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海將軍陳奇策所統上下川島水師終在午時出現在新會西面的譚江之上。
江上突然出現的上百艘戰船使得新會城內太平軍和城外清軍俱是震動萬分。
廣東水師數日前剛剛被焚,現下就是瞎子也看得出那打著赤色旗幟的船隊絕不是大清的水師。
江邊駐守的綠營急忙來報,說是江上的船隊打著南明凌海將軍的旗號。
對于南明在廣東堅持抗清的將領,清軍都有詳細探查,而凌海將軍陳奇策又是明軍在廣東境內一支實力不弱的隊伍,去年新會之役時就是那陳奇策率部一舉擊潰梁標相的廣東水師,攻占江門,生生扼斷了廣州通往新會的唯一增援通道。后若不是李定國退兵,恐今日之廣東早成了明軍天下。因此一聽江上船隊乃是陳奇策所統的水師,清軍眾將領均是把心一沉,暗道不好。
新會之戰進行到今日,清軍已是強弩之末,糧草被斷不僅使得后繼乏力,更有全軍崩潰之憂,當下除統帥尚之信外無一不想著撤兵。這節骨眼卻生生又來了一支明軍的生力軍,這使得尚之信再行攻城的命令成了天大笑話,眼下平南王世子所慮的不是還要不要攻城,而是如何安危在明軍的追擊下將兵馬安然撤回廣州了!
雖然明軍水師自出現在江面上后并沒有對岸上的清軍發起進攻,更沒有進行任何炮擊,但一字立開排于江上的上百艘戰船卻給了岸上清軍無形的巨大壓力,再加上新會城內太平軍的誓死不屈,此刻清軍上下已是半點戰意皆無,人人思退了。
新會城頭,望著那一字排開橫于江上的水師船隊 。周士相也是一臉困惑,不知這支水師是明軍何人所統,又是否是為支援新會而來。但困惑歸困惑。江上明軍水師的出現仍令周士相和一眾部下興奮不已,蒼天不負有心人。堅守了這么久,終于有援軍的到來了!
現在就看水師的下一步動作和清軍的反應了,若江上水師派兵登陸進攻清軍,周士相絕不會在城中坐視,他已做好率部出城接應水師的準備。成敗在此一舉,這支突然冒出來的明軍水師乃是太平軍取勝的最后希望!
譚江上,白發老將陳奇策卻壓住了一眾急于請戰的部將,只令各船提高警惕。嚴密監視岸上清軍動向。
強行壓住一眾請戰的部下,兵至江上卻不派兵登陸,陳奇策也是迫不得已。一來他部自上下川島出發,連日行舟,船上將士大多困乏,匆忙登陸未必能有奇效;二來岸上清軍軍營圍城而建,層層防線相接,看不出明顯破綻,不知從何處下手;三來水師官兵水戰可以,步戰不行。因此在沒有探明清軍虛實和城內太平軍取得聯系之前。陳奇策不敢冒然派兵登陸,否則一旦上岸的兵馬被清軍擊退,那此行增援新會就只能以失敗收場。這可不是他想要的結局。
齊豪雖也心中焦急,恨不得陳奇策能立即給他一支兵馬上岸殺進城中,但也知老將心中擔憂所在,故而只能按下那顆燥動的心,無奈觀望起清軍動向來。
命令船隊監視清軍動向之時,陳奇策又令偏將鄭成魁率三十數條戰船沿江上行,一方面查探江門清軍虛實,另一方面著手派人上岸籌措糧草。此次進入譚江,陳部水師只備了十天糧食。對于糧食的需求和新會城中的太平軍和城外的清軍一樣急迫。
明軍水師按兵不動讓擔心明軍會立即上岸的尚之信稍稍松了口氣,以為明軍水師固然聲勢大。但也不敢輕易上岸,只要己方不露破綻。或許事情還有可為,但一眾將領卻不如平南世子這般樂觀。
“殿下,明軍援軍已至,我軍卻是糧草告罄,軍士苦于交戰,連日攻城更是傷亡慘重,眼下營中軍心士氣已然告無,殿下若再不決斷撤兵,末將恐有全軍覆沒之危!”
秦國成也顧不得自己會不會落下班志富的下場,“撲通”一聲就跪在了尚之信面前,言辭懇切的請求世子殿下立即撤兵。
“末將也請殿下即刻撤軍!”
平南藩下副都統,一直不愿和侄兒唱反調的尚之信本家族叔尚可遠也站了出來請求退兵。
尚可遠的表態使得一干還在猶豫的平南藩下將領都不在觀望,紛紛上前進言撤兵。
班志富也再次開口,此刻他個人榮辱已不算什么,只要能勸得世子撤兵,只要藩下兵馬實力還在,這廣東便依舊還是大清的天下,這新會遲早也仍會歸大清所有。
“你們!...”
