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主與西府皆是一時人杰,二人麾下兵馬盡是我大西軍精銳,以往抗清全賴二王,如今卻兵戎相見,手足相殘,徒耗抗清力量,此親者痛仇者快之事!”
“標下以為西府大軍必棄兩廣直奔入黔,搶在國主之前移出天子,而國主為防天子落于西府之手,也必傾大軍討伐,一旦事實如此,則湖南必為清軍所占,兩廣清軍也再無顧忌,我軍現時局面便如穿梭風浪間一小舟,面對清軍的狂風暴浪躲無處躲,打無處打,隨時都會舟毀人亡。”
“我軍何去何從,標下還請千戶早作定奪,遲則恐再無生路!”
齊豪以自己曾做過總兵官的眼光及對孫可望、李定國的熟悉分析了孫李二人內訌后的南明局面走勢,同時也提出了自己對于困守孤城的太平軍當何去何從的主張。很明顯,在知道李定國和孫要望內訌,李定國大軍絕無第三次東進之舉后,齊豪對于困守新會的太平軍已經不抱希望,否則也不會委婉提出突圍逃跑的意見。
廳中一眾太平軍將領聞言都陷入沉默,各自思量齊豪所說的可能,卻大多臉色陰沉,顯然是想到若真突圍,全軍又能有幾人能從清軍的層層包圍圈中走脫。
宋襄公見諸將士氣低沉,不由開口道:“齊總旗何以認定李定國會棄兩廣直奔入黔,又一定會和孫可望去搶永歷呢?”他不是大西軍出身,若論出身倒是屬于當年的東勛李成棟一系,故而言語間便沒有齊豪這般對李定國和孫可望那么尊重,一口一個“國主”、“西府”叫著,毫無顧忌的就直接叫了名字。
未等齊豪答話,綠營降將,現為太平軍試百戶的李輔國就不屑道:“安龍府的永歷名為天子,實則卻是個傀儡。彼時天子尚有諸侯,諸侯亦尚知有天子,今天子卻不能自令,這等天子值得去搶來搶去么?”
這話說得可真是大為不敬了,太平軍怎么也是打著南明旗號,上下一應也都是以大明軍隊自居,可李輔國這種根本不把天子放在眼里的話說出后,廳中諸將倒有一大半點頭附和,這讓齊豪的眉頭頓時皺了起來。他卻是不知這李輔國本就是綠營千總,而廳中太平軍一眾軍官大半不是土匪出身就是綠營出身,一個正兒八經的大明武官都沒有,這幫子人湊在一起對那從未見過的天子能有多大敬意?
周士相淡淡道:“天子再無用。臣下挾天子卻是可以令諸侯的。”稍頓,又搖頭道:“李定國未必要挾天子以令諸侯,不過孫可望這挾天子卻是坐實了的,否則何以只讓天子困于安龍而不接去貴陽,又何以國主自居,從不覲見天子的。現下有了李定國這一出,只怕孫可望是想這天子死得越快越好了。”
周士相言語間對永歷天子和李定國、孫可望的不敬同樣讓齊豪心生不滿,他雖甘居太平軍為一小小總旗,可昔年卻是大西軍的總兵。更得永歷天子冊封,李定國雖疏遠他,但畢竟是大西皇帝的義子,大明皇帝親封的安西王;同樣。孫可望也是大西皇帝的義子,也是大明皇帝親封的一字親王晉王,如此,于情于理他都對三者無比敬重。哪怕孫可望不滿于他,李定國疏遠于他,永歷根本不知道他。卻都不影響他對三者的敬重。如今,自己效力的對象卻如此看待他所敬重之人,心下難免便生了不快。可他畢竟老成,見廳中太平軍眾將無一人臉上有異色,這太平軍又是以一孤軍之力奪取新會,且在清軍重圍之下堅持不降,論氣節,廳中眾人無一有虧,再想他所敬重的國主為了爭奪天子正和西府自相殘殺,當下這不快便去了大半,剩下的稍許不滿也只能按在心底,怎么也無法在眾人面前表露出來。
周士相許是意識到自己的話語對齊豪有所影響,便轉了話頭,詢問他道:“安西王兩次率軍攻打廣東,到底意欲何為?”說話間,已將李定國三字替換成了安西王的敬稱。
周士相的些許轉變讓齊豪臉色寬了許多,他未曾多想,道:“西府為何率軍攻打廣東,標下所知也不多,但卻聽軍中同僚說起過,西府意欲會合廈門鄭氏東西合南廣東,以兩軍之力共同收復廣東,待控制粵省之后再考慮移蹕事宜。”
周士相聽后思索開來,永歷朝廷是于廣東肇慶所立,卻因廣東淪于清軍之手而長期駐于廣西,現在更是搬到了貴州安龍府,若是李定國早有移駐永歷之心,并且成功奪取廣東,那么他還真有可能把永歷朝廷遷到廣東來。那樣一來,人在貴陽,實際控制貴州、云南、湖南一部的孫可望對廣東的永歷朝廷就是鞭長莫及,永歷還真能就此咸魚翻身成為真正的皇帝。只不過到時鄭成功會不會和李定國一樣奉永歷為主卻是難說,南明派系斗爭激烈可不是世人所能想象的,各個皇帝你方唱罷我來唱,比之當年萬歷、泰昌、天啟、崇禎四朝上演了數十年的黨爭還要厲害,要說這南明究竟亡在何處,恐怕這派系斗爭要占大半。事實上鄭成功在歷史上所作所為多半要歸于擁兵自重的軍閥一列,而不是忠臣義士的多。
念及至此,周士相只能暗自嘆口氣,此事畢竟未成,多作猜想無益,眼下要緊的還是孫可望、李定國內訌對廣東局勢究竟有何影響,對困守新會的太平軍又有多少影響。他對眾人說道:“安西王用意是好,只可惜兩攻廣東相繼兵敗,原來的計劃自然無法實現。而孫可望那邊又對天子虎視眈眈,安西唯有憑借本部兵力冒險突入安龍,把天子和朝廷從孫可望治下搶出,如此才能以天子名義號召天下,屆時雖兵馬不及,地盤不及,但也未必沒有和孫可望一戰之力。可惜,我們這位安西王爺卻是未嘗想到,他這一走,卻是苦了我們這些尚在苦苦支撐,誓與清軍死戰到底的兵馬!說句難聽的,安西王此去便是將我等盡數拋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