣和說有人前來投奔,這讓他頓時有些驚訝,也坐不下去了,親自帶人到西城一看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