尚之信雖是脾氣暴躁之人,但卻不是頭腦愚笨之人,知道明軍援軍的到來更加使得己方士卒士氣消沉,也使新會城的太平軍立于不敗之地,但是他卻無法說服自己接受第一次領軍就遭受重大失敗的打擊。因此明知撤兵是當下最好的選擇,可是讓他開這個口卻是千難萬難,尤其是被部下們強逼著撤兵,回去之后肯定會令得他這世子威信大失。
此時尚之信已是大為后悔,早知明軍有援軍到來,方才就該順了班志富的勸言就坡下驢,如此回去之后也不會被人恥笑是見到明軍援軍就望風而逃。至于這個會恥笑于他的人,尚之信認定就是他的弟弟尚之孝肯定就是其中之一。
臉上陰沉不定,心中糾結良久后,尚之信知道自己是無法再堅持下去了,他無奈深了口氣,掃視了一眾讓他撤兵的將領,險些脫口而出同意撤兵,但卻鬼使神差的憤然說了一句:“不過來了支明軍水師就把你們嚇成這樣 !你們自隨我父王出遼東南下這么多年,何曾見過明軍水師能勝過我旗下大兵的!現在可好,一個個連敵人的面都沒見著卻是被嚇破了膽,一口一個要撤,如此膽怯,豈不是讓天下人笑話我平南藩下無勇!”
秦國成見尚之信都這時候了還說這等廢話,不由氣得叫道:“殿下,非我等怕了那陳奇策,也非我等敵不過江上水師,實我軍現下已無法再在此地多堅持半刻,軍中實情殿下難道不知嗎!”
見秦國成也急了,尚可遠唯恐尚之信也如對班志富般怒斥于他,忙上前接過話頭道:“殿下,勝敗乃兵家常事,況此番我軍也未必就是敗了,只是受制于糧草不濟而矣。臣以為殿下不若就此退兵,等來日補齊糧草后再率大軍攻打新會。這太平軍不過烏合之眾,想要滅他還不是輕而易舉之事,沒必要在這堅城之下徒損兵將。”
“唔...”
族叔的出面讓尚之信心頭猶豫,尋思是不是就此下臺,卻見靖南藩下都統耿仲德突然朝自己一拱手,然后說道:“平南世子殿下若不愿退兵,末將無語可說,但末將所率乃是靖南藩下兵馬,此番不過是聽從我家王爺之命協助世子殿下攻打新會,現下軍中已經斷糧,為我靖南藩下將士計,末將決意領兵回返廣州,還請平南世子勿怪!”
“耿都統這是什么意思,難道是要臨陣脫逃嗎!”尚之信大怒,喝罵道:“耿都統莫非以為靖南王麾下的兵馬就不是我大清的兵馬!”
耿仲德卻是不懼尚之信的暴怒,神色平靜道:“靖南王麾下兵馬自然是大清的兵馬,不過據末將所知,朝廷令我家王爺同平南王一起南征可從未定過主次,因此我靖南藩下是走是留,全由我靖南藩下自決,平南世子可不能代我家王爺決定我等去留!”
“耿仲德,你敢!”
尚之信氣得胡子都翹了起來,秦國成、尚可遠等平南藩下將領也都是人人生怒。身為平南藩下將領,他們如何能容忍靖南藩下的人對世子如此無禮,縱然對方的做法很可能會逼使世子撤兵,但依舊不能讓人容忍。
耿仲德卻是不懼平南藩下諸將怒目,垂手而立看著尚之信說不出的坦蕩。
局面僵持之時,突又有人輕咳一聲,眾人看去,卻是總督衙門督撫標兵參將胡啟立。
胡啟立略有愧意的看了眼平南藩下諸將,爾后對尚之信道:“末將身為督撫標兵參將,自隨殿下出征以來每戰必先,從不敢落后一步,只今日這局面實是不利我軍,總督大人將標兵交給末將統領,那是對末將的無比信任,因此末將斷不敢辜負總督大人期望,將督撫標兵在此葬送,因此末將也決意退兵,還請殿下見諒。”
話音一落,平南藩下諸將自然是嗡嗡一片,不勝憤慨。尚之信更是不怒反笑,看著耿仲德和胡啟立冷笑道:“原來耿都統早和胡參將一起打定主意要走了,好,好,好得很,既然你們要走,本世子我便讓你們走,省得人家說我尚之信無勇無謀,不通人情,徒有一身戾氣!”說完,竟是不顧諸將還呆在那里,甩袖而去。
“對不住諸位了!”
尚之信離去后,耿仲德和胡啟立朝班志富他們一拱手,二話不說也帶人離去,顯是去準備撤兵的事。
平南藩下諸將你看我,我看你,均是無語。耿仲德和胡啟立這一走,軍心更是動搖,此刻也容不得世子殿下不肯撤兵了。班志富和秦國成打了個眼色,將諸將拉到一起商議起來,卻是要背著世子殿下強行撤軍,事后平南王和世子問罪起來,皆由班志富和秦國成擔當。
有班、秦這兩個跟隨平南王幾十年的老臣做主,諸將自然沒有異議,三言兩語便將撤兵事宜定了下來。為保險起見,班志富和秦國成去向世子通傳諸將商議結果,爾后由班、秦二人強行將世子帶走。